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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姐双手提起宝刀,拔出刀鞘,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她自小杀鸡杀鱼也是不敢,这杀人的一刀如何砍得下去?
苗人凤大喝:“你不杀他,就是杀我!”南小姐吃了一惊,子一颤,宝刀脱手掉下。这刀砍金断玉,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只听得南小姐与蒋调侯同声大叫,一个昏倒,跌在苗人风身上,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
苗人凤想到此处,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哭道:“爸爸,妈呢?我要妈。”苗人凤还未回答,那女孩一转头,见到火堆旁的美妇,张开双臂,大叫:“妈妈,妈妈,兰兰找你!”欢然喜跃,要那美妇来抱。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苗人凤“爸爸”,又叫那美妇“妈妈”,都是大感惊异,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妻,怎么又会是苗人凤之女的母亲?那女孩这两声“妈妈”一叫,大厅中紧张的气势又自浓了几分。几十个大人个个神色严重,只有一个孩子却欢跃不已。
那美妇站起身来,走到苗人凤身旁抱过孩子。那女孩笑道:“妈妈,兰兰找你,你回家了。”那美妇紧紧搂着她,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女孩在梦中流的泪水还没干,这时脸颊上又添了 母亲的眼泪。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身厅角,静观各人。这时轻轻站起,走到盗魁阎基身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阎基神色大变,忽地站起。向苗人凤望了一眼,脸上大有惧色,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小包,独臂人夹手夺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两张焦黄的纸片。他点了点头,包好了放入怀内,重行回到厅角坐下。
那美妇伸衣袖抹了抹眼泪,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眼圈一红,又要流出泪来,终于强行忍住,霍地站起,把女孩交还给了苗人凤。那女孩大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那美妇背向着她,宛似僵了一般,始终不转过身来。
苗人凤耐着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在苗人凤心中,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一掌打死,但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只因为他是极深地爱着眼前这个美妇。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女儿在他怀中挣扎着要到母亲那里。他耐着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那美妇是耳聋了?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小女孩在连声哀求:“妈妈,抱抱兰兰!”但妈妈一动也不动,背心没一点儿颤抖,连衣衫也没一点摆动。
苗人风全身的血在沸腾,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于是三年之前,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
雪地里横着六具尸身,苗人凤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下半身麻痹,动弹不得。南小姐慢慢醒转,见自己跌在苗人凤怀里,急忙站起,双脚一软,又坐倒在雪地里。她惊惶已极,连哭也哭不出声来。
苗人凤道:“把那匹马牵过来。”声音很严厉,南小姐只有遵依的份儿。
她将马牵到苗人凤身边,伸出柔软的手,握注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想拉他起来。
