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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文臣,岂懂刀剑之峰!
轩辕恪的背上的箭,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射出那一箭的人,傲然而立,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鸦雀无声中,他再次拾阶而上!
他的眼中是决然和必得的信心。
锦瑟闭上眼睛,胸口泛起隐隐的痛。
他定定看着绑在刑台上的女子,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他微眯了眼,忽尔一笑,再次抽出腰上利刃,手腕飞扬,斩断了牢牢覆住她的铁镣。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双目柔和,直达人的心底,双臂牢牢的接住她身子。
“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这三个字了。”锦瑟抬脸时深黑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盯着轩辕恪,偏偏眼里带了一些恍然。
两人的声音几要比下面的欢呼声盖过。
“好,好——”将士们一片齐声欢呼。
“再也不会了,我们不必再惧怕,不必再防御,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危害我们,再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们的命运。”他紧握住了锦瑟的手,“因为涟漪出事了,所以我才来晚了,竟然连段宇都没有救下。瑟儿,你怪我吗?”
此刻的轩辕恪,令锦瑟想起庙里那一座座冰冷汉玉雕刻的巨大神像。
从高高的天上俯视众生,意态从容,手握至高无上的力量,主宰世间生杀。
而她立在他身侧,素衣浴血,宛如从修罗血池里走来。
“段宇,涟漪,段宇,涟漪……”猛地一震,锦瑟双手顿时抖个不停,眼中浮起的温暖的影瞬时崩溃打散。
她缓缓抬手,却不知想抓住什么。此刻,锦瑟脸色的血迹早已经被冲刷殆尽,腕子上环玉镯殷红如血,衬在脸侧,深重的脸颊隐隐如架上的白蔷薇,失了血色一般。
几乎是含恨的侧目,她的身躯猛然绷直,咬着牙:“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段宇?为什么呀?”
语意凄厉难言。
轩辕恪动容蹙眉,却难以言语。
风骤然大起,吹起他的袍角。
“天道不可违?人作孽?天作孽?”有些许温暖从眼中潺潺溢出,像是许多细小的手指在脸上攀爬,又好似把刀,火辣辣地割着的肌肤,股股从面颊浸入四肢百骸,痛楚难当。“费尽周折,殚精竭虑的安排一切。怎么就把段宇扯进去了?他本来就不是朝廷中人,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血光乍现,四处腥耐那处,她捧着头,痛苦的蹙眉,状若疯狂。
轩辕恪惊痛的看着她,终于举手,不着痕迹的切在她的肩上。
尾声之叠影重重
阖目处的泪水混了雨水,他柔声细语道:“好好睡吧。”
睡梦中,忽有血海杀伐。
忽转。
小萍初见。描金烛窜着明丽的光焰下,段宇比年轻细致的美人更好看几分,便是随意隐在影中,仍如暗夜的花,簇簇盛放,瑰丽与妖娆。
瞬息光芒,流转无声。
如潮水般涌来的,都是新婚夜后,他的茫然和无奈的轻笑……
忽又有柔风和面,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她恍恍然相从。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人抱起她,奔跑,杀戮、流血、喊叫。
她一时醒,一时梦,一时睡……
她仿佛看见自己魂魄摇摇曳曳步入重宵琼楼,万物静寂,仙乐若即或离。
耳畔有柔和的女子声音问她:“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茫然喃喃回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我也不知。”
女子幽幽轻笑:“那你是谁?”
她更加茫然无措,征忡出神:“我是谁?”
女子隐约叹道:“原来又是一羁旅过客,红尘痴人。”
声音愈去愈远……
记得,曾经和轩辕恪走在都城时,想,有些人便是此时救,也救不了他们一生一世。命该如此,挣不掉,躲不开,有时做,未尝不是害了他们。
现在,她呢?
就连自救也不能了。
清晰的感觉到了背后是温暖熟悉的气味,有人轻揽腰肢,在她耳边声声低唤,她浑噩懵懂,只贪恋那缱绻怀抱,温和气息,迟迟才睁开眼。
面前之人风神俊朗,风度超拔凌锐,见她醒来,神态竟是狂喜不胜。
锦瑟环目四顾,他正抱着她处在一处亭子里,四周用薄绡的绿色罗帏绷起来,一汪如洗似的濯波,荷花仿如霓虹娉婷。极目远眺时,凉风爽适,醺然却不欲醉。
清风渐起,满眼丰浓荷花,花瓣浓艳如凝露般,密密硕大绿盘被挤到水里,一下下的沉浮。
她就收回了目光,看他两眼,淡淡而笑,双眸纯亮无邪,开口问道:“你是谁?”
