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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上)-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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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眼底一片冰凉,也许是我眼花了,竟然看见他眼中隐然有泪光。

“我叫贺兰箴,来世,记住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心底一片冰凉。

他的手攀上我颈项,轻轻摩娑,久久流连。

心中一片空濛,没有半分恐惧,原来死亡来临之时,是如此平静。
13、险行颈上的伤好了些,牵动时依然痛楚。

一连两天两夜,我被锁进地窖,再没出去过,除了送饭的人,也没有谁来叨扰。

死过一次的滋味,让我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那日,颈项被他扼在手中,渐渐收紧。窒息、痛楚、黑暗……意识渐渐模糊,最深的黑暗中有一点模糊光晕越来越近,我以为那就是幽冥之地召唤灵魂的灯火。

喉间陡然一松,干冷的空气刹那间涌入胸臆,我本能地大口吸进空气,却胸口剧痛,猛烈呛咳起来,眼泪辛辣地涌出,脑中蒙然一片空白。

等我醒来,已经身在地窖,颈项间痛到不能动弹。

他没有杀我,是不忍,还是另有所谋?

恍惚间,眼前总是掠过那一刻他苍白绝望的面容,当时,真的是眼花吗,他眼底隐隐的泪光,我分明是看见了……贺兰箴,他要我记住的名字,反复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说,自出生就被王族遗弃——这句话,我思索了许久。身为贺兰王族之后,一心为贺兰氏复仇原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提及贺兰王族,他神情扭曲,全无敬重之色;如果不是王族后裔,又为什么如此仇深似海,对萧綦恨之入骨?

他们的仇人是萧綦,却大费周章把我劫来,又一路小心藏匿,带着这么个大活人千辛万苦来到此处,必然还有更大的图谋。

莫非想以我为诱饵,要挟萧綦?思及此,不由苦笑,如果是这样,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我一直仔细留意地面的动静。 

地窖并不太深,时时也能听到上面行走出入的声响。这几天,他们出入的次数似乎多了些,频频有人声足声,连夜里也不停歇。

贺兰箴的伤病应该已经好了,他们看来又要有所行动。

夜里,纷乱的声响将我惊醒。

地窖的门打开,那个少女悄无声地进来,将手中的衣物抛到我身上。

“把衣服换了!”她的目光狠狠盯在我脸上,像要剜出两个洞才罢休。

那日与贺兰箴挣扎纠缠时,我贴身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外面只裹了一件罩袍,勉强蔽体。

我捡起她抛来的衣服,却是一套花花绿绿的胡人女子衣衫。

见那少女丝毫没有回避之意,我只好苦笑一下,转过身去宽衣解带。

不用回头,也感觉得到身后怨毒如火的目光。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女孩子,应该是喜欢贺兰箴的。

穿戴整齐之后,那少女亲自动手,将我一头长发梳成两条辫子,垂下肩头,又披上一条艳丽的头巾,遮去大半张脸。

“张嘴!”

我一怔,一颗硬物突然塞进口中,唇舌顿时麻木,张口竟然发不出声音。我大惊,急忙吐出那个东西,却已经晚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形同哑巴一般。

是麻核,我幼时曾见过府中管家惩治犯错的奴仆,为了不让奴仆挨打时的惨呼惊动主子,常常把麻核塞进口中,让人暂时唇舌麻痹,不能出声。

那少女冷笑,将我推出地窖,一路带到门外。

我第一次看清楚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处颇热闹的营寨,远处燃着三两堆篝火,周围有好几座简陋的木屋,屋外栓停着多辆马车,四下都有人繁忙来去。

此时大概已过五更,天色隐隐发白,透出灰蒙蒙的天光,凉意透骨。

门外候着两名大汉,与那少女一起将我押向其中一辆马车。

我四下打量,见周围人多是关外打扮,甚至有不少是胡人的穿戴。那些马车都垂着厚厚帘子,似乎已经整装待发。忽听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哭泣哀号,继而是喝骂鞭打声。

“求求大爷大发慈悲,我家中孩儿还未断奶,离了娘是活不下去的呀,您大慈大悲放过我吧,我给您叩头,给您叩头了……”

