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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里奇按住中箭的手臂,眉头也不皱的带领众人退入公爵府,踏着草坪小跑一阵,箭矢渐稀,已超出射程。
我和公爵把安妮夹在中间,小丫头从惊慌中清醒过来,我看了她一眼,她正盯着科尔里奇的背影,眼神复杂。
跑上城堡台阶,安妮又叫:“父亲!南茜奶妈!乔!”
声音在石头城堡各个角落回荡,大门半开着,安妮直奔到门前,犹豫了下,停住脚步。
几乎她停步的同时,门内传来隐约脚步声。
安妮欣喜的叫:“父亲!是你吗?”
没有回应,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我走到安妮身侧,和她一起从半掩的门看进去,有人正顺着大厅角落的旋转楼梯走下。
科尔里奇站到安妮另一边,公爵走到我身边,四个人一字排开,屏息等待。
远处传来风拂过草坪的声音,死亡与鲜血似乎也被这轻微的风带走,城堡上空日渐西斜。
脚步声从最后一级阶梯下到客厅,一条人影徐徐转出阴影,站在射进门内的日光中。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异常平静。
好吧,或许有时候我们应该承认直觉。
果然是你。
威尔逊公爵撩了一把暗金色的长发,笑吟吟的走近,蓝眸看了看公爵和我,眼尾斜挑,却没有国王那种带着煞气的魅惑,神色间是少年的轻佻。
“路易,仝赤伯爵,二位这身打扮是准备参加化妆舞会?”
他说话的时候,客厅各个阴暗的角落里不断冒出士兵,城堡两侧更是涌出数百名士兵,将我们团团围困。
天降奇兵。
几乎相同的出现方式……我刹时只觉一股酸热之气从胸腹间翻涌而上,四肢却冰凉。
“是你。”我冷冷道:“派人在东安郡截击我的,原来是你。”
威尔逊公爵倚门而立,双手交叉在胸前,笑道:“对。本想杀掉你,一为伊底亚斯征讨路易提供理由;二为除了你这个祸害,没想到还是被你逃掉。”
他居然承认得如此干脆!
我怒极,很久没尝过热血冲昏头脑的感觉,恨不得冲上去就挥拳!旁边的安妮突然道:“我父亲呢?府里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
威尔逊公爵随意瞥了她一眼,嘴角轻挑,那笑容像极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儿,却说出残忍的话。
“米拉杰公爵勾结叛党图谋不轨,已经被处决。”他弹了弹手指,身后走出两名士兵,把一件东西“啪”的甩到地上。
是一具被绞杀的尸体。
“父亲!”安妮惨呼一声就想扑上去,科尔里奇一把拽住她,看她挣扎得厉害,伸出没受伤的手臂把她牢牢箍进怀中。
“威廉,你仍是这么任性啊。”一直未出声的奥罗杰公爵忽然道,四周强敌环绕,下一秒就可能丧命,他仍是笑得人畜无害温文可亲。
“米拉杰公爵功勋卓著,即使退隐在军方的影响力也未减,你怕是早就想除掉他了。但又何必临死都让他背上勾结叛党的污名?”
威尔逊公爵搔了搔头,道:“亲爱的哥哥,谁让你是叛党呢?”
“哦……”吁出一口气,我勉强平静下来,抬眸看着威尔逊公爵道:“如果和公爵有所往来就是叛党,威尔逊公爵……有能力为奥罗杰公爵从王宫神殿盗出‘圣物’的人并不多。”
威尔逊公爵并不反驳,只是笑,忽然露出狡猾表情,明知此人毒辣却仍一点不觉可怖,可爱无比。
奥罗杰公爵也笑起来,叹了口气:“罗纳德,他从宫中偷盗圣物不是为我……是为了伊底亚斯。”
我怔住,什么意思?
“伊底亚斯过于善良,他那什么裁军压制只能防着路易而不是根除这个大麻烦。”威尔逊公爵悠悠的道:“我见不得他这么被动,只好把‘圣物’抛出来。伊底亚斯为了‘圣物’自然会下定决心对付路易,而路易,就算明知是陷阱,也舍不得不吞下这个香饵。”
奥罗杰公爵摸摸鼻子,笑容多了几分尴尬,手指却紧紧攥着藏在侍女裙下的神灯,果然是宁死也要赌一次。
我来回看这两兄弟,明明俊美无暇,却越看越觉面目可憎。又道:“那么你在宫门处引开神官又是为什么?”
“当然不能让你们落到艾森手里。”威尔逊公爵瞪圆眼睛道:“他肯定又会把你们送给伊底亚斯,那我怎么办?仝赤伯爵,我还想亲手杀死你呢!”
