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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心里的邪火像是找到了出口,一点点的散去,到了晚间的时候,身体的滚烫温度也渐渐消减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担心不已的母亲,喊了一声,“娘,我饿了。”
徐夫人顿时听了佛语纶音一般,忙道:“等着,等着,我让人断粥进来给你喝。”细细声劝道:“你才生病刚好转,这几天先吃点清淡的东西。”
“好。”徐离笑了笑,一脸歉疚,“这几天是儿子不懂事,让娘你担心了。”
“你这孩子。”徐夫人叹了口气,见小儿子神色已经恢复正常,连声道:“只要你好好儿的,别的都不算什么。”
徐离笑道:“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讨母亲的欢心么?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是小儿子来做的,哥哥还是算了吧。
还有自己做了二十年的听话弟弟,也做够了。
那个一直让自己敬仰、佩服的兄长,是他教会了自己,为了天下,为了大业,未婚妻可以抛弃,脸面可以抛弃,同样兄弟之情也可以抛弃——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抛弃!
若非母亲认下莲娘做女儿,只怕……兄长都已经在路上杀了她了!在他心里,又何尝顾念过弟弟心情?又可曾有过半分心软?
孤家寡人……果然走到那一步的人都要绝情绝意!
阿木捧了刚好的热粥上来,小声道:“有些烫,三爷喝的时候当心一些。”
徐夫人伸手接了,“没事,我来就好。”
徐离看着母亲小心的吹着粥,心里软了几分,——母亲到底还是心疼自己,怕把自己逼得狠了,最终留了一条活路给莲娘。
现如今这般亲自赶来照顾,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是了,兄长的心里可能只装着天下,但是母亲的心里,装着的始终都是子女,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走到哪一步,都是她心爱的小儿子啊。
徐离老老实实的喝了粥,然后问道:“娘,莲……”咬了咬牙,改了口,“大妹妹现在人怎么样了?”像是怕母亲生气一般,补了一句,“我就是问一问。”
徐夫人埋怨了一句,“你呀。”可是看着小儿子已经服了软,认了顾氏做妹妹,而且病恹恹的,连说话声音都小了,又怎么能真的狠下心?叹了口气,“挺好的,还在栖霞寺养着呢。”
徐离点了点头,问道:“娘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去?”
“过几天吧。”徐夫人递了帕子过去,“之前我就想过了,只说是菩萨托梦,我的女儿会在栖霞寺失而复得,所以那天一早就有马车去了栖霞寺。”看着小儿子,“你听娘的话,放手吧,别再闹得满城风雨了。”
“好。”徐离应了,却道:“我只是担心,二哥不会喜欢她的。”
徐夫人忙道:“你别费神,这件事有我来安排。”
“那好。”徐离别开了目光,“那这些天我就先不回去了,等她回来,娘让人来通知我喜讯,我再回去看看。”神色恳切的看着母亲,“只要……只要大妹妹平安,我情愿以后常住在军营里。”
徐夫人念了一声佛,“好孩子,你果然是真的想明白了。”
徐离回道:“我总不能辜负了娘的一番心血。”
自己越委屈,母亲就会越偏向自己,而不是站在兄长一边,一起去怨恨她,——而且徐家还有一个人,不想看到莲娘出事。
哥哥手里的筹码,并不多。
妹妹?真的妹妹?假的妹妹?这样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从今往后……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看到她,反倒不用偷偷摸摸的,谁也挑不出不是。
叶东海不是还要守孝两、三年吗?时间够了。
从现在就开始谋划,总比到了那个时候,才仓促的和哥哥对峙要强,——只要得到了那个位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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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大小姐找回来了。
三房的院子里面,薛氏一面挑着衣服首饰,一面让人梳妆打扮,嘟哝道:“这还真是稀罕了,隔了几年都能把人找回来。”
被丈夫禁足好些天,闷都闷死了,今儿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薛妈妈在旁边小声提醒,“大小姐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遇着什么事儿,等下不管见着有何异样,奶奶可都别失言多问。”
“知道,知道。”薛氏有些不耐烦,方才丈夫都不等自己,就先走了——
到底媳妇比不得妹妹,可是这烦恼却找不到人说。
心下不免琢磨,小姑子一向是个刺儿头,总跟自己过不去,不知道这个大姑子性子如何?要是一个两个都这么讨厌,自己岂不是更烦?
