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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这样说。]
[好端端为什么走?]
「水土不服。」
「昨夜听见他们在房中吵架。」
「你耳朵真尖,谁家夫妻不吵嘴。」
「一走就是弃权了。」
不为看着大嫂,「我们三个都是父母亲生。一辈子是兄弟姐妹。」
「可是他们一走,只剩我与不虞服侍公婆,我们岂不应占更大份?」
不为讶异,「爸妈有佣人服侍何劳你们?」
「我们一家四口精神上支持呀。」
不为用手按住大嫂,「这样吧,你几次三番面对面向我提及产业分配问题今日我与你摊牌.将来我一文不要,凡是落我名下的全部转交小仍,可好?」
大嫂看着她:「真的?」
「口说无凭,可要同你去律师处立字据。」
「不为,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是我,伍不为拒领父母财产,好了没有?」
大嫂似乎满意了。
不为存心与她开玩笑:「你再去说服不劳弃权,爸妈那所小洋房就全属你的了。」
齐家畅却真的盘算起来:「我若接手便卖出套现,一半投资一半置间公寓……」
不为叹口气,「对不起我要工作。」
「那么我告辞了。」
她一拐一拐地离去。
即使是那样也还不是坏人。世上真正的坏人是很少的,通常都是三分自私五分愚昧。
送走大嫂,不为整理写作思绪。
开一瓶白酒边喝边做,直到中午。
于忠艺打电话来,「吃饭了。」
「正在工作,缺席一次。」
「总要吃饭。」
「一日三餐吃了又吃,时间统统吃光,不同你说了。」
她放下电话,坐到小腿麻痹,起来四处走动又再坐下努力。
不为把做出来的文字再三修饰,电传到出版社去。
已经是下午了。
于忠艺送家制饭盒子来给她。
不为边吃边说:「真那么勤力?又不是怕回家,每个人包括自己都哭哭啼啼,气氛低落,老人健康一大天衰落,子女束手无策,唉。」
于忠艺说:「保婶说这是你爱吃的毛豆肉丝炒雪菜。」
不为笑了。
他忽然轻轻间:「你怎样写作?」四周围不见纸笔。
不为答:「全在这架手提电脑里了。」
「我一直觉得作家总得白纸黑字苦写。」
「对。还得一烟在手,苦苦思索,深夜孤寂地凝望丝缕青烟上升,哈哈哈哈。」
这样嘲弄前辈,实在不该。
不为解释:「每写好一章,就电传到出版社编辑电脑,要改动的话,立刻有回音。」
「互动。」
「是,互动写作。当然,成了名的大作家一个人用心即可。有人仍用钢笔,有人用老式打字机。」
「用什么工具写没问题。」
不为说:「文笔优秀才最重要。」
「写作路不好走啊。」
不为无奈,「每个人都那样说,我将找一份教席副业写作。」
「一辈子不成名呢?」
「啐,你这张乌鸦嘴。」
于忠艺用双手掩住嘴巴,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能是出于真挚的关怀,但毕竟是造次了。
他涨红面孔不知所措。
不为反而要替他解围:「你放心寂寂无名是命数,不会怪你。」
他嚅嚅。
不为自嘲:「名字改坏了,若是大为、作为、必为,又还好些。」
他不再敢说话。
不为问:I一会去哪里?」
「陪伍先生复诊,顺便与他到码头坐一下看海。」
「谢谢你。」
「你真客气。」
于忠艺开头不惯,伍太太与保姨也一般谢进谢出,那几个孩子也是,「对不起」、「借一借」「谢谢你」、 「没关系」是口头禅似。西方教育最令他纳罕的是这一点,自己人也那样客套,可是,又叫人那样舒服。
他这个沉静的内地子默默学习。
不为说:「他从前看到海十分喜悦,带我出去钓鱼,数小时一无所获,仍然开心。」
「现在也一样。」
他把碗筷带回去。
黄昏,不为总算把工作告一段落,买了冰淇淋带回家中。
伍先生已经到家,吹过海风,精神仿佛不错。
不为打开冰盒,让他挑选各式冰条冰淇淋。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小小安乐园莲花杯,香草冰淇淋底下有一角香橙那种。」
不为微笑「那家厂已经歇业。」
「那么可有夹心脆皮巧克力?」
「有,有,这里。]
于忠艺取出理发工具,见老人吃甜点,便暂时放一边,斟出温水给伍先生。
不为问:「众人呢2」
「陪伍太太看戏去了。」
不为问:「怎么不叫我?」
有意无意,挤她出局,叫她无趣。
「也快回来了。」
不为正想问是哪出戏,忽然听见父亲叫人:「咏坤,咏坤。」
不为伏过去,「爸,我是不为,我在这国。」
老人双眼仿佛重新有了焦点,他讶异地四周环顾这样说:「咏坤,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父错认她是母亲了,不为连忙说:「这是家呀。」
「家?」老人不置信,「咏坤,明天大考,你温习妥当没有?」
「爸,你坐下。」
「咏坤,关于我俩,我想与伯父母先讲,我怕他们嫌我。」
不为握住他的手,「不会不会。」
于忠艺似有预感,「我去叫医生。」
老先生四肢忽然发软。不为去扶起他。
不为急得浑身是汗。
「伯父伯母,我会好好上进,终身爱护咏坤——」
他笑了。
伍老先生的身躯滑到地上。
这时,连不为也知事情不妥。
于忠艺过来托起他头部让他呼吸步畅顺。
老人依然满脸笑容,「我想起来了,你是不为。」
不为答:「是,爸,我是不为。」她双手颤抖。
「为为,你长得这样大了。」他终于认清楚女儿。
「是,爸,我成年了。」
老人大惑不解,「这些日子,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就在我们身边。」
