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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了我们金州的信誉。须得重新拟订章程方好。杂吏薪俸,不妨略略提些,往后收买工料也不能再照以前一人说了便可算数,我意中有一个报价竞标之法,回去之后季明帮我参详一下。”忽然想起甚么,道:“那赵锦阳犯了事,金州衙门决不可再用,否则显得官府反复无常,反倒不好。这人学识如何?倘若笔下工夫好,不妨要他来我这里做文书罢。”沈廷扬甚喜,道:“他是个落第秀才,写得一笔好字,原本我将他革黜,心中便十分痛惜,大人既然肯用,那是再好不过。”
桓震此次来金州,恰好赶上月底结算。沈廷扬与陈氏兄弟昼夜赶工,算出了账目,拿来同他禀报。桓震本不懂得看账,何况这个时代的记账法他更是一窍不通,看了两页,头便大了起来,将账本往桌上一丢,对沈廷扬道:“季明择要说说罢!”沈廷扬拿起账本,一面翻,一面开口道:“自从开市以来,咱们拢共收受各地商户合股十万一千九百一十八两五钱,内中官股是二万两整,最大的股东是齐东野齐老先生,除却当初契定的五万两如数到账之外,另又追加了五千两。此外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倒有大半是齐东野介绍而来。”又翻几页,道:“这一个月,贸易所得总共是二十五万七千五百二十八两六钱,扣除房屋、工料、转运,工食、薪俸等等诸般开支四万三千三百五十两整,总共盈余二十一万四千一百七十八两六钱。以股金份额数之,官府可获四万二千二十九两有余。另金州商旅,例须缴纳百一商税,再将税额纳入,这一个月总共进账四万三千七百五十两半。海税以每船五十两计之,共获二万三千五十两,此数却须与毛文龙均摊。”桓震点头道:“不错。只是现下全辽每月开支五十万两有余,金州所入还是不够多。”自觉此话说得过分,连忙又道:“咱们方才着手不久,便能有这般成就,已经是十分可观了。何况起初贸易货物多是赚不了甚么钱的丝布之属,往后咱们贩起烟来,情形当好得多。”说到烟,屈指算了一算,道:“眼看凌期将至,快要封海,郑芝龙的货船不知能不能抢在冻港之前将福建生烟送到金州,若赶得上,还可以从他那里收今年的红利。左右封海之后,也不能再往义州贸易,这一冬咱们便好好在此地收拾烟房,明年一开春,便大肆向义州贩运,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沈廷扬点头答应了,却问道:“听说淡巴菰南北皆可引种,大人为何不在辽东本地种植,反要千里迢迢从南边贩来?不但花了料钱,运费也不在少数。”桓震微微一笑,道:“季明觉得,假若我辽东有了烟种,须要多少时日才能传入虏邦?”
沈廷扬一怔,默算一算,忽然叹道:“大人高见,学生不及。”桓震笑道:“是了。我宁可花些运费,也不愿给鞑子得去烟种,否则彼国内大行种植,我们还能赚得到钱么?”顿了一顿,又道:“咱们辽东土地,每一寸都要拿来种粮食。前议废军屯之事,我打算便趁这个冬闲时候着手,兵便是要打仗,反去种起地来,成甚么话!”沈廷扬迟疑道:“可是军屯一废,卫所亦必随之而废,大人……”桓震嘴角微扬,道:“季明是怕我手中无权,私下撤除卫所,会给人参奏么?”沈廷扬见桓震说破心中所想,索性不再回避,坦言道:“正是。全辽除我辽兵之外,尚有卫兵实数约莫八千上下,虚冒簿册,当近两万之数。彼等世世军户,唯以屯田为业,几乎不能打仗。”桓震嗤道:“莫说不能打仗,难道便能种地了么?好好的田地放在他们手中,尽给糟蹋抛荒了。况且彼等名为驻军,其实毫无战力斗志,兵事来时本抚更指挥不动,那不是自寻麻烦,又是甚么?卫所本抚是定要撤的,只是如季明所言,若是骤然撤去,不免重蹈先帝裁驿的覆辙,总要想个徐行法儿才好。”
