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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相知相爱。
只是不知道这份爱恋,又是否能超越一切纷争,容我们相携到老,但愿这不是奢望。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约莫四更天时,似乎被什么惊醒,睁开眼却是一片静谧。
大概又是梦吧,我翻身欲睡,却无意间触到萧綦,他并未清醒,却下意识伸手将我紧紧环住,在我后背轻轻拍抚,一如往常时候,每当我睡不安稳,他就这样哄我入睡,像哄一个孩子。
我望着他沉睡中柔和而坚毅的轮廓,心底最柔软的一处被深深触动。
这样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温柔的宠溺着妻子的寻常男子,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生杀与夺的王爷——然而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是我深深恋慕的人,是我唯一的挚爱。
心中陡然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渴望拥有一个他的孩子,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那将是世上最奇妙最幸福的事情吧。。。。。。我痴痴看着他,吻上他的唇,流连不舍。
他自睡梦中醒来,回应了我的痴缠,两个人的脣舌身体渐渐炽热的交缠在一起。
“阿妩,阿妩”,他叹息般呢喃我的名字,“你这可恶的妖精,简直要缠到我命里去了。”
我的长发撩绕在他胸前,如妖异的藤,缠绕在树身,直直缠进他的生命。
。。。。。。
五更时分,天已渐亮,我静静伏在他胸前,明知道他再不起身就要误了朝会,却仍任性地缠住他,假装睡熟,不准他起身。
他无可奈何,却又情不自禁,正缠绵间,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叩响。
我恼了,翻身坐起,正欲斥责那个没规矩的侍从,却听那人压低嗓子,惊颤颤地说了一句——“禀王爷,皇上四更时分驾崩了。”
宫变
胤历二年九月,成宗皇帝崩于乾元殿。
天下举哀,奉梓宫崇德殿,王公百官携诸命妇齐集天极门外,缟素号恸,朝夕哭临。
翌日,颁遗诏,着太子子隆即位,豫章王萧綦、镇国公王蔺、允德侯顾雍受命辅政。
越五日,奉龙轝出宫,安梓宫于景陵,颁哀诏四境,上尊谥庙号,祗告郊庙社稷。
——千百年后,留在史册上的不过是这样短短几行文字,如同每一次皇位更替的背后,凭一支史官妙笔,削去了惊涛骇浪,血雨腥风,只留面上一层锦绣繁华。
而我,却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夜晚的惊心动魄。
皇上虽然病入膏肓,却绝不至于猝然暴卒,就在两天前,御医还说他至少能捱过这个冬天。
只要皇上活着一天,两派的势力就依然维持在微妙的平衡点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他病入膏肓,受制于人,却仍是天命所系的九五至尊。
谁也不曾料到,一夜惊变,他竟然在这个最微妙敏感的时候,撒手人寰。
一时间,我全身僵冷,与萧綦四目相对,竟被他眼底迸发的杀机所震慑。
片刻前还是旖旎无限温柔乡,转眼间,寒如冰窖。
萧綦立刻传令禁中铁骑亲卫封闭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大内;将皇上身边所有侍从及太医院诸人全部下狱,严密看管;京郊行辕十万大军严守京城四门,随时待命入城。
我默然立在屏风后面,望着他凛然而立的背影,听见他略一沉吟,复又果决下令,“传胡光烈,率三千虎贲军前往镇国公府,保护阖府上下。”
我身子一晃,几欲跌倒,耳中嗡嗡作响,仿佛被一柄利刃直直穿心而过。
“王妃”,侍女惊呼,上前将我扶住。
他闻声回头,目中锋锐杀机与我的目光相触,杀气略略敛退,悯柔之色却是一闪即逝。
我哀哀望着他,嘴唇微颤,却又硬生生咬住下唇,说不出半句求恳的话。
他下意识迈出一步,欲来扶我,却又顿住,目光复杂莫测,在我脸上流连良久,分不清究竟几分绝决几分缠绵——四目相对的这一刻,明明只是瞬间,却似万古一般漫长。
终究,他还是掉过头去,大步跨出门口,匆匆而去,再不回顾一眼。
我无力地倚住屏风,漾起一缕苦笑,苦彻了肺腑。
如果有一面镜子,照得进人的心底,我很想看看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裂为两半。
一半是血浓于水的亲族,一半是生死相与的伴侣,到底哪一半更痛,我却麻木得分辨不出。
“王妃,王妃……”侍女惊虑的唤声,让我回过神来,这才陡然惊觉下唇已经被咬破,滴下几点殷红在雪白的绢衣上,触目惊心。
早知道有这一天,只是不料,来得这么快。
其实,早一些抑或晚一些,又有什么分别,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我缓缓拭去唇上鲜血,亲自动手着衣,淡淡吩咐道,“准备车驾,入宫。”
远远就望见宫门外森严列阵的军队,将整个皇城围作铁桶一般。
尚未熄灭的火光映着天边渐露的晨曦,越发照得那刀兵甲胄熠熠雪亮,灼人眼目。
叔父的十万禁军早就被萧綦借故抽调或强行裁并了一半,如今剩下的人马不足五万,却都是死心塌地追随王氏的死士,明知不敌萧綦手下重兵,仍严阵守卫着各处宫门,肃然不惧,与外面的森严铁骑相对峙。
我的车驾一路直入,直到了宫门外却被人拦下——胆敢阻拦鸾驾的人,果然是他,宋怀恩。他一身黑铁重甲,按剑挺立在马车前面,一语不发。
“让开”,我隔着垂帘,冷冷开口。
“末将军令在身,恕不能从命。”他面无表情。
我不怒反笑,“宋怀恩,你是逼我踏着你的尸首过去?”
