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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隐入下流烟水溟蒙之中,快得出奇。再看河水,离开两面浅滩最高之处不过两尺,时闻轰雷之声。回头一看,左近一角浅滩已被大水卷去了一大片,比起方才所见更加惊人。辛良见李善只顾凝思眺望、徘徊不去,遥望西方一轮红日已快低齐水面,为了当日风沙太大,远望过去,好似千万层烟绢笼着一个暗赤色的大火球,上面锣鼓喧天,越打越急,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笑说:“这里两岸黄沙,一条浊流,尘土飞扬,天日全昏,景物荒凉,实在没有意思。天已不早,我们回店去吧。”李善当他人倦,忙即点头,一同走上,只顾盘算治河之策,觉着题目大大,几千年的大害,不是随便一看便可想出办法,连心上人也是忘记,一同绕着河滩由渡口走上。
回到店里,辛良见他闷闷不乐,只当思念文珠,心中好笑。方相设词劝慰,店家忽然送上一信,说是一个村童送来。打开一看,上写,黑天雁恨君入骨,此去途中必须留意。杨柳洼伏有贼党,当地乃是必由之路。二位马快,明日必在当地投宿,最好避开。
日落以前假装赶路,到了白龙沟住下,不往前进,把饭吃好,早点安息,半夜起身,趁着月光朝前急驰,由所开小路绕到杨柳洼,天还未亮。贼党久候不至,恐日间不便下手,必由大路赶来。一来一去,正好错过。等他扑空再追,必已不及,这样走法要兔好些惊险。敌人阴毒,孤身在外,既未与人同路,何苦犯险?明日过河,最好不要经由店前渡口,能往下游另觅野渡最好;否则便须早走,不可再等贵友同路。她也许得到信息,看出敌人诡计,不由这里过河,白等半日,还要误事。此去途中,如见两个头戴毡笠的秃子,千万留意,这是两个剧贼。因这两贼又凶又狠,手底更快,阴险无比,乃黑天雁死党,前途虽有异人相助,恐其赶不过来,还是小心些能够避开最好。如其狭路相逢,不可轻敌,第一要留神他的暗器,一面发话点醒。马是关中大侠所借,免为所杀。过了双塔庄,如走得快,贼党就要为难也迫不上等语。下面没有名字,字迹甚是娟秀,仿佛女子所写。
猛想起昨日救了文珠由弥陀寺逃出,被贼党追来,文珠人又受伤,眼看情势危急,蒙一青衣蒙面侠女相助,辛、柳二人同时赶来将贼党杀死,才得脱险,未容对面说话,人便纵去,因其曾与辛、柳二人相遇同来,并说此女还是黑衣人雷大先生的至亲,因扶文珠同往崖上观战,后来心里有事,一直忘了询问,同时想起泰山客店厢房中姓孙少年,正与方才骑红马的青衣少年身材相仿,忙把前事经过告知辛良,并问昨夜相助杀贼的青衣少女何处相见,怎知我和浦侠女被困谷中,赶来解救?辛良答说:“我和柳青由双雄寨赶出,先遇黑衣人,说起他有一表妹现在前面杀贼放火,可往会合,助二弟浦侠女出险。正往前走,这位蒙面女侠忽然寻来,匆匆说了几句,便同赶往接应,只说事完还要见面,不料杀了几个贼党便自走去,始终不曾再见。方才见那青衣少年形迹可疑,我只料定不是歹人,两次相遇,我看去也有一点面熟,此时被你提醒,分明这位便是昨夜那位女侠扮了男装暗中相助无疑,也许泰山客店那位姓孙的少年是她一人化身都在意中。”
李善闻言,想起方才所见少年背影正与泰山旅店所见少年相同,忽然大悟,好生惊奇,便和辛良商量,去往附近客店打听少年下落,看她是否泰山所遇女扮男装的少年,弥陀寺蒙面女侠是否便是此人。辛良想了一想,笑道:“二弟最好在店中安歇,此时戏还未散,正在热闹辰光,你不会挤,再说也有妨碍,这位女侠就许不愿随便见人,不如由我一人前往探明她的住处,出其不意上前相见。我和她见过,只要话说得好,便不想见我们,也必不好意思回避。看她这封信连名字都未写,此中还有原因,照她所说为是。二弟连日不曾睡好,可在店中稍微养神,我去去就来。”李善也觉有理,自己口音不对,江湖上事又弄不惯,便请辛良早去早回。辛良随将上衣脱掉,往外走去。
李善独坐店房,想起文珠美绝天人,实在醉心。早来看她意思甚好,不知将来如何?