替身
威尔逊公爵站直身,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慢慢的走向我。
我眯起眼看他走近,几名士兵紧随在他身侧,拔剑在手,对我身旁诸人虎视眈眈。
我衡量局面,科尔里奇肯定会护着安妮,奥罗杰公爵不可靠,剩下的五个小兵不堪一击。
今次看来再难幸免。我叹口气,倒定下心来。
威尔逊公爵停在我身前两米,探手身后,一名士兵递给他一柄剑,他接过后随手抛向我。
我接住,抬眼看威尔逊公爵摆出决斗的架势,有点惊讶,他竟真的亲自动手杀我?
不及思索,威尔逊公爵持剑在空中划过,剑风凛烈,身周的人群不论敌我自觉退开,留出一片空场。
我左右看看,无可奈何,举剑与他的剑身相交。
两剑相击,“叮”一声轻响,下一秒剑光已炫花我的眼,我疾退,举剑相迎,双剑激溅出火花。
手被震得发麻,我不敢硬接,再退,细剑化成一道光追来,根本看不清来路!
情急之下挥剑再挡,巨大的震力从剑身传到酸疼手臂,我浑身一震,不由自主松手。
“当!”,手中剑跌坠地面。
我张开口,垂眸看着寒光四射的剑尖抵住喉咙,小小的“啊”了一声。
四周传来抽气声,夹杂着安妮的惊呼,威尔逊公爵握剑的手轻轻向前。
我向后仰头,剑尖跟着前伸,我不动,剑尖也就静止,锐利的尖端微微陷入肌肤,并未破皮流血。
我眨了眨眼,对上威尔逊公爵不笑的面孔,那双与某人极为相似的蓝眸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罢了。
我合上眼。家茜,非是老哥不守诺,实在世上太多变态强人。
你不要怪我。
该刹那,身周所有都被隔绝在外,只听到自己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喉间剑尖的压迫感。
隐隐的竟有些期待。
终于……结束了吗……这一生人……
“你是谁?”
我睁开眼,威尔逊公爵盯住我道:“罗奈德和我从小一起练剑。”他重复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答,我无言可答。
包围圈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由我来解答公爵的疑问吧。”
所有人同时转头,那人穿着与公爵属下相同的服饰,低着头前进,部分士兵想阻止,却被同伴挡住。
原本整齐的队伍出现窝里反,两股人纠缠在一起,那人因此顺利走进内圈。
科尔里奇突然叫道:“大人。”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科尔里奇,我要你保护王后,你做了什么?”
科尔里奇刷白了脸,耷下头,看了看怀里的安妮,嗫嚅道:“安妮小姐……她……”
那人鄙夷的道:“为了女人疏忽职责,是骑士的耻辱!”
很……熟悉的讲话方式。我眯起眼,看着他慢慢转过头。
威尔逊公爵愕然道:“沃特子爵,怎么是你?”
那张白纸一般轻易显露七情六欲的青涩面孔,标枪般挺直身形,带一种莽撞的骄傲,正是沃特子爵。
但那双骤然变得深沉的眼,又不像我熟悉的青年。
沃特子爵向威尔逊公爵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平静的道:“我在城门处看到王后陛下和奥罗杰公爵上了安妮小姐的马车,命令属下科尔里奇跟随保护,我派人通知国王陛下后再暗中跟上。”
我与奥罗杰公爵对望一眼,同时苦笑。原来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扮女人,真正做了一回小丑。
威尔逊公爵斜眼瞧了他半晌,慢慢笑起来。笑眯眯的道:“了不起,子爵居然在我毫无所觉的时候掌控了我半数属下,平常可看不出你这么有本事啊。”
“哪里。”沃特子爵淡然道:“公爵大人把私家卫队训练的强过王宫卫队,来无影去无踪,这才是真的了不起。国王陛下也极力称赞。”
“伊底亚斯……”威尔逊公爵笑容稍敛,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陛下圣明,我不敢僭越发问。”
威尔逊公爵轻哼一声,又道:“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我做的事都是为他好……”旁边的奥罗杰公爵忽然极低的冷笑一声,威尔公爵看了看他,又转眸看我,道:“子爵不是要为我解惑吗?现在告诉我,这个顶着仝赤伯爵名号的家伙到底是谁?”