[是吗,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爸,爸。」不为紧紧抱住父亲,泪如泉涌。
老人喉咙忽然噗地一声,不再言语。
女佣默默站一角,门铃响了,她奔去开门。
医生与救护人员一起抢进来。
不为怜惜地看着老父的脸,他仍有笑意,不过双眼渐渐褪却光彩,终于呆滞不动。
医生命不为让开,不为死命抓住父亲的手。
她的生命源头已离她而去,她的胸膛像被一种凶器打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都掉了出来,用双手接都接不住,血淋淋落了一地。
她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心中凄苦莫名,但是又庆幸子然一人,了无牵挂,大可以跟着父亲一起走。
不为伏在父亲身上 「爸爸,爸爸。」她号啕大哭,「爸爸!」
像是回到极细小时候,受了委屈,被大哥大姐欺侮了,有怨无路诉。刚巧爸爸下班回来,伏在他身上痛哭。
不为拉住父亲不放,女佣与于忠艺出力也扯不开她。
不为一直叫喊「别带走我爸爸,别带走我爸爸。」
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闻者心酸。
结果由医生替不为注射,她颓然松手,众人才能把老先生抬上担架。
不为迷迷糊糊倒地。
第五章 「姓伍。」
「你想清楚了?」
「我生我养我教,自然跟我姓氏,你反对吗?」
不为想一想,「我不反对。」
不虞开口:「不允你别理不劳的事。」
不为冷笑「我不怕人说我多管闲事,她是我亲姐妹,为她被人叫三姑六婆,我心甘情愿,人人撇清做君子,她找谁商量?」
「你的主意未必是好主意。」
「在这种要紧关头,馊主意也好过没主意。」
「是是是,姑奶奶。」
他与于忠艺又出去了。
孩子们照常上学,不管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
不为走到那缸金鱼前,涓然泪下。
保姨用手轻轻拍她的肩膀。
不为转过身子。
保姨坐到她身边,「事情办得七七八八了,你们能力高,兄弟姐妹在一起合作,水到渠成。」
不为握看她的手。
「我在伍家二十年了。」
她好像有话要说,不为仔细聆听。
「老了,想还乡去,我原籍浦东,十分想念老家,还有亲眷健在呢。」
不为霍一声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走?」
「不为,你且听我说,趁还有点力气,我打算开一片护理院,专服侍老人,好让他们舒舒服服走完最后一程,也是功德,地方已经找到,是一间旧的西式洋房,冷热水俱全,已在装修。」
不为睁大双眼「你要离开我们?」
「女佣可拉桑有个表妹叫阿索利,懂得护理她会来报到,加上司机,太太够人用了。」
「你把事情告诉她没有?」
「说过了,她没反对。她替我高兴,她已把退休金发放给我。」
「保姨你真的要走?」
保姨一味陪笑「小于同我一起回上海。」
「他也去?」
「也是为他前途。在本市,高不成低不就,总不见得一辈子做拥工,办护理院究竟是一盘生意。」
不为忽然生气了[这样无情无义,说走就走,撇下我们孤儿寡妇走,尽管走好了。]
保姨看着她,「我同太太说过.最难接受这件事的会是不为。」
身后一把声音说:「被你说中了。」
那正是伍太太。
[保姨在伍家服务二十多年是难得的缘份,她又不是我们家生奴隶,当然有退休日子,你高高兴兴欢送她才是,怎么会吵起来,这是西洋礼节吗?」
不为气得落泪。
保姨说:「年轻人统统喜聚不喜散。」
伍大太答:「她自己第一个先走,她撇下我们就什么事也无,你有空可以到浦东探保姨及阿忠。」
不为说:「妈妈,我怕你少了他俩不惯。」
「是差一点,可是,也不能把他们锁在屋里呀。」
不虞出现,「什么事?妈妈有话说,为什么不叫我?」
「保姨同阿总要返浦东开老人护理院。」
不虞一听,「哎呀」他叫起来:「好主意,做华侨生意,取价高,成本低,一流服务必有可为之处,保姨,没想到你有上佳生意头脑,佩服佩服。」
不为气结。
不虞说下去:「太多美容院健身院了,竞争大,生意未必好做,老人服务会是一枝独秀。」
保姨笑得合不拢嘴。
「保姨可出售股份?」
不为一个人离开家门。
她走到门口有车子驶过来。
不为抢白:「你还在这里?你升格做老板了还不朝高枝头飞去?」
于忠艺不出声。
不为渐渐平静下来「是,我爸已经不在,你的工作已经结束。」
于忠艺仍然不响。
「留不住你了。」
他这才开口:「伍家上下对我客气,我学习良多,十分感激。]
「多谢你陪家父最后一程。」
「是应该的。」
「几时走?」
「下个月初。」
「快了。」不为依依不舍。
「保姨说,现在家里住得下,你搬回来吧。」
老人搬出去,少壮挪回来。
全靠这间祖屋了。
那日回到公寓,不为工作至天亮。
腰酸了四处走一走,口渴喝杯水,白光刺眼才发觉红日升起双眼湿倦,倒头用枕头蒙面睡了一会。
电话响,是翁戎打来。
「朋友告诉我你家有白事。」
「是。」
「可以分家产了吧。」
「每个人都那么说,家母仍在世呢。」
「应当趁早安排,免得来日手忙脚乱。」
不为干笑数声。
「你能分得多少?」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
翁戎说:「你别傻,照规矩三分一,争到底。」
「你几时回来?」
「这一两天,告诉你,回家住,在母亲身边搭张小床。」
「合同可签得成?]
翁戎叹口气,「使尽浑身解数,总算马到功成,过几年年老色表,怕没这样容易。」
不为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