苗人凤道:“你走开!”心想:“你怎么拉得起我?”这时他两腿已难以行动,当下抬起上身,伸右手握住马橙,手臂微一运劲,身子倒翻上了马背,说道:“拿了那柄刀!”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抬了宝刀。苗人凤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将她提上了马背。两人并骑,慢慢回到小客店中。
苗人凤运足功劲,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但一到店前,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在雪地。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
苗人凤卷起裤脚,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虽然许以重酬,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
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将毒血一口一口地吸出来。她很清楚地知道:两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他是大盗也好,是剧贼也好,再也没第二条路,她已决心跟着他。
苗人凤也知道:这几口毒血一吸,自己无牵无挂、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他须得终身保护这女子。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性命是可保的了,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不调治十天半月,两腿无法使唤。他取出银子,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豪客。
南小姐与他同住在一间房里,服侍他、陪伴他。经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南小姐一闭眼就看到雪地里那场惨剧,看到父亲被贼人杀死,看到自己手中的宝刀掉下去,杀死了一个人。她常常在睡梦中哭醒。
苗人凤不喜言辞,从来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但南小姐只要见到他沉静镇定的脸色、同情的眼光,就不再害怕了。
她跟他说,她父亲南仁通在江南做官,捉到了一名江洋大盗,得到这柄“冷月宝刀”。不久南仁通调补京官,他要将宝刀献给当道,满心想飞黄腾达,不料却因此枉自送了性命。
苗人凤问起那江洋大盗的姓名,南小姐却说不上来,她只知道这大盗是在狱中病死的。他想:不知是哪一个好汉,不明不白地又给害死了。那五名夺刀的豪客,必定识得这个大盗,知道大盗有一柄宝刀,于是一路跟踪下来。
第五天晚上,南小姐端了一碗药给苗人凤喝。他正要伸下去接,忽听得窗外籁籁几下响声。他不动声色,接过药碗来慢慢喝了下去。他知窗外有人窥探,但震于自己的威名,不敢贸然动手。暗自盘算:“这多半是夺刀五人的后援,再过五六日,那就不足为惧,苦于这几日两腿兀自酸软无力,若有强敌到来,倒是不易对付。”
只听得拍的一声,白光闪动,窗外掷进一柄匕首,钉在桌上,微微颤动。
匕首上附着一张白纸。南小姐“啊”的一声惊呼,奔到他身边。
苗人凤睡在炕上,伸手够不着匕首。他冷笑一声,左掌在桌子边缘一拍,匕首本来插进桌面数寸,这一拍之下,登时跳起,弹起尺许,跌在他手旁,窗外有人赞道:“金面佛名不虚传,果然了得!”脚步轻响,两个人越墙出外。接着马蹄响起,两骑马远远去了。
苗人凤拿起白纸,见写着一行字道:“鄂北锤兆文、锤兆英、锤兆能顿首百拜。”
南小姐见他脸色木然,不知是忧是怒,问道:“是敌人找上来了吗?”
苗人凤点点头。南小姐道:“你在桌上这么一拍,他们就吓走了,是不是?”
苗人凤摇头道:“他们是来送信的。”
南小姐道:“你这么大本事,他们一定害怕。”苗人凤不语,心想:“鄂北鬼见愁锤氏三兄弟,既然找上来了,就不害怕。”南小姐话是这么说,心中也自担忧,过了半晌,轻声说道:“大哥,咱们现下骑马走了吧,他们找不着的。”苗人凤摇摇头,默然不语。
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怎能在敌人面前逃走?就算为了南小姐而暂且忍辱躲避,但鬼见愁锤氏三兄弟又怎能让人躲得开?这些事南小姐是不会懂的。他向来不爱多说话,况且,这些事又何必跟她多说。
这一晚南小姐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她已在全心全意地关怀这个粗手大脚的乡下人,但苗人凤却睡得很沉。
