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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口袋里掏了掏,幸运的是我那破口袋里装的口琴竟然还在。这是我从一个落魄的街头卖艺者手上赢回来的,我说我能转一百个圈不带停止,他死都不相信,所以我就赢走了他的手里的口琴。
他吹得实在太难听了,我真是受不了才将这个可怜的乐器从他手里抢回来。
我试着将口琴含在嘴里试吹几下,口琴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挑剔地皱起眉头,将口琴使劲往空气中甩了甩,然后背着栏杆慢慢顺着铁条坐到甲板上,双手抓住口琴,放到嘴里运用气息吹奏起来。
断断续续的音调一开始不成形,我慢慢地寻找到音调的旋律,闭上眼睛,嘴唇与乐器亲密地接触到一起。这架口琴已经很破旧,可能是德国和来的产品,我有时候会停下来清哼几句,然后重新又从第一句开始吹奏。
我似乎忘记自己在船里,而回到我的舞台上,我的身体柔韧得像是五线乐谱上的音符,随着席琳迪翁天籁般的歌声而起舞。海上的微风从我身后的栏杆吹拂而来,我倾听着口琴的旋律在头顶上随着桅杆上的旗子飘扬。
有什么会比在泰坦尼克号上吹奏我心永恒更加的适宜,回味着那个加拿大女歌手的歌声,我慢慢地编制出口琴版本的我心永恒旋律。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吹奏下去,背对着海洋,就让这艘巨大的邮轮因为我的口琴声而停下,永远地停留在这安静的一刻里。
我心永恒。
第5章 打赌
遥远的海面,接近地平线的海水一片金黄,而船上的灯光已经亮起,淡白色的光亮驱赶着夕阳最后的一片红色。
吹奏完我心永恒,我终于回过神来。甲板还在的几个乘客都围在我身边,其中有牵着孩子的三等舱妇女,也有带着软呢帽的年轻男人,还有两个本来站在三等舱入口的甲板船员。其中一个穿着卡其色吊带裤,条纹衬衫,发色金黄,右手夹着破旧本子的年轻人一脸赞叹地上前来询问,“这首曲子真美,它叫什么名字?”
余晖在他年轻尤带稚气的脸孔上烙印下光影的颜色,好像这一刻连时间都为之停止。
我仰头望着他,仿佛透过那发亮的电影屏幕,最后却终于穿越百年回到这里。身体因为疲惫而坐得跟崩塌的雕像一样颓废,手里还拿着那个破口琴。我本来该立刻跳起来揪着他的衣领,然后乘着船还停泊在瑟堡,连接应船都不用就直接跳到水里游上岸,这里的水温可不是冰山区的寒流,你在水里折腾多久都行。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眼前这个家伙得相信这艘船会沉。
我终于低声回答,“我心永恒。”
“好名字,我是杰克道森,你好。”杰克露出他的招牌笑容,额头因为笑容的惯性而夹起几道额纹。他手指上沾着一些灰色痕迹,指尖有时候会很明显地互相磨蹭几下,这应该是他画画久的习惯。
“你好,艾米丽。“随口将自己在大学跟同学戏取的英文名说出来。我面瘫地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接着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就跟个腼腆的小姑娘一样犹豫不前,天知道腼腆这玩意早几百年就被我吓跑了。
我只是迟疑,我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男主角。如果知道一首电影主题曲就能将杰克拖出来,那么我饿着肚子在繁忙的码头跑了两个多钟头连嗓子都喊坏掉,简直就是白干了。而且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我竟然是在迟疑,该不该跟他要签名。如果在下船前再弄到女主角的签名,这趟穿越之旅就完美了。
杰克干净利落地用力握一下,松开手后他笑着说:“你没有鞋子吗?我送你一双。”说完就弯身去解开自己皮靴的带子,他跳着脚边脱鞋子边说,“我看过你,你是最后一个乘客。不过你没有同伴吗?你也打算去纽约?”