沈廷扬心知桓震已经下了决心,当下也不劝阻,道:“学生早曾想过此事,窃以为卫兵并非情愿种田,只是不种不食而已。大人若是肯出钱出粮将彼等养起来,学生以为必无一人肯抗拒者。如此既毋须撤卫,又将田收与百姓耕种,却不是好?”桓震微微点头,道:“说得有理。只是目下辽东人口凋零,却要去何处募民开荒?若有法子,我倒想尽募陕西流民,只是朝廷怕不肯答应。”他心中清楚,秦晋一带正在大荒,农民战争愈演愈烈,此刻惟一能够平息叛乱的法子就是给农民土地了。只不过陕西、山西非自己力所能及,如果朝廷不同意他在当地募民,要想将大批流民辗转带来辽东,几乎便是做梦。温体仁老奸巨猾,他当初利用自己,说不定现在已经后悔,只是悬隔千里,拿他没法。山西与辽东之间却隔着京城,要瞒着温体仁做甚手脚,也决不可行。在没有成功的把握之前,这桩事情桓震是不愿对朝廷透露半分的。
总之不管如何,先将现有的荒地分下去开垦再讲。就算现居辽东的农民,倘若家有余力,情愿开荒垦种的,那就只管核定地界、发给田契,不论地力高低,起初第一年都不征税,自第二年起,就照明初赋额,按一亩三升三合三勺征收。顾虑到核田过程之中可能出现的讹勒、瞒报等等不法行径,又从军中挑选头脑聪明、诚实可靠之人,分遣各地充任监田使。若无事故,监田使不得干预田亩分配,但平民如对地契、地界有所异议,便可向监田使诉讼。全辽三百名监田使,直接对巡抚一人负责,不必受任何地方官员指挥。认种荒地之后不立刻开垦的,又或者领了耕地充做别用的,过上二年官府便可收回,往后也不准此人再领荒地。
随着聚集金州的商人愈来愈多,交通渐渐变成一个瓶颈。船只不足的问题早已有之,北面复、盖一带都在后金控制之下,陆路并不通行,许多商人不得不聚集在旅顺港口,等待有船方能出海赴皮岛,然后再行上岸辗转至义州。桓震虽调拨了一些水军中退役的船只前来出租,但是僧多粥少,常常船一入港,来不及保养检查便又接到出海的命令。如此种种,都让桓震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旅顺建造一个船坞,不但是为了通商方便,旅顺本身就是一个东制朝鲜、南临登莱的要地,抓住旅顺的制海权,有利无害。从前旅顺本有一个官造船厂,后来因为战事频发而荒废了,船匠也都流散各地,如要从别处招募,最近的莫过于登州。彼处也有一个大船厂,工匠数以百计。登州现在徐光启辖下,他虽然许多事情都肯帮忙,料想却不见得乐意将自己手底的船匠挖给金州使用,何况入冬封海之后,船只便不能进港,船坞应用的木料铁料也都没法输入,今年看来是无由着手的了。
另一方面,陆路交通也渐渐现出弊端来,辽东境内来往贸易不单是金州对义州的双向转运而已,从前关外、山东的货物经由山海关或是觉华岛运往陆地四镇,锦州、宁远、广义等地皆仰供给。自从桓震大行促商以来,来往辽东境内的商旅大大增多,水路固不必言,陆地上宁远――锦州――义州――广宁一线的商路也渐渐有成形之势,其间多有崎岖难行之地,有些人往往望而生畏,继而知难而退了。
桓震心中考虑许久的一个问题,如今差不多到了成熟的时候,可以付诸实施,那便是私驿。中国历朝历代以来,驿站从来都是官府办理,也只准供官府使用。驿夫都是世代相继,日日肩挑膀提,疲于奔命,除了递送朝廷文件,就是迎送政府官员。就是这样,仍然吃不饱的居多,到了崇祯即位之后,朝廷财政困难,更是打起了驿站的主意,大加裁撤,省钱没有省下多少,却将一班原本便穷苦不堪的驿夫弄得更加无以聊生起来。
如今桓震却要利用这个一直给人看作赔钱货的驿站赚钱,民间早有一种行业叫做行脚,那是专门给人雇佣搬运货物、载送旅客的一群小工,他们原本各自为政,工价既低不说,还常受人欺凌,所得仅可糊口而已。如果将这批人汇聚起来,全招拢在驿站之中,仍叫他们从事这些搬运的勾当,与前不同的是,没有人再是自赚自食,他们所赚的每一分银子,都要让驿站抽取一份,反过来驿站也要负责为他们拉拢生意、给他们提供保护。这样一来既便利了行人,又让原本僵死的驿站重新活了起来,既有利润可言,驿夫便不至于无所糊口;至于行商,他们雇小工也是雇,雇驿夫也是雇,何况驿站有官府在背后作保,大宗货物有官军沿途护送,比起自佣小工来安稳了何止数倍,料想有资本万里跋涉来辽东贩运的商户,都不会吝惜这几个钱。
