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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你看看这个密封舱。”克莱文应道,“我敢说赛特霍姆离开时头盔绝对戴得好好的。”
“你还在怀疑他死于谋杀?”
“我认为,总有一天,我这个猜测会得到证实,不管这一天要等多久。我们应当谨慎行事,宁信其有,勿信其无。”
“但有谁想杀掉一个只对那一大堆冰虫感兴趣的人呢?这些虫子对人又没什么伤害!”
“这也是让我困惑不已的问题。”
“接着说。”
“我想我现在大概有点眉目了。至少说有了一半答案。假设他对虫子的兴趣使他与其他人产生了冲突呢?我在想那个反应堆。”
嘉莲娜点头表示明白,“反应堆需要大量的雪才能运转。”
“而这种行为,在赛特霍姆看来是人为地破坏蠕虫所需要的生态结构。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于是就有人想把他除掉。”
“这样对付他,未免太极端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克莱文一边说,一边穿过一道连接着两个舱室的门,进了运输坞站,“我说过,我现在有了一半的答案,还不是全部。”
穿过门的瞬间,他觉察到有不对劲儿的地方。舱里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上一次来这儿寻找线索的时候不是这种感觉。他赶紧抛开瞻前想后的思绪,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事。
这间屋子此刻冷得异乎寻常,比上次他光顾时冷得多了,也亮了些。飞船的一个出口坡道处,有扇门大开着。冰地外面的白昼光透了进来,洒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冷飕飕、蓝幽幽的长方形光束。
克莱文一声不吭,直愣愣地看着此情此景,简直不愿意相信,他更情愿这只是一个一闪即逝的错觉。然而嘉莲娜就在他身后,她也看见了这一幕。
“有人离开了基地。”她判断道。
克莱文举目向冰地外眺望,看到了雪地上车辆留下的尾辙,一道弧线直划向地平线的尽头。好一会儿,他们就站在坡道的顶端,一动不动,像被冻住了似的。
克莱文的心在呼号,痛定思痛,不由得懊恼万分。他从没有真正心甘情愿地让埃文森将菲尔卡带在身边,在基地其他地方东转西逛,但他也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拐带她进入一个盲区。埃文森肯定对这个地区的每一个关卡了如指掌。怎么打开舱门,怎么发动一辆星球漫游车,他全知道,他可以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将思维联通人统统蒙在鼓里。
“听我说,内威尔。”嘉莲娜安慰道,“他不一定会伤害她。或许他只是想带她去看什么东西。”
他转过身来,急切地说:“现在没时间安排飞船了。几天前你使的机关,对着门念念有词的?你觉得怎么样,现在重来一遍,能行吗?”
“不需要了。门已经开了。”
克莱文冲着他们身后的一辆星球漫游车点点头,“我想打开的不是门。”
嘉莲娜有点失望:居然费了三分钟时间才让机器听话地发动起来,大大超过了她所说的只要几秒钟。她告诉克莱文,摆弄这种东西自己已经生疏到危险的地步了。克莱文只是连声感谢上帝,幸亏这玩艺儿中没设什么机关,否则单靠意念可对付不了。
“这也可以证明他们只是平平常常的外出,没有犯罪动因。”嘉莲娜说,“要是他真的想掳走她,费不了多少事儿就可以阻止我们追踪他。更何况,他要是把门关上了,我们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已经出去了。”
“你怎么反倒替他辩护起来?”克莱文问她。
“我还是没法将埃文森看作杀人凶手,内威尔。”她看看他的表情,她自己脸上却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虽说她还要驾驶漫游车。她手心微握,搁在大腿上。这一刻,她不再那么孤独不安了,因为她已经用车上的通讯系统与其他同伴联系上了,“要说赛特霍姆杀人还讲得通。这个人本来就孤僻。可惜他自己也是牺牲品,当然不可能杀人。”
“是啊。”克莱文答道,心里越来越不安。
漫游车靠自身的六个轮子驱动。车身低矮结实,重量很沉,结结实实地蹲踞在样子古怪的低压充气轮胎上。嘉莲娜添足马力,车子驶下坡道,碾上冰地。然后,她就一任车子有惊无险地越过几个不大的冰隙地。他们的这次行程似乎有点凶险,但如果一直沿着埃文森留下的尾迹行驶,那么就保险多了,这一路上也就不大会遇到什么要命的磕磕绊绊了。
“有关致病的原因,你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克莱文问。
“还没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
“那我这儿有点情况。你能不能清清楚楚地读到我的视觉记忆?”没等答话,她接着道,“你发现埃文森的尸体时,我仔细看了实验室的标本。那里有很多地球生物组织。这其间会不会有哪一种是导致发病的根源?”