不过心底也明白,大姑子在外头肯定吃了不少苦,婆婆必定心疼非常,哼……只要她不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就让她几分好了。
等薛氏不紧不慢赶过去,见着人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此时天色擦黑,屋里的烛光映照得十分柔和。
徐夫人、徐姝,徐二奶奶,以及徐策、徐离,将一个年轻女子围在中间,正在闲闲说话,不过似乎有些冷场。
薛氏一进门,更是觉得气氛微微奇妙。
不过她一向都不是心细的人,那种感觉一掠而过之后,便朝那女子看了过去,然后问道:“这位……就是大妹妹了吧?”
徐夫人回头笑道:“是了。”
薛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忍不住打量了几眼。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装扮,几缕青丝拢起,梳成反绾垂云髻坠于一旁,——这个年纪居然还没有嫁人?还是嫁得不如意,准备装成黄花闺女再改嫁?哼,想来多半是如此了。
只是……徐家的人可真是漂亮啊。
那又长又细的弯弯柳叶眉,乌黑明亮的眼睛,既大且长,低眉敛目之际,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眼线,衬得皮肤好像莹玉一般。
一袭简单的藕合色对襟绡纱罗衣,月白水波纹绫裥裙。
仿佛盛夏池塘里,一支刚刚绽放还挂着露珠儿的粉色荷花,不仅漂亮,而且娇嫩里透着清爽,让人不觉生出几分柔软之意。
薛氏不知道的是,这是徐夫人故意给顾莲打扮出来的样子。
特意修了眉毛,画得柔和弯弯的,再换了粉暖浅色系的衣服裙子,——虽说和徐娴面貌根本就不像,但她不说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大女儿娴静如水之姿。
温柔似水的女子,总是会更加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徐夫人拉了拉顾莲的手,笑着介绍:“娴儿,这是你三**。”
顾莲站起身来,微笑裣衽,“三**。”
“大妹妹好。”薛氏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见对方行完礼,回到椅子里坐下,然后就一直微笑不言不语,——对周遭的人根本没有反应。
难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成了傻子?!
不然那额头上,为什么还有一个红肿未消的疤痕?
大姑子是一个妙龄的孤身女子,长得如花似玉的,在外头流落这么多年,没准真的遇到什么不幸的事呢。
心下撇了撇嘴,好歹还记得没在人前胡说八道。
不过……她虽然长得极好,却和母亲兄长们全然不像,——莫非像死去的公爹和大伯?罢了,一个年轻女子在外流落那么些年,越长得好才越遭罪呢。
徐二奶奶正在说笑,问道:“大妹妹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来找我便是。”瞧着她有些神智不清,又改口,“叫个妈妈或者丫头过来,也是一样。”
“你一向是个细致周到的。”徐夫人微微含笑,夸了二儿媳一句,然后说了几句闲话,便露出倦意,“今儿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本来该办个宴席庆贺一下,只是天色玩了,娴儿身体又不好,等下该吃药早点歇着了。”
徐二奶奶赶忙凑趣,“不着急,回头有空再热闹也不迟。”
徐策笑道:“正是呢。”
徐离也附和了一句,“都听娘的安排。”
薛氏不好不出声,“嗯”了一声,反正自己又不主持中馈,又占小,还是晚辈,在徐家说什么都没人在意。
“姐姐回来,往后就有人陪我说话了。”徐姝笑得十分天真的样子,挽了顾莲的胳膊,轻轻笑道:“姐姐你说好不好?”