这是初步的打算,倘若实施下去十分顺利,桓震甚至还准备将驿站之中非关公事的那部分承包出去给商人经理,官府只管收取利润。不过那种事情看起来似乎十分遥远,不提它也罢。
他不敢贸然在全辽推行这种仿造现代邮局的东西,毕竟不知道市场如何,商人旅客们是不是认同。明年开春,从山海关到宁远卫之间的大小驿站,都将改以这种模式经营,私驿别以佐杂统之,原有的官驿不论建制还是管理都沿用不变,改称公驿,以防官员挪用本该用于政事军务的驿递人员去搞私运牟利。军马不能战者,皆付驿役用。
这个冬天他却不能在金州度过,因为一旦封海,辽东本镇与金州便无路可通,作为巡抚而言,朝廷政事不能传达,那是万万要不得的。至迟十二月之前,至少须得回觉华岛上去才行。觉华岛与宁远之间可以踏冰往来,便不要紧了。
于是将孙元化书记的烤烟之法交给沈廷扬,嘱咐他依法先建一两所烟房,等待郑芝龙的首批生烟运到,先行试制,瞧瞧销路如何,再行扩张。至于自己,却要上皮岛去走一遭。当初因为恐怕毛文龙胡乱勒索商船,与他约定凡从金州驶出的船只,尽皆由自己征税,尔后与他按照五五分成。至于原先行经皮岛的朝鲜、山东等处之船,仍凭毛文龙征税,照旧是五五分成。不论在哪一处征过税的船只,另外一处便不得再征。这笔钱收的是海税,也就是船只只要下海,便必须缴纳这笔税款。金州的规矩,是只有五十人以上的大船才收,否则便任凭来去,每船只五十两银。毛文龙却要贪心得多,不论船只大小,一律大加勒索。因此渐渐有些商船便投机取巧起来,先从山东驶入金州,然后再行转赴皮岛,借以规避重税。桓震虽然乐得如此,可是推想毛文龙心中必然耿耿,是以此次赴岛,便自行让步,将所得的二万三千多两海税分出六成五与毛文龙,差不多是一万五千两。
毛文龙起初确实觉得便宜尽被桓震赚去,虽不肯明着与桓震翻脸,但是却也打好了主意,待桓震上岛之后,要给他些不阴不阳的颜色瞧瞧。可是桓震一到便给他分了大头,比原先商议的足足多了一成五,一下子将毛文龙的嘴巴堵了起来,再也不好说三道四。相互吹捧敷衍一番,毛文龙只觉有桓震在,他的收入反比从前多了些许,也就暂且忍耐,收拾起自立门户的一番心肠;桓震花些银子将毛文龙安抚下去,免得他在自己背后捣鬼,两人皆大欢喜。
卷四 明谟谐弼襄一人 二十七回 严府尹改调汉城 桓巡抚遇刺义州
这一次重来义州,见到的女真人比上回骤然多了许多,街市中来来去去,尽是剃发垂辫之类。在明金之间,以货易货的贸易眼下仍是占据大部分,金人从本国运来牲畜、毛皮、人参、鹿茸等物,来换取朝鲜的东珠,中国的丝缎。严府尹听说天朝的巡抚兄弟驾到,一早便令人洒扫街道,大事铺张地搞了一个欢迎仪式,列香亭、龙亭、仪仗、鼓乐,百官,城门外相对树了鳌山、彩棚山,弄得如同迎接正式使节一般。
桓震晓得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打从入城的时候心中便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应付。严愰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一味谈些朝鲜风土,只不肯入正题,好容易熬到晚间接风宴上,酒过三巡,这才开了口,道:“敝府便要奉调回汉城去了,往后义州事务,当由新任府尹申景珍申大人与天使磋商。”桓震心中奇怪,随口问道:“贵国外官,不是如我国一般逢辰、戌、丑、未之期,三年一考么?今年分明是庚午年,贵府赶着回京,却是为何?”严愰只是摇头,道:“昨闻报,申大人已经行至秦川,大约后日可望抵境。敝府交割了府印,即日便要回京听调,往后不能再与大人把酒言欢,今日且尽一醉。”说着举起杯来。
桓震十分疑心这次人事调动背后有鬼,明知严愰不肯说,只推为了往后相处方便,旁敲侧击地打探起申景珍的为人来。严愰口风却严,一味说他好话,没讲出半点有用处的东西来。桓震无法,心想左右申景珍也快要到了,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