“瑟儿——”他悚然心被刀剜,从喜悦的尖端坠落下来,攫住她的双手,瞳孔骤然放大。
她一双眸子如清水般透明清澈,又如清水般无物无人。
锦瑟惊异的轻轻笑,抬手,纤纤玉指拭过他眼角,袖间馨香让他迷醉,细细端详他的脸,“呀,你是哭了么?为何眼底还有泪水?”
锦瑟与他静静凝视。
他再也无法忍耐,合身将她揉于怀中,声调微有哽咽:“瑟儿,我是恪,你不认得我了?”
“恪?”她娇弱无知的抬头,“我好像听过,让我再想想……”
说着,又慢慢的倚于他怀中,“可是,我很困,很想睡觉……”
他无语凝噎,纳她入怀,细细有节奏的拍击她后背,“那就睡吧,记得睡醒后要记得我……”
她合上眼,喃喃对他道:“你别走,就这样,让我倚着你睡,很舒服……你别走,别走……”
他眼底的泪终于泛上来,低声道:“好,我不走,就这样,永远不离开……”
垂头,她已合上双目,沉沉含笑睡熟。
她睫下线条如玉雕一样细腻,似水波一般柔和清晰。
人生若如此静谧舒畅,如河水流淌,也不失为美事。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耳边却听得更漏一声响过一声。
锦瑟霍然清醒过来,才惊觉自己真的躺在绣帷锦被中,烛影摇曳,已到中宵。
一回头,偏偏看到小小的子恕侧着脑袋正专心致志的看她。
见她睁眼,子恕拍着手叫道,“阿娘醒了,阿娘醒了!”
“子恕,我的子恕。”她突然起身,合身抱住小小的孩子,忽而又抹去眼角的泪水,拉过一边等着的百里懿。
“百里。我的孩子。”莫名伤感,她竟然有些哽咽。
明烛一亮,灯心里“哔剥”爆出一点火星。
锦瑟这才抬头看到,轩辕恪静静站在在两个孩子的身后,一脸的悲伤和沉痛。
她记得两个孩子,却不记得他了。
他真的伤她的心至此?!
她甚至连记都不想记得他了。
“恪,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为什么一直这样的看着我?”她仰头含笑着问。
轩辕恪一怔,似被惊雷劈中心头,半晌不能言语。
待到醒转时,狂喜浮现,他几步上前,迫不及待的抓在了她的肩膀,不可置信的问,“瑟儿,你说,你说,你记得我?你真的记得我吗?”
“傻人,你不是轩辕恪吗?我怎么不记得你了?”她好笑又娇嗔的问。
他哽咽不能言语,突然将她和两个孩子一起环在怀中,只是环在技术呢腰间的双臂骤然收紧,将她紧紧拥在他胸前,紧得令她不能喘息。
“父王,你快卡死我了。你和阿娘说吧,我和哥哥先走。父王又哭又笑的,难看死了。”子恕极力的在轩辕恪的怀里挣扎着出来。
百里懿羞涩的笑了笑,牵了子恕的手,出了出去。
轩辕恪一语不发,喉间滚动,抵着锦瑟额头的下巴已长出胡荏,扎在她脸上微微刺痛。
锦瑟亦闭目不语,将脸伏在他衣襟上,嗅到熟悉的强烈的男子气息……
她缓缓抬头看他,从嘴唇到脸颊,从眼底到眉峰,一寸寸流连过他容貌。
他的双颊更见清瘦,坚毅如削。
她还是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这是陌生的环境,不禁诧异的问,“恪,这是哪啊?”
“我们的新家,以后,你,我,子恕和百里懿再也不用分开了。”
“是吗?”她笑,“那感情好,恪,把小阿九,镜娉儿和段宇也接来吧,好长时间没见他们了,怪想得慌的。”说完,轻轻抿起红艳的唇,抬眉嫣然一笑,恍如盛放在春末里的白色蔷薇,即使在夜色里也掩不住的夺目。
轩辕恪斜倚着榻上鎏金阑干,不知道从哪吹进来的风凉似玉,拂在额际,一种刺痛,无声无息间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嗓子说:“好,我们明天就去接他们来。”
绝歌唱晚(大结局)
2。
记传
辗转乱世,浸透了多少鲜血孤魂!