我从来不打算搭乘一艘坟墓去纽约,在踏上泰坦尼克号那一秒开始,我几乎是每个钟头都在等待明天的靠岸,然后彻底逃离这里。
抓住一块衣角,我擦了擦口琴,接着笑着说:“是的,我想美国会带来我想要的生活,毕竟在英国我可能一辈子都得赤脚走路。”
“赤脚走路?”杰克快速地用手抓下自己的鞋子,他率先递过来一只,幽默地抬抬眉毛,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说:“现在你就不用赤脚走路,作为一个……漂亮的女孩,你还需要一顶帽子,上面都是大缎带,鲜花,或者你还需要一条裙子。”
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我估计魔镜都看不见我满脸黑漆漆的污迹后面的脸。我没有接过他手里的鞋子,这可能是这位穷得要死的主角唯一的一双鞋子,而且我现在最想要的不是鞋子,而是让他下船的理由。
我设身处地想象如果我是杰克,有一个流浪汉的女人突然要我下船。而船票又很贵,以后可能一直买不起。船的目的是我的家乡,而我的家乡现在发展得还不错,你过去就有成为百万富翁的机会。嗯,确实,现在的美国华尔街还没有到二九年的经济大萧条,所以看起来就比一百年后那个动不动就发生金融风暴的华尔街好混那么一点。
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可能想到这船在四天后会沉。
脑门磕坏了才下船,这绝对是杰克道森的决定。
我发现当我找到男主角后,恶劣的局面依旧没有任何转变。幸运的是他还没有遇到命定的女神,不然他留在船上的唯一理由就变成了,他恋爱了,哪怕他知道四天后船会沉,他也要赖在这里与梦中情人共存亡。
露丝,露丝,我得遏制住自己想冲到上等舱想去看看女主角的冲动。上了泰坦尼克竟然没有见到一起在船头迎风而行的男女主角,真是让人扼腕的遗憾,可惜我是永远都赶不上那个画面了。
杰克放下一只鞋子,又开始脱另外一只鞋子,他单脚不太平稳地往后跳了两步,一边跳一边说:’“你口音不太像是英国人,希望你不要介意,难道你的家乡也是美国。”
我来自中国,要不要我蹦出几句中文顺口溜给你听。
“不清楚,我也许就是个流浪汉。”我心不在焉地说,用不太友好的目光审视着杰克无法保持平衡的身体,就仿佛我那苛刻的舞蹈老师拿着教鞭在我身后骂人的挑剔。
“流浪汉?”杰克光着脚站立起来,他将鞋子放在我旁边,然后靠着白色的栏杆。风从他身后吹过来,我看到他眼神遥远地往泰坦尼克巨大的烟囱那里望去。“我也是,也许今天我在船上流浪,一个星期后我将继续在纽约街头流浪。谁知到下一秒你的人生会遇到什么,要是我不上泰坦尼克号,可能我现在会去贝尔法斯特,继续在英国到处游荡。”
你还是继续到英国法国还是德国去游荡吧,如果真是想念美利坚想念得紧,就努力去当几个星期的苦工,再去买冠达那边邮轮的船票,白星家的轮船跟受到诅咒似,没几艘有好下场。
“就像有人说的,你人生的下一秒装在盒子里,如果你不解开时间的缎带,你永远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将口琴放到那双鞋子旁边,口袋里的肖像画随时都在提醒我,该下船了,这就是盒子里的下一秒。
“这比喻听起来很有道理,说了等于没有。”杰克笑着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平等温柔,态度显得很亲切随和。
“当然,废话总要有些装饰品才显得打动人心。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搭上泰坦尼克号的,我身上看起来可没有一个子。”我摊摊手,破旧的外套,光着的双脚,这种摸样出现在豪华邮轮的甲板上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可不比你富有多少,我口袋里……嗯,只有几个硬币。”杰克若有其事地掏口袋,他一脸严肃地说:“我大概还有一美元六毛钱的财产,加上一件外套,一双鞋子……不,我现在也是光脚汉子了,鞋子是你的。”
鞋子还是你自己穿吧,要是无法说服你下船,难道你还打算光着脚去追我曾经的女神?