“把你的视觉记忆重播一次。”
克莱文照办了。调了调自己的仪器,再现那天看到的成排的细菌培养碟、试管,以及凝胶载物玻片,重点扫描那些来自地球而非就地采集的标本。他自己的双眼没法一下子清楚地报出这些标本的名称。不过嘉莲娜植入他脑部的仪器已经与他的短暂记忆接通了,从中提取出过去的记忆,既清晰又精确。单凭自己的大脑,克莱文万万做不到这一点。
“现在看看,有没有可能导致发病的东西。”
“地球生物?”嘉莲娜的声音有些吃惊,“是啊,是有点儿问题,但我就是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扩散到实验室之外?除非有人蓄意这么干。”
“我认为正是如此。”
“蓄意破坏?” ’
“是的。”
“嗯,我们迟早会弄清楚。我已经将信息发给其他同伴了。如果他们检索到什么相关资料,找到肇事元凶,他们会给我们答复,通知我们的。但是即使真有其事,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对整个基地实施这样的阴谋。整垮冯·诺依曼机器人是一回事……集体自杀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不觉得这是集体自杀。或许,这是场集体谋杀。”
“埃文森就是你的主要怀疑对象?”
“他活着,不是吗?赛特霍姆临死前恰恰又在冰上刻下了记号。这一定是个提示或是警告之类的东西。”他虽然侃侃而谈,心中却暗暗揣摩着第二个可能性,一种眼下他还捉摸不透的可能性。
嘉莲娜忽然将漫游车猛地拐了个弯,避开一个深不可测的大罅缝。这个大冰隙张着大口,像是随时要把他们吞进腹内。里面升腾起蓝绿色的烟雾,织成一个色彩鲜明的纱笼,罩在了洞口。
“还有个小问题,动机。”
克莱文探出头去,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才看见远处有东西闪烁发光,“我就是要弄清楚这个动机是什么。”
嘉莲娜将漫游车停在另一辆旁边。两辆车都泊在冰地上,是在一段往下倾斜的凹陷地带的边缘。这里充其量只有三四十米深,不算十分陡峭,还称不上大冰隙。从漫游车舱内,克莱文认定自己看到了一步一步踩向隙底的脚印,尽管他还不能将视线延伸到蓝烟缭绕的冰隙深处。在地表,这样的足印要不了几天,甚至几小时就会被风刮得无影无踪,由此可以断定这些脚印是刚刚踩上去的。他注意到有两串脚印,一串显然落地重而有力,充满自信;而另一串脚印的主人则不敢伸足似的,只是在冰地上轻轻踩,慢慢踏。
他们两个人上车之前就检查过了,确保车上有两套太空服。两人一边费劲地套上衣服,一边把玩着衣服上的卡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克莱文开口了,“这种防护并不是真的非要不可。不管怎样,它至少没挡住疾病。不过,还是安全起见的好,省得有什么麻烦。”
“时间刚刚好。”嘉莲娜说着,“啪”的一声扣上头盔,转了一下,锁死,“他们刚刚从你的记忆中搜出了些东西,内威尔。有一族叫做‘巨鞭’的单细胞生物,在我们发现埃文森的那个实验室里,就陈列着这种生物组织。名称好像是什么‘普菲斯特里亚皮斯细细鞑’。这是一种攻击型生物,专门攻击鱼类。”
“也是致人疯癫的罪魁祸首?”
“很有可能。这东西会侵人哺乳动物的器官组织。一旦侵入人的神经系统,就会导致记忆和方向感丧失,还有一连串生理反应。肯定有人将它释放到基地的空气循环系统中,这些有毒的雾气便被喷人空中。我在想,这一切一定是个能自由进出这问试验室的人干的,有可能仅仅是一种恶意破坏,也有可能就是一场蓄意谋害。”
“我们应当早就检测出来,嘉莲娜,通风管里的空气没有抽样检测吗?”