“少罗嗦,你男人将你卖给我,收了白花花的银子,够养活小崽子了,你给大爷老老实实地去,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那些军爷玩腻了还会放你回来,要不然,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左边一辆马车前,一个年轻妇人死死攀住车辕不肯上去,被后面的大汉一鞭鞭抽打,哭声凄厉刺耳,令人心头发寒 。

我下意识缩了缩肩,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

贺兰箴,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也是一身胡人打扮,神色淡淡,冷眼看着我。

“是不是没见过?这车上都是私娼,今日就启程去宁朔,卖到军中做营妓。”

我悚然,心念电转间,种种前因闪过,恍然明白过来。

他们扮作经营私娼的掮客,要将我混在这批营妓之中,一路混入宁朔城。

好巧妙的法子!谁又能想得到,他们劫持了豫章王妃之后,竟然混入贩运营妓的私娼队伍,大摇大摆把人送往豫章王的眼皮底下。

难怪我苦候追兵不至,想必此时所有追兵已经将徽州城掀了个底朝天。当时他们身负重伤,又携带一个大活人,不宜远行,官府必然以为他们还在徽州城附近藏匿,搜捕重点自然是在徽州。即便严守各地关口,重重盘查,普天之下张榜通缉,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会甘冒大险,将活人用棺材运出,向北边逃串;更想不到,他们的目的不是我,而是萧綦。 

送往军中的营妓,按例是跟在粮草军需之后,一并押行。

为了保障粮草能够畅通无阻运往前方,沿途均有兵部特颁的通关令符,不必通过盘查。

还有什么比混在这里面更安全。

这个贺兰箴,性情乖戾易怒,心计却深沉多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侧目冷冷看他。

“上车吧,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别让我也拿鞭子抽你。”他似笑非笑,拽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将我拖上马车。

车帘一放,马车得得向前驰去。

我靠住厢壁,听得马蹄声声,口不能言,心中却涌起莫名慌乱迷惘。

终于证实了心中揣测已久的念头,他们果然是要将我带去宁朔,以我为饵,谋害萧綦。

那个名义上的夫君,与我没有半分情义,为什么证实了这个事实之后,我会如此忧虑。

不会的,我只是担忧自己的处境,与他没有关系……我下意识摇头,驱散脑海中纷乱念头。

“想什么想得出神?”

贺兰箴伸手抬起我下巴,语气复又变得温软。

我侧过脸,不愿再看他。

他的手沿着我脸庞轻轻摩娑,似有无尽爱怜,却令我想起那日被他欺辱的一幕。

若说之前对他尚存几分怜悯,那日之后,都已被他彻底粉碎。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始知此话不假。

我冷冷回眸。

他与我对视半晌,眼中乖戾之气渐渐又盛。

“此去宁朔,倒是成全了你们夫妻团聚,你说,萧綦会怎么谢我?”

我索性闭上眼睛,任凭他说什么都不再理睬。

他倒也安静下来,一时间车内静默无声。

闭目靠着厢壁,过了许久,随着马车的摇晃,困意渐渐袭来……

猛然,马车一个颠簸,将我重重摔向后面,肩膀撞到车板,不由痛呼出声,疼得倒抽凉气。

麻核的效力已经失去,舌尖还留有隐隐麻木,却能出声了。

又是贺兰箴,伸手过来扶我。

我往后一缩,躲开他的手,却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着他的外袍。

他伸出来的双手僵在半空,与我四目相对,唇角竟扯出一抹苦笑。

“躲什么躲,我就算再缺女人,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我扶住车壁起身,将外袍还给他,却被他握住了手,顺势一带,拥进怀中。

“好了,好了,我只想让你睡得舒服些。”他的语气温柔如春夜熏风,“睡吧,我抱着你。”

从他衣襟上,传来淡淡的,莫名的温热气息,一时间让我脸颊发烫,心跳纷乱。

我低下头,不敢对他对视,竭力想要挣扎开。

他双臂蓦地一紧,“你再乱动,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索性要了你。”

我僵住。

他满意地将我拥住,拉过外袍将我裹紧。

“小时候,不管有多害怕,只要我娘这样抱着我,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关系了。”他柔声说。

心中刹那间软弱下来,想到了远在京城的父母。娘为了我,不知道担忧成什么样子,也许此时她正在哭泣流泪……可怜的娘,一生优裕无愁,没有经受过半分风波,如今老来,却因为我而担惊受怕。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溅在他手背上。