“我其实跟人打了一个赌,然后我赢得一张船票。”我低头,伸手挠挠自己脚背上的污迹,边努力装出兴奋的语气将这个谎话说得专业点。
“打赌?你赢得了一张船票,泰坦尼克的?”杰克惊奇地提高声音问,接着他愉快又觉得不可思议地说,“我也是,打赌赢的,一共两张。我们要去美国了,艾米丽。”
“真是幸运儿。”我假惺惺地赞叹,恨不得将那个输掉船票的蠢材按到泰坦尼克号的轮船底。
“幸运儿。”杰克竖起大拇指,简直就是乐天派的最佳代言人。
“要不我们俩来打个赌?”我突然问,语气带点不经意的玩笑意味。
“打赌?”杰克疑惑地重复一次,接着笑意从他眼里泛出来,他熟知这些事情。“这就是你所谓的下一秒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吗?我可没想过自己能跟一位美丽的小姐打赌,赌什么?扑克牌。”杰克大大咧咧的,他完全不在意我这点小把戏,可能他已经看出我的紧张,可是为了缓和我生涩的谎言,他还是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我可不会感谢他的好意,因为几天后就轮到他来感谢我。
第6章 站立
我习惯性地深呼吸一下,这似乎已经成为我永远的标志性动作。每次需要解决什么事情,或者在上舞台前,我都会这样死抿着唇瓣,半垂下眼睑,深深地呼吸。
我可以闻到海水与船身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油漆味道。呼吸的力量开始让我疲惫的肌肉复活,身体如深夜时分正在安静开放的海棠花,发出细微到无法听到的声响,骨头在跟随着进入的氧气而苏醒过来。我轻盈地站起身,将双手放到口袋里,冷着脸挑衅地回应,“这太简单了,我做个动作你绝对做不到,赌不赌?”
杰克好奇地看着我,好像要将我从里到外给透视一遍,他摊摊手,“好啊,赌注是什么?”
“明天泰坦尼克会停靠在昆斯敦港口搭载爱尔兰乘客,输的人就上岸。我们之中一个人能两次赢得同一张幸运的船票,不是吗?”我开始轻松地原地跳着碎步,脚踏实地的感觉给了我信心,我的脚已经在寻找节奏感。
“这可是个大赌注。”杰克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学着我双手插到口袋里,在原地犹豫地走了几步,接着沉思几秒后吹了声口哨,“赌了,人生就是一盘赌局,祝我好运。等等,无论是我们谁上岸,这个赌注都很损人不利己。”
遇到我就是你此生最幸运的事情,请相信这个赌注利人又利己。
我没给他反应回来的时间,转身大声说:“答应再反悔你就是小狗。”
杰克努着嘴,立刻不吭声了。
我走到船艉栏杆边,目测了一下距离,栏杆的高度来到我腰上。栏杆外是泰坦尼克黑色的船身,船身下是螺旋桨。一阵海风吹拂而过,将我蓬松的长发散乱地扬起,真想洗个头。
在栏杆边是旗杆,就是当初女主角抓着这根旗杆要跳海的地方。而现在,我打算要征服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栏杆,差别是女主角要死,而我爬上去的目的是要生。
我侧目望着远方的日落,日暮后面是更加遥远的景色。我回忆起练舞室里每块坚硬的地板,那些木板中央有一条缝隙一样的直线,在我还没有确定自己的舞蹈方向时,我就已经双脚踩在上面。我高高地抬起自己的脚骨,我的骨头与这里的木板一样坚硬,但是我将身体的骨头都压软了,因为我必须变得柔软无比。我要指挥我身上的每块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次感情。我必须跳舞,这是我全部的生活。
平衡是门很危险的技巧,我曾经站在天台狭长的石条上,下面是六层楼高的地面。我单脚站着,一开始就要稳如泰山,体会你的中心点。人类站立无论怎么样都只有一个重心,把自己变成一条直线,变成一块柔软的石头,不带一丝怀疑颤抖,孤独地站着。
我的目光从遥远的回忆中回到现实里,泰坦尼克的栏杆是一根非常狭窄的圆柱体,白色的栏杆估计只有海鸟才能稳如泰山地站立到上面。而在栏杆外,是十几米高的水面,这种高度如果姿势不对也能跳死人。我觉得这种危险的地方,连这个世界最优秀的杂技演员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也要犹豫能不能表演好。
我的脚步变了,脚趾头紧绷向前伸着,身体挺直,双手自然下垂,头微微往上仰目光平视。这个身体仅仅只是柔软度合格,我用三个月的时间硬生生将这具从来没有跳过舞的身体压柔软,那种违反自然生长规律,拼命将自己的骨头从硬捏软的过程非常痛苦,痛苦到让我感受活着这两个字的重量。
我爱死这种感觉。
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