只不过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顶花轿,一队吹鼓手,又梦见一个头上披着红巾的新娘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童年时瞧见过的,他早已忘了,这时却忽然梦到了。醒来的时候,似乎还隐隐听到梦中鼓乐的声音。黯淡的摇曳的烛光,照在旁边床上南小姐像芙蓉花那样柔和、那样娇艳的脸上。这朵花却不在笑。她睡着的时候,也是恐惧,也是在感到痛苦。她脸上有烛光,却有更多的阴影。
次日清晨,苗人凤命店小二做一大碗面吃了,端张椅子,坐在厅中,冷月宝刀放在身旁。他生平不爱事先筹划,因为预料的事儿多半作不了准,宁可随机应变。南小姐见了他的神情,心中很是害怕,问了他几句,苗人凤并不回答,于是她就不敢再问。
辰牌时分,马蹄声响,三乘马在客店前停住,进来了三个客人。客店中人见了这三人的打扮,都是吓了一跳。原来三人都身穿白色粗麻布衣服,白帽白鞋,衣服边上露着毛头,竟是刚死了父母的孝子服色。但三身孝服已穿得半新不旧,若说服的热孝,却又不像。
苗人凤知道鄂北鬼见愁锺门雄霸荆襄,武功实有独到的造诣,那补锅匠是锤氏门徒,武艺已自不弱,眼下锤氏三兄弟亲自到来,此事当真甚是棘手。
只见三人一般的相貌,都是脸色惨白,鼻子又扁又大,鼻孔朝天,只是凭胡子分别年纪,料来灰白小胡子的是大哥锺兆文,黑胡子的是二哥锺兆英,没留胡子的是三弟锺兆能,三人进来时脚步轻飘飘的宛如足不点地,果然是劲敌到了。苗人凤一生之中,敌人愈强,精神愈振,一见三人声势不同凡俗,不由得全身骨骼轻轻作响。
锺氏三兄弟上前同时一揖到地,齐声说道:“苗大侠请了。”苗人凤拱手还礼,说道:“请了,恕在下腿上有伤,不能起立。”锺兆文道:“苗大侠你家腿上不便,原本不该打扰,只是杀徒之仇,不能不报,请苗大侠你家恕罪。”他“你家,你家”,满口湖北土腔,苗人凤点点头,不再答话。
锺兆文道:“苗大侠威震天下,我们三兄弟单打独斗,非你家敌手,老二、老三,咱哥儿一齐上啊!”锺兆英、锺兆能怪声答应,叫道:“老大,咱哥儿一齐上啊!”这三兄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虽然怪声怪气,怪模怪样,在江湖上却是辈份甚高,行事持重,武功又强,因此上在两湖一带已闯下极大的基业。三人怪声一作,呛啷啷响声不绝,各从身边取出一对判官笔。
客店中伙伴客人见这三人到来,已知不妙,这时见取出兵刃,人人远避,登时大厅上空荡荡的一片。
南小姐关心苗人凤安危,却留在厅角之中。苗人凤见她一个娇怯弱女,居然有此胆量,心中大是喜慰。只因南小姐在厅角这么一站,苗人凤自此对她生死以之,倾心相爱,当下向她微微一笑,抽出冷月宝刀。
锺氏兄弟见那刀青光闪动,寒气逼人,同声赞道:“好刀!”
三兄弟齐声怪叫。锺兆文双笔当胸直指,兆英攻左,兆能袭右。苗人凤端坐椅中,横刀不动,侍六枝镔铁判官笔的笔尖堪堪点到身边,突然宝刀一挥,呼呼风响,向三人各砍一刀。锺氏三兄弟果然身负绝艺,见他刀势来得奇特,各自身形飘动,让了开去。他们只知苗家剑法独步天下,不料他刀法竞也如此精奇。苗人凤此时所用是胡一刀所授的胡家刀法,变化奥妙,灵动绝伦,就只吃亏在身子不能移动,一刀砍出,难以连续追击。
四人一动上手,大厅中刀光笔影,登时斗得凶险异常。锺氏三兄弟轻功甚是了得,三人分进合击,此来彼往,六枝判官笔宛如十二枝相似。苗人凤使开刀法,攻拒削砍,丝毫不落下风。他想今日之斗务须猛下杀手,重伤他兄弟三人,否则自己与南小姐性命难以周全。只是素知锺氏三兄弟安份守己,并无歹行劣迹,江湖上声名甚好,却不必取他们性命。 眼见三兄弟的招数愈来愈紧,每一招都点打他上身大穴,只要稍一疏神,不但一世英名付于流水,连这娇艳温柔的南小姐也得落入敌手受苦。想到此处,刀招加沉,猛力砍削。
三兄弟怕他力大刀利,不敢让兵刃给他宝刀碰到了,围攻的圈子渐渐放远。
锺兆英眼见难以取胜,突然一声怪叫,身子斜扑,着地滚去,竟到苗人凤背后攻他下盘。这一着甚是险毒,想苗人凤坐在椅上不能转动,敌人攻他背后椅脚,如何护守得着?锺兆英连攻数招,一笔横砸,喀的一声,将椅脚打断了一根。椅子一侧,苗人风身子跟着倾侧。南小姐“啊”的一声,惊呼出来。苗人凤左手倏地探出,往锺兆英脸上抓去。锺兆英大惊,急忙滚开相避,只听得当当两响,他与锺兆能手中的判官笔已各有一技被宝刀削断,锺兆文肩头剧痛,却被刀刃划了一道口子。苗人凤一刀同时攻逼三敌,这一招叫做“云龙三现”,乃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招数。
锺氏三兄弟各展轻功跃开,三人互相望了一眼,脸上都有惊骇之色。锺兆英道:“老大,挂了彩啦?”锺兆文道:“不碍事。”他见苗人凤椅子斜倾,坐得摇摇欲坠,心想如此良机,日后再难相逢,只是忌惮他宝刀锋利,刀法精奇,于是抱拳说道:“兵刃上我三兄弟不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