子爵看了我一眼,我迎着他的目光,视线在空中交会,他安静的别开头。
“当日陛下不肯杀仝赤伯爵,公爵大人虽然表面上应了,陛下深知你性情,怕你背后下手,事先将真正的仝赤伯爵接入宫中,藏进神殿。为了掩人耳目,陛下命我为伯爵寻找替身。我派出属下秘寻与伯爵相似的男子,偶遇此人。此人虽来历不明,长相却与伯爵一模一样。我请示陛下后,将其打晕带入神殿,由神官洗去他过往记忆,再送入伯爵府。
被神官洗去记忆的人本该稚嫩如婴儿,所以陛下只安排了卡拉奇暗中监视。谁知此人奇怪,醒来后居然保有部分记忆,并且主动冒充仝赤伯爵,大闹王子选妃舞会……”
我先还镇定的听着,渐渐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耳鸣盖过一切声音,我向前一步,想要听清沃特子爵的话。
奥罗杰公爵抓住我,我转头看他,他狠狠盯着我在说什么,嘴唇翕动,我却听不到声音。
……
原来,我并不是睡醒即来到这个世界,穿越的记忆被神官洗掉。
原来,卡拉奇只是个监视者。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真面目。
我像在光天化日下被扒成精光游街,想笑,也就真的微笑出来。
可惜啊……为什么我真正想丢掉的记忆仍旧存在……
我笑出声,喉口上下滑动,被剑尖抵得生疼。我抬手握住剑锋。
威尔逊公爵皱眉道:“放手!”
沃特子爵看着我,不出声。
为什么不出声?
你那些直愣愣的挑衅呢?那些因为单纯而伤人于无形却不自知的话呢?
你找我决斗,你骂我婊子,你说你怎么还没走,你背着我在月光下行走,传话国王陛下要我“献身为国”……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演戏?
呵呵,我笑不停,手掌死死握住剑身,需要一点冰凉冷却沸腾的思绪。
原来最该拿奥斯卡小金人的不是伪君子奥罗杰公爵,不是假天真威尔逊公爵,而是你和你的主子……
剑身倏的从我掌心抽出,我疼得一缩,低头看摊开的手掌。
第二道伤痕。
听觉因疼痛又恢复,沃特子爵继续对威尔逊公爵道:“此人虽然直到现在仍来历成谜,却是公爵大人无论如何动不得的。因为,他是国王陛下真心承认的王后。”
他转身走向我,微微躬身,握住我的手,在流血的手心轻轻一吻。
“王后陛下,我说了很多谎言,但有一件事是真的。”
“对神隐王国,对国王陛下,对王后陛下——”他单膝跪地,额头贴在我的手掌上,仰头看着我,目光清明的道:“我,威尔登·休特罗·圣·阿罗卡斯,第七代沃特子爵的忠诚,绝无虚假。”
挟持
我低头看着沃特子爵,他的神情无比诚挚,眼神清白如水。
我一阵头晕,竟不知喜怒。
我该喜吗?平生第一次有人向我宣誓效忠。
我该怒吧?他愚弄我于股掌。
奇异的,心头无波无绪。
我看着这张年轻的脸,仰视我如守望信仰。忽然觉得他仍是那个熟悉的戆直青年——不管做了多过分的事,他都不觉是错,都认为理所当然被原谅。
因为他事先声明,他的忠诚排名先后。
先是神隐王国,再是国王,最后才轮到我。
我稀奇的看他,他的世界观与我完全不同,夏虫不可以语冰,谁会无聊到跟虫豕一般见识?他伤了我,但还不足以令我恨他。
恨一个人是件很费时间和心力的事,宋家明很懒。
如果一切的伤害必须要找一个人负责,我只认准那一个。
我绝不愿再见的那个。
其实并没有改变什么,我早就下定决心逃离他,再多的真相也不过让我庆幸选择正确。
我看着子爵,思绪流转,不过数十秒,瞬息已是浮生。
我考虑要踢他两脚,拿剑捅他几个透明窟窿,或者幼稚的用一口唾沫侮辱“骑士的骄傲”?
最后,却只是疲惫的叹了口气。
四周强敌环绕,脚边跪着的人姿势愚蠢得像求婚,掌心流血,威尔逊公爵的剑尖在半米外微微颤动。
我又叹口气,习惯性想把手揣进裤袋里,发现外面还套着宽大的女式长袍,两三下扯脱。
“你走……”一句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大力拉扯,我反手抓住来人手腕,狠命一掰!
“咯”一声脆响,对方腕骨脱臼,竟毫不迟疑的用肘部挟住我,另一只手架到我颈间。
我的脊背与一个坚硬胸膛相贴,喉咙感到丝丝寒意,低垂视线,看到一柄小小的宝石镶嵌的匕首,锋尖竟比威尔逊公爵的剑更锐!
我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