轩辕恪凭着一双铁肩,终归担起了天下,统一了混乱的南诏。
同年九月,轩辕恪宣告天下,建立南国,自立为王。
孤傲固执的子涵,满怀恨意的子涵,也终归俯首称臣。
因顾及轩辕琪临终前的誓言,轩辕恪终归没有攻打都城,允许子涵依旧在都城称帝。
唯一令轩辕恪遗憾的是,锦瑟曾经骄傲的仰头,告诉他,要他带着她一起走到阳光下,建立自己的南国。可是,现在,她已经在渐渐的忘记过去。
连她说过的这些话,也悉数忘了干净。
金秋十月,举行登基大典。
那日,轩辕恪沐浴斋戒,筑坛南郊,坛高三丈,按着三才。长四丈,按四时。阔五丈,按五行。上级三百六十步,名曰君坛。中级四百九十步,七七曰祖坛。下级一百九十步,九九为将坛。上圆为天,下方为地,中正为人。坛的四周,竖着二十四面赤帜。坛上分五方,东方属木,色青,插青旗十二面。
历天子上座,受百官朝贺,是行君臣礼,台下奏中和之曲,晋德之舞。
代圣君,皆列位坛上,坛下奏大乐,继以熙和之曲,文德之舞。
当下由太史官,宣读国号曰南诏锦和,建无曰清世,改这年景宁四年为锦和清世元年。
又跪着代诵祝文道:维锦和清世元年,天下之大元帅,皇帝臣轩辕恪昭告于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天地神祗历代圣君之灵曰:天地之威,及乎四海。日月之明改元清世,建国南诏。从斯扫尽大理丑类,肃清跳梁。一统乾坤,万年岁月。沐浴虔诚,斋心祈告,专求协赞永荷洪庥。尚飨!
定帝都太和,分内外皇城。
又着内务府发出国帑,兴土木,建筑宫殿。
随之,册立武王妃轩辕氏为皇后,册立皇子恩赐为太子,大赦天下,改元锦和。
八月后,宫殿落成。
因为轩辕恪初践大位,万事都从俭仆。
那宫殿建设只求雅观,不事富丽。但虽不见得画栋雕梁,却也金碧辉煌。
除了政事,剩余的时间,轩辕恪每每都伴着锦瑟。
她日日忘事,几年后,甚至连子恕,阿九也忘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皇后,不知道轩辕恪是南诏的国主。
段宇已去,锦瑟的病状无人能治。
而轩辕恪也自知自己时日不多,但仍然清晰的记得,锦瑟曾经说过,要去,她也要先走。
有时,忍不住长叹,她这样忘记了也好。
至少,他走后,她不用孤苦。
朝中事物繁忙,轩辕恪长感劳累,自觉早生了华发。
奇迹般的,锦瑟的面色丝毫不变。
似乎青春已经在她的脸上停驻了下来,不见一丝老态。
轩辕恪命令子恕,百里懿天天一大早,就来寝宫为锦瑟请安,他日日清晨伴着她醒转,他要她一睁眼,看到第一个就是他。
直到最后,她真的将他也忘记了。
他开始不厌其烦的告诉锦瑟,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
十年后,轩辕恪终于知道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锦瑟依旧目光恬和,依旧是十年前一样的清丽容颜,翩然如仙,八月流水,她坐在亭子中,含笑作画。
轩辕恪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触目所及,池面碧波荡漾,云影翩跹着掠过花阴,荷花迤逦近千株,盘盘绿荫如盖,缓缓顺流而生。铺陈开来的是卷绿茎红艳两相映,繁花更似锦的图轴。
她回头嫣然一笑。
是了,就是这样一笑,能让他倾尽天下为红颜。
终是愈来愈敢昏昏然,当晚,终于卧倒在榻。
锦瑟睡时,担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知道,自己一觉睡去,也许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日,梦中风云转换,次日醒转。
她幽然起身,轩辕恪惊奇的发现,她一头青丝尽数转白。
“恪,我忘记了你好久好久。”她似大梦初醒。
轩辕恪知道她大去之日不远,忍不住对她蓦然垂泪。
风掀起了长帘,珠玉簌簌作响,她的眼中却一片清明。
“糊涂了半世,我也该走了。”她含笑柔语。
“黄泉孤苦,我会陪着你。”轩辕恪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