顾莲微笑道:“好。”
大姑子果然是一个傻子!薛氏看在眼里,反倒有点高兴起来,傻就傻吧,总比小姑子那种乱咬人的疯狗强,只要不找自己的麻烦就好了——
不禁嘴角微翘。
徐姝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惊异,又是好笑,——要是薛氏知道“大妹妹”是何人,只怕肠子都能给气岔了。
这会儿她居然还挺高兴的样子?略微思量,很快便反应过来,想来是觉得“姐姐”温柔娴静,看着不像是会跟她拌嘴的吧。
可是只要“姐姐”人在这里,还用得着说什么吗?
徐姝在心里笑到打跌。
可惜啊……只能自己偷偷的乐一乐。
“好了。”不过才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便开始打发人,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徐二奶奶早就不想在这是非地呆着,陪着丈夫,恭恭敬敬的出去了,下了台阶到了院子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徐策冷冷道:“你想看,往后机会多得是呢。”
而薛氏正在催促丈夫,“三郎,我们也回去吧。”
“你先走吧。”徐离站在廊子上和徐姝说话,等薛氏气呼呼走了,方才和妹妹走到僻静一角,问道:“怎么回事?”
徐姝是知道哥哥心意的,低声道:“娘说,从醒来那天就是这样了。叫了大夫仔细瞧过,说是先前脑子就受过撞击,然后又受了伤,里面怕是有淤血不干净,故而神智不清也是有的。”又道:“现如今针灸治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徐离目光闪烁不定,没言语。
“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蛋?!”徐姝嘟了嘴,连声抱怨,“居然下那么重的手?头都给磕破了,没撞出人命就算不错的了。”
徐离神色古怪,眼内光线复杂闪烁半晌,方才勾起嘴角,嘲讽道:“想来……是一个自己没本事、没能耐,只会朝女人发火的混蛋吧。”
“对了,三哥。”徐姝并不清楚之前的各种纠葛,满心不解,“为什么她……为什么娘会接姐姐回来,而不是……”
徐离轻声道:“在灞水河边,是我救了她……”
他把事情掐头去尾的说了,有的详,有的略,有的一笔带过,有的绝口不提,挑了自己想告诉妹妹的,神色平静说完。
徐姝听得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啊……”
“总之,你要记得。”徐离低头看着妹妹,神色无奈,“二哥为了那件事对我怨气颇大,怪我置三军将士于不顾,可是……她是因为徐家才被牵连的,而且若不是她让萧苍受了伤,那一仗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徐姝始终记得顾莲的救命之恩,记得她把自己从地狱里拉出来,她一向都是恩怨分明的,因而忙道:“回头我劝劝我二哥。”
“不。”徐离摇头,“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越说,只会让二哥越恨她。”叹了口气,“往后为免惹二哥生气,我会尽量少回来。”语气忽地一转,“姝儿,你要留心,二哥对她起杀心不是一次两次,可能还会找机会的。”
“那怎么可以?!”徐姝不由大怒,气恼道:“姐姐做错什么了?怎地……死了一次还得再死第二次?第三次?!”说着忽然冷笑起来,“我倒是忘了,哥哥们从来不需要讲道理,为了天下大业什么都做得出!”
一扭身,气得摔袖回了屋。
徐离负手站在院子里,抬起了头,深蓝色的夜幕里,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半空,月色银辉,水银一般倾洒在徐家的宅院里。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转身离去。
而徐姝到了里屋,看着静默不语坐在一旁的顾莲,看着母亲,轻轻走了过去,“姐姐……”当着面到底不好问,转而笑道:“姐姐,你累了没有?”
顾莲微笑,“嗯。”
徐夫人便叹了口气,吩咐丫头,“服侍娴儿睡下吧。”自己领着女儿出去了,走远方才问道:“你三哥跟你说什么了?”
徐姝挽着母亲的胳膊,笑道:“没什么,就是让我照顾姐姐一些。”
母女俩一面走,一面说着话,渐渐地走远了。
屋里的顾莲卸了钗环、净了面,脱了衣服,静静的躺在床上,丫头们放下床帏悄悄退了出去,四周一片静谧安宁。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那已经消失了红绳,看着那好几天都没褪去的一片乌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