“做过,但我们没在意地球生物。事实上,我们将地球生物组织排除在外了,只是着重过滤代顿星球上生命组织的基本生化构成数据块。我们一点儿都没往犯罪这方面去想!”
“很多假象蒙蔽了我们。”克莱文说道。
他们穿戴完毕,走到外面。克莱文开始后悔离开基地太匆忙了,现在不得不凑合着穿这套旧的太空服,也没有带任何防身器具。手上要是有件东西意思意思,壮壮胆也好啊。克莱文环顾漫游车里堆放的器材,总算找到了一根冰镐。算不上件武器,但有它在手,感觉好多了。
“用不着这东西吧!”嘉莲娜说。
“要是埃文森对我们图谋不利呢?”
“还是用不着。”
不管嘉莲娜怎么说,他没有扔下,毕竟有个冰镐在手上,还是能派点儿用场的。两人朝冰地拐弯处走去。克莱文认真检查了衣服的袖口处,仔细端详着调控衣服功能的那种老式隐形揿板。他突发奇想按了一个看上去可以按的键,顿时觉得靴子后跟伸出了尖钉,将他牢牢固着在冰地上。对此他十分欣慰。
“埃文森!”他大声叫喊,“菲尔卡!”
可他的声音难以穿透头盔,好不容易传出去的几个字也不知被那无休无止、鞭子般抽打着人的狂风刮到哪儿去了,下面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别无他法,只好冒险进人这蓝幽幽的冰洞深处。他在前面开道,心脏噗噗直跳,不合体的旧外套笨重无比,头上也似有千斤压顶。有一两次他差点儿没一脚踏空,往下攀爬时每次探到脚下实实在在的地面,他都得停下来喘口气,浑身上下汗水横流,眼睛都被渍痛了。
他将四周围仔细勘探了一下,发现脚印逶迤穿行在一片泛着猫眼石光泽、帘幕似的薄冰问,一直向水平方向延伸了十几米远。客观冷静地说,这里虽然透露出说不出的美,却也暗藏着说不出的凶险,这一点他很清楚。侧耳倾听,冷风的气息穿冰帘而过,奏出一阵阵空灵的乐曲,很是令人回味。然而一想到要赶紧找到菲尔卡,耳边的仙乐飘飘和心中的曼妙享受很快就退隐失色了。他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一个伸往冰层下方的通道上,是个开在低处的洞,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洞口依然是蓝幽幽的。脚印顺势而下,消失了踪影。
“假如这个坏蛋把她带进去……”克莱文一边说,一边握紧手中的冰镐。他拧开头盔上的照明灯,屈身钻进这个地下隧道。嘉莲娜紧随其后。路很难走,里面曲曲弯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就这样折腾了几十米远。克莱文自己也难以确定这究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呢——比方说,由温度较高的次冰川河流侵蚀而成——又或许是人工挖出的,还是在较近的时间内挖出来的。旁边的冰墙上印出一条条蠕虫爬过所刻下的痕迹,像是一个大理石制成的、硕大无比的人类视网膜放大图版。克莱文到处都可以看到虫子在冰缝间划下的污渍,靠近地表处尤为清晰,他也知道要看清楚虫子的蠕动,就得定神凝目数秒才行。屈身前行可真不好受,克莱文呻吟了一声,紧接着前方豁然开朗,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方新洞天。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开阔地带。
这地方仍在地下,不过头顶上方倒是有些外面的光线透进来,依稀可见一层若隐若现、似蓝非蓝、似白非白的光亮。洞顶上覆盖的冰最多不过一两米厚,这层薄薄的顶盖在冰洞的上方展开数十米,拱成一个大圆顶,不偏不倚地罩在洞穴上面。一块平地上斑斑点点缀满了深浅不一的脚印,旁边几堵冰墙拔地而起,几乎全是笔直笔直的,造型极其精致。
“啊哈,”是埃文森的声音,他就站在一面墙边,“决定加入我们的行列啦?”
看到菲尔卡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叫不出名字来的仪器,克莱文一下子放下心来,同时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刺痛。菲尔卡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害。她向他转过身来,古怪的光影将她戴着头盔的脸照得变幻莫测,明暗不定,使她看上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