再想起长江以北民生疾苦,越往北越厉害,黄河两岸的人民多半衣不蔽体,今日庙会比较整齐,如与江南农家来论,无论衣食居屋均相差了好几倍,再要走到西北寒荒之区更不知如何苦法,将来如能得志,自然竭尽心力为人民造福,万一时运不济,无权无力,不能随心所欲,为人民解除苦痛,又当如何?像关中诸侠:华山三友、龙山四侠等人到处救济孤寒,行侠仗义,虽也抑强扶弱,安良去暴,不过快意一时,终非治本之计。能够得志自不必说,如不得志,作什方法以私人之力解除民间痛苦,使这许多穷苦之民各以本身能力求得太平安乐生活。由一个小地方做起,开风气之先,期以岁年,按时记功,有了成效,远近四方闻风感化,就是无官无权,只有恒心毅力,真做得好,天底下无不可想法的事,也无不可克服的艰难劳苦,久而久之,终有成功之日。再要联合几个有志之士努力同心,分工合作,各尽智能,为民造福,哪怕无权无力,照样也能做出一番事来。如以不能得志灰心,把这人生几十年光阴随便度过,岂不虚生一世?自己立志已非一日,只不知心上人志气如何,万一能够嫁我,得她这样一个聪明美貌、文武双全的内助,夫妻二人合力同心,一旦得志,便从大处着想,通盘筹计;不能得志,哪怕一村一乡,或是深山穷谷、荒凉偏僻之所,先由小处做起,照样做它一番事业,岂不也好?一个人横在土炕上面,不住寻思盘算。
忽见店伙持灯走进,笑说:“我看上房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还当睡着。方才那位客官走时又说,尊客连日赶路,没有睡好,故不敢来惊动。方才隔窗探看,才知尊客已醒,天已不早,可要准备什么酒菜?”李善方想起辛良去了多时尚未回转,料知青衣少年必已相见,许有话说,并想使自己多睡一会,故未回转。因当日饭吃得晚,一点不饿,便告店伙:“同伴未回,我还要睡上一会,你们店中如其封火得早,随便留点吃的好了。”店伙看出对方不是常客,笑说:“这几天为了祭神之后,每年的秋汛昨日忽然退去,看神气今年已可平安度过,庄稼又好,为此人人高兴。这台戏乃是日夜两班,本来夜戏只到天黑为止,为了青龙将军点的都是连台大戏,比往年格外高兴,始终不曾回殿,被几位为首的看出,向众传话,由今日起已改为两班轮流,日夜不停。此时庙前热闹到了极点,小店客人此时也全住满,只有这后进上房因方才来一客人预定,付了加倍的钱,说是他们人多,均在看戏,要把上房包下,就不来住,照样付钱,人甚和气,本来连正房一齐包,后听二位客官在此,又命不要惊动,对面那两间房却不许住人,所以小店只这一个院子见得冷清清的,余者人均住满。他们又都是离此百里左右专来赶会祭神的本地人,大家凑钱同住,以作看戏看累、轮流安歇之用,最多一间房有三四十人轮流来往,此去彼来,无日无夜,川流不息,单是茶水不知要吃多少,黄土洒了一地,少说一日打扫十来次。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带来,摸不着一点油水。我们只图一个热闹,好在河水方便,随他用吧。因为本店酒菜有名,那些不住店的客人常时派人来买,一夜到天亮,鸡鸭鱼肉佯样俱全。尊客要用随便吩咐,并不封火,放心好了。”
李善见他人甚和气,便问:“方才送信的村童你们想必认得,可能喊来问几句话么?”店伙答道:“尊客可是想问送信的那位相公住处么?”李善忙问:“你怎晓得?”