他小心翼翼抬手为我拭泪,“乖,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我这样没用,总是在他面前流泪。

“你娘叫你什么?”他忽然问。

“阿妩”,我下意识抬头,脱口而出,又立时后悔。

他笑了,长眉微挑,眼底阴霾顿时化作潋滟春水。

“阿妩,阿妩……”他一叠声地唤我,欢喜得似个孩子。

我怔怔望着他,分不清眼前这个温柔多情的男子,和那个阴骛易怒、诡谲多谋、喜怒无常的少主,到底谁才是最真实的一个。

一路上,只有贺兰箴与我单独相对,那虬髯大汉在前面驾车,其他人跟随在后面的马车上。

每到一处驿站歇脚喂马,那少女也扮作营妓模样,寸步不离押着我。

我处处留心,却连示警求救的机会也没有,更不必说伺机逃走。

眼看一天天往北行去,宁朔,渐渐近了。

宁朔,我曾经无数次在皇舆江山图上,察看这个地方。

想不到,当我真正踏上那片土地,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那座边关重镇原本不叫宁朔。

当时还是宁朔将军的萧綦,曾经在此大破突厥,一举将北蛮击退,结束了边境绵亘多年的战祸,威名远震朔漠。当地百姓为表感念,自此将那座城池改名为宁朔城。

这座城,凝结了太多血泪传奇。

萧綦的百万雄兵,大半都驻守在宁朔,可谓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连突厥铁骑都不能撼动半分的宁朔,只凭贺兰箴这一行十数人,竟然敢直入虎穴。

他们究竟设下怎样险恶的阴谋向萧綦复仇?

我和萧綦,会在怎样的情形下会面,他会如何对待我,又会如何对待这些贺兰族人?
14、脱逃入夜,大雾弥漫了山道,马车负重更是崎岖难行,一行人马只得在前面的长风驿歇脚。

过了这个驿站,再走半天的路程,就到宁朔了。

这几天我态度温顺沉默,不再反抗,对贺兰箴也时有温言笑语。

每当我笑语嫣然之时,贺兰箴也难得的温存愉悦,连带对属下众人也和悦三分。

也许是贺兰箴的意思,他们不再喂麻核给我。

唯独那少女对我的敌意越发强烈,稍有机会,便恶语相加。

偏偏众人中只有她一个女子,每当住宿更衣时,不得不与她单独相对。

一下马车,那少女便将我押入房中,寸步不离的看守。

外头送来了饭菜,难得今天是肉糜韭叶粥,我走到桌前刚刚拿起木勺,却被那少女劈手打落。

她扔过来两只冷馒头,“你也配喝肉粥,馒头才是给你的!”

两只馒头砸到我身上,滴溜溜滚落桌下,我慢慢抬起头,盯着她。

“死娼妇,看什么,再看我剜了你眼睛!”

“姑娘最好对我客气一些,这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一高兴我就跟了贺兰箴,到时候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可不好说。”我轻笑,扬眉斜睨她。

她腾的站起来,面红耳赤,怒不可遏,“我呸,死到临头还敢痴心妄想,不要脸的小娼妇!”

“是吗,可惜姑娘没有亲耳听到,你们少主说,他喜欢上我,舍不得杀我了……”

这柔腻妖媚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得一阵恶心,简直比东宫那群争宠的姬妾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我经常故意学着卫妃的娇娆模样,惟妙惟肖学她说话,总是气得卫妃无地自容。想不到,今日照猫画虎地用起来,效果倒也入木三分。

那少女面孔涨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恨不得当场生吃了我。

“不要脸,你不要脸……”她气得全身发颤,“不出三天,我就看你怎么死!”

三天……我心底一惊,他们的计划这么快。

“贺兰箴这会儿大概已经改变主意了,姑娘要不要去隔壁听听,我猜他们正在说,就算杀了我也不过是让萧綦颜面无光,倒不如将我劫了去,我活着一天,萧綦就难堪一天。”

她哈哈大笑,笑得面容几近扭曲,“难堪?何止要他难堪,我要的是萧綦的狗命!我要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贺兰族人偿命!”

我脸色一变,后退几步,“不会的,你们杀不了他!”

那少女大笑,笑声尖厉,充满报复的快感。

我背转身,心下明澈,隐约已能猜到一个轮廓。

桌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不远处的床榻大半都罩在墙角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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