他霍然抬头,“即使王妃碾过我的尸首,也踏不进宫门一步!”
“好极了,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我微微一笑,骤然翻腕,拔出袖底匕首,抵到颈间,“放我的车驾进去,或是带我的尸首给萧綦,但凭宋将军定夺。”
宋怀恩大惊,立刻跪倒在地,“不可!求王妃放下刀刃!”
我不再理会他,依然以匕首抵住咽喉,仰首望向宫门,淡淡吩咐马夫,“启驾。”
马车缓缓前行,宋怀恩不敢阻拦,却死死抓住马缰,一路跪地膝行相随。
我终究不忍,长叹一声,让马车停下,亲自将他扶起。
我的手触到他肩膀时,这个铁血男儿竟微微发颤。
“宋将军,你我也曾并肩御敌,你应当知道,我不会做无谓的蠢事”,我低叹,“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如今情势凶险,一旦两方兵戎相见,后果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他双目微红,“事已至此,就算王妃以身犯险,也无济于事了。”
我深深看着他,“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无济于事?”
如果此时还有一线机会可以化解这场大祸,无论冒多大的风险,我也甘愿一试。
我知道,整个事情,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定有什么不对。
我了解父亲,也了解萧綦。他们两人,一个是老谋深算,心思缜密,一个是深谋远虑,行事狠厉,无论哪一个都不会做出这样贸然愚蠢的举动。
萧綦虽野心勃勃,窥伺权柄多年,却仍然在等待时机。眼下尚没有足够的声望,单凭武力夺位,只会将他仓促推上篡位谋逆的险境,背负天下骂名,失却众望;
而父亲本就处在劣势,论武力,论布署,论声望,或可勉强与萧綦周旋制约,若真的放开手脚相搏,他却根本不是对手。
眼下光景,无论父亲还是萧綦,恐怕都不愿意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更不愿意背负千古骂名。
那么是谁,谁在中间动了手脚,不惜冒弑君之大不韪,挑动两大权臣相争?
谁又能有如此疯狂的胆量和通天彻底的能耐?
宋怀恩与我僵持良久,终于被我说服,缓缓松开缰绳,目送车驾驶入宫门。
宫内禁军戍卫见到我的车驾,亦无人阻拦,一路直入后宫。
宫中已经大乱,四下都是严阵待命的兵士,连为皇上举哀的布置都没有完成,宫娥内监便躲的躲,逃的逃,随处可见慌乱奔走的宫人,往日辉煌庄严的宫阙殿阁,早已乱作一团,俨然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景象。
叔父的禁军与萧綦的铁骑亲卫分别把持了各处殿阁,相互对峙,已然是箭在弦上。
迎面一队铁骑亲卫押解了十余名宫人,哭号喊冤之声凄厉刺耳。
我喝止那一行人,召来为首的校卫问道,“这些人因何被收押?”
那校卫躬身禀道,“属下等奉豫章王之命,将太医院诸人及乾元殿内侍全部下狱。”
我扫过一眼,皱眉道,“不过是些粗使仆役,与太医院及乾元殿何干?”