店伙答道:“本来我不知道,这后院上房本是两个伙计侍候,先不知道这位相公便是送信的人。因那村童袁二牛是我街坊,方才送信以前,我见他代一位穿青衣的相公遛马,后又来此送信。我刚走开,这位相公便来将房包下。龙王庙虽是临河大镇,毕竟不是官路大道,平日往来都是抄近路的本地客人。每年两次庙会,休看来得人多,十九熟脸,外路客官到此,无非过渡,多半在小店住上一夜,口音装束一望而知。这类草台戏只有本地人看,外客不过偶然高兴,渡河以前反正无事,就便看上些时,不会久留。我们常年开店,见得人多,并且渡客多在午前,就有急事、赶脱了站的客人也是少数。那位客官决非寻常商客,年纪轻轻,品貌极好,极像一位大家公子,否则没有那样气派。我只奇怪,今日镇上只有限几位客官,他既命人送信,必与尊客相识,定房时节偏生一句也未提起。此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相公,穿一件青布衫,比小人要矮半个多头。我听同伴说定房是他,知道没有第二人,听口气又不像是尊客一路,心中奇怪,所以方才未说。”
李善无意之中得知包上房的便是青衣少年,心中一惊,越料对方事出有心,不是偶然,夜来也许还要见面。看那人的气派,这类神怪百出的草台戏有什看头,所说看戏的话决不是真。此人如是泰山客店所遇姓孙少年,只得一人,为何要将全院包下,莫非还有不少同伴不成?越想越觉奇怪。觉着对方如无恶意还好,否则,这样多的同党,岂不可虑?辛良又是一去不回。正在惊疑,忽听院门外另一店伙与人争论,意思似说,后院虽有空房,已被客人包下,现往看戏,少时回来如何交代?就多给钱,也不能坏了规矩。
另一人硬说店家欺生,看他穿得破,不肯让住。他已犯了脾气,说什么也非住这上房不可,并说里面只一间房有灯,到处黑洞洞的,分明没有客人。以为他穷,怕不给钱。你说有客也行,我只要上房对面那间,又不要他许多。再说房子多了,和讨两个老婆一样,也住不过来。今夜只要有人来住,我立刻就走,照样也给店钱。真要没得地方,我去河滩上困一夜也行。想说假话骗我却办不到。已有动武之势。
李善一想,这三间上房本是自己先定,青衣少年并未全数包去,如住一间,夜来和辛良同睡还好谈心,好在炕大,再多一人也睡得下。心中一动,便同店伙走了出去。见那人是个矮子,年约五十多岁,生得瘦小枯干,穿着一件黄葛布的衣裳,头发已快落完,只剩了稀落落一小片。灯光之下活像一个猴子。脚底穿着一双快鞋却是新的。了在指手划脚和店伙争吵,相持不下。方觉此人蛮横无理,忽见矮老头看了自己一眼,走将过来,笑问道:“你们刚出远门的年轻人,没染江湖习气,不大会说假话。你凭良心说,你对面那间房人家包去没有?”李善先未留意,听到未两句,忽然觉着有点耳熟,心中一动,仔细一看,又觉不是所想那人,暗忖:“前听人说,风尘之中颇多异人,出门在外,第一要能忍让。天下从无这样不讲理的,所说的话好些不通情理。如是贼党也挡不住,要来还是要来。青衣人来信本说内有两个秃贼最是厉害,令我留意。此时便有人寻来,也许还有一个在后面未到,先由此人来此窥探。真要有事,这类有本领的绿林中人决非区区店房所能躲避,不如以礼相待,和他客气。江湖上最重情面,许能化解一二也未可知,多少总可看出一点虚实。自己也有一身武功,对于贼党本非所计,但是父母在堂,自己胸怀大志,将来还打算做一番事业,日前还可说为了心爱的人,此时孤身在外,只有辛良一个同伴,黑天雁已把自己当成仇敌,贼党人多势盛,虽有信旗,不在手内,既无所为,狭路相逢自是无法。能够避开,或是设法化解,何必结怨树敌,和这一类恶贼硬拼?”
心念才动,矮老头见他沉吟未答,笑道:“你老对我看,想是认得我的了,将上房让给我吧?”李善接口道:“我和老先生虽未见过,但是萍水相逢,总算有缘。前院客房实是被人定去,不能再怪他们;但我还有一个同伴,可以匀出一间,情愿让你老先生,房价已早付过,不必再付了。”矮老头闻言,笑说:“你这年轻人初次出门,不可这样糊涂,随便把房让人,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幸而是我,如是那些王八羔子,今夜三更来此谋财害命,岂不糟了?我不领你的情,你又诚心诚意,不好意思。答应你倒可以,但有一件必须言明,我老头子脾气古怪,住房子照理是上首一间,下首的我不要,愿意就让,不愿意拉倒,不要到时不肯,惹我生气。”说时,李善见店家立在老头身后,连使眼色,摇手示意,也未理会。正想老头不通情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忽又想起张良圯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