校卫迟疑片刻,回禀道,“三名太医和乾元殿当值的宫人侍卫,已经全部被赐死,属下等赶到已晚,只得将其余人犯逮捕下狱。”
我暗抽一口凉气,“是谁下令赐死的?”
“回禀王妃,是皇后娘娘下的懿旨。”
——姑姑,果然是姑姑。
我手足一阵冰凉,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校卫却是立功心切,趋前禀告,“王爷已经到了殿前,可皇后娘娘封闭了乾元殿,并严守东宫,不许任何人进入,现下正在僵持之中。”
我掀帘下车,摘下颈间自幼佩戴的血玉麒麟坠,交给身后侍女阿越。
玉岫已经不再是侍女的身份,如今吉日未至,尚在府中待嫁。此时跟随我的阿越,也是个机敏可靠的女孩,年纪却比玉岫更小,然而情势紧迫,我也顾不得那许多,只能将大任交托给这个孩子。
“阿越,你乘我的鸾车,到了宫门请宋将军派人护送,直奔镇国公府,务必把这玉坠交给左相大人,转告他八个字——宫中生变,切勿妄动,你要记好,一个字也错不得!”
“奴婢明白!”阿越立即领命而去,一张小脸虽然涨得通红,却是毫不畏缩。
我转身,望向不远处巍峨的乾元殿,尽管已经天明,却依然笼罩在阴云雾霭之中,森森迫人。
乾元殿前一派剑拔弩张,重甲列阵的士兵将乾元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宫中禁军侍卫全部刀剑出鞘,挡在殿前,与大队兵马相峙,任何人若想踏前一步,必血溅当场。
两名亲信大将率兵驻守殿前,却不见萧綦的身影。
我心头一宽,随即又沉沉坠了下去——萧綦带兵围困宫禁,却不是冲着姑姑,那么,他的目标一定是东宫,只有东宫太子,才是皇后真正的死穴。
这个念头乍一浮现,尚不及细想,便陡然听见一声轰然巨响,从东宫方向传来。
“是东宫!”一名大将喜形于色,脱口呼道,“王爷攻入东宫了!”
顿时,一众铁骑亲卫齐声高呼,欢声雷动。
我闭上眼,任由四下的欢呼一声声撞击在耳中,整个人却似瞬间僵化成石。
他终究还是动手了……
凭那三千禁军,怎能挡得住豫章王的铁骑,让他们守卫东宫,无异于以卵击石,枉送性命。
此时的东宫,想必已然血流遍地,横尸无数。
姑姑,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狠狠握紧双拳,转头望向乾元殿禁闭的大门,一咬牙,拂袖直入。
身后侍从都被挡下,那两员大将意欲上前阻拦,我以目光冷冷扫过他们,脚下不停,一步步往前走去。
两人被我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向两旁闪开,让出一条通路。
我拾级而上,一步步踏上乾元殿的玉阶。
铿的一声,两柄雪亮长剑交错,挡在眼前。
刀剑出鞘的殿前侍卫,奉了皇后旨意,誓死守卫大殿,不容外人踏入。
“王儇求见皇后。”我缓缓跪下,将袖中匕首搁在地上,垂首敛眉,静候通禀。
玉阶的寒意渗进肌肤,过了良久,有内监奔出,“皇后有旨,宣——”
高旷的大殿,已换上素白垂幔,不知何处穿入殿内的冷风,撩起白幔,在阴暗的殿中飘拂。
那种长年萦绕在这座帝王寝殿内的,令我从小就惧怕的气息,仿佛是历代君主不愿离去的游魂,盘桓在这座宫殿的每个角落,一檐一柱,一案一几,无不透着肃穆森寒。
我穿过大殿,越过那些全身缟素的宫人,她们一个个仿佛了无生气的偶人,悄无声伏跪在地。
明黄垂幔,九龙玉壁屏风的后面,是那座雕龙绘凤,金壁辉煌的龙榻。
那个记忆中清朗瘦削,寡言少语的皇上,我的嫡亲舅父,就躺在这张床上,成了一具冰冷的身躯,成了一个遥远而肃穆的庙号,永远不会再对我笑,不会再对我说话。
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在我心目中更多只是皇帝,而不是一个温和的舅父。
我以为不会对他有什么感情,可是为什么,此时会有眼泪从脸颊滑落。
龙榻前,白衣缟素的姑姑缓缓回过头来,一张脸苍白若死,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