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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共是三间静室,两明一暗,双侠住在暗间以内,对榻而眠。来时早已问明,刚走到院中桂花树下,还未入门,忽听树后有人低喝:“快到这里来!”回头一看,先是一条黑影往院墙上纵去,一闪不见,身法绝快,匆促之间还未看清,左肩已被人抓住。
因听出先发话的人是双侠之一,便未抗拒,一看,手抓自己的正是双侠中八仙剑李均。
未容询问,李均已先开口道:“李兄不可开口,墙外有人,不知是何来路。少时万一有人同来,我们不说话,你只作为服侍我们的下人便了。”李善听他语声甚低,神情也颇紧张,故意往房中走进,失惊道:“这两位相公呢?”李均应声进屋,喝道:“我们均在院中乘凉,要你大惊小怪做什,讨打不成?”李善赔笑说道:“还有一位相公如何不见?”李均正要故意发作,忽听墙上有人笑道:“都是自己人,不要装了。”
李善闻声回顾,灯光摇摇中一片玄雾已穿窗而入,面前黑白影子一晃,现出二人,一个正是先前越墙飞出的黄衫客简静,另一个中年人却不认得。李均忙问:“今夜我已发现两次警兆,断定后半夜必定有事,深悔今日去请李兄回来。方才明听墙外有人行动,李老伯虽派有人,都不在这一带。即便无心经过,也不是那样声音。我们自己弟兄脚步又不会有如此响声。简兄连忙追出,不料会是老大哥,莫非我两人的耳朵还会听错不成?”来人微笑不语,简静笑道:“八弟你还说呢,今夜清廷那班走狗因老伯想留我们多聚两天,推说拿不定是否钦犯,在未问明以前不肯妄报,借着问供,故意晚报了两天,那班鹰犬竟未得信,另外一伙对头却被夜明珠无心走口引了前来,如非大哥不放心李老伯,疑心有诈,守候未去,我们虽是无害,老伯虚惊却所不免,尤其二位武师难保不吃他亏。直到今早大哥暗中查访,得知李老伯正直光明、爱才如渴真意以后,心中敬佩,因觉不应如此无理,想托我二人先容求恕,并见一面,暗中来此。因李老伯暂时不便相见,书童往返多说了片时,刚离府衙不远,便发现两个仇敌由此窥探回去,同往春雨楼饮酒密谈,夜来杀官劫狱,救走土豪父子之事,大哥就坐在那伙人的对面,竟一个也未看出。
“事有凑巧,华山童和梁氏弟兄因听我们在此游山,赶来相见,到后寻人不见,由盗党口中间出人被知府用计擒去,连首县也未经审问,便自飞骑入报,大约日内就要起解,他三人一听便着了急,总算梁老大人还持重,又看出发话两人不是善类,听口气也似我二人对头,便留了心,当时尾随下去。先探明了对头所居之处,然后约定夜间同往府衙窥探虚实,见过本人,问明情由,再作计较,不料与段大哥途中相遇,方知底细。
本想在此埋伏,将敌党一网打尽,段大哥老谋深算,恐此举与老伯有碍,好在他们四位都是能手,华山童更是有名的手辣眼快,力大身轻,疾恶如仇,再多的贼党也非对手”,于是四人分作三起,各用诱敌之策,分头下手。
“同来贼党七人,只在华山童手下逃走了一个姓夏的,并还受了重伤。下余六贼三个被梁氏弟兄杀死,连尸骨也被化去。另外三个原定府衙后园无人之处暗中等候余党到齐,同时发难,对于同党伤亡惨死之事并不知道。正在林中商计,高兴非常,华、梁三人已跟踪寻来,这三贼如何能是对手,尤其华山童,左手铁抓,右手仙人笔,威震关中,群贼闻名丧胆,他那猿猴一般的奇形怪状一望而知,一听自道名姓便全胆寒,内有两个连手也未交吓得回头就跑,只有一贼不知厉害勉强抵敌,华山童连兵器也未取用,便将他活活抓死。前两贼被梁氏弟兄穷追不舍,仗着练就轻功,逃得极快,本来也许能够逃脱,偏巧段大哥正由外来,迎头堵上,当时点倒。我先疑心清廷来人,也正追出,因不愿留下痕迹,索性一客不烦二主,拷问明了口供来意,仍托华、梁三人将其挟往无人之处处死,化去皮骨,以免贻害,现已无事。难得大哥深知那位女朋友的身世详情,故此拉了同来,今夜正可畅谈,无须避讳。听说李兄饭已吃过,幸是好量,老伯又为我们备有好酒好菜,你我弟兄畅饮一回再谈前事如何?”
李善问知那中年书生姓段名漪,乃关中请侠中最年长的一位,才来不几天,互相叙礼,谈了几句。二侠因李善要来,随侍书童早已遣开,好在酒菜现成,院中设有火炉,四人倒有三个做得一手好菜,李善更精烹调,无须下人,边吃边说笑,越发投机,连段漪也成了莫逆之交。李善提议结为异姓骨肉,段漪首先赞好,李均笑道:“莫忙、我们盟兄弟还有好几位,不如等到事完,一同聚合之后结拜不晚。我们只稍微叙齿以便称呼如何?”当下一叙年庚。除段漪年长外,李均年纪最轻,也只比李善小了三天,李善先听提起夜明珠,早想探询,因段漪初见,听口气似与文珠极熟,只不知是何渊源,为恐失言,不敢冒问。简、李二侠虽然一见倾心,便成知己,但是这类英雄侠土十九不喜女色,也恐被人轻视,未便启齿。对方偏又纵饮甚豪,谈笑风生,只不提起文珠之事,心正悬念。李均看出李善似想心思神气,微笑说道:“自来姻缘前定,天生佳丽不配英雄才士,固是人间恨事,便照浦侠女那样文武双全,天生国色,也真难怪令人颠倒呢。”
李善见他说时笑望自己,知道那日陆公祠追美,以及庙后和云翔争斗结交经过三人多半知道,不禁脸上一红,不好意思。
正想拿话岔开,简静笑道:“善弟,你我心口如一,似此佳人用情不虚,可惜此是污泥中一朵青莲,她那身世遭遇实在可怜,我们早想救她,但有两件难题不便明言。难得善弟一见钟情,双方初遇,她的心意虽不可知,你的人品家世、文学武功当不至于有投梭之拒,为此我们才将你请来。你与陆家往来经过我们尽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为何作此儿女子态?”李善闻言,越发羞得脸涨通红,急切问答不上话来。段漪笑道:
“简老弟就是这样心直口快,善弟生长诗礼世家,男女之嫌,习惯使然,如何能与我辈山野之人相比。”简静答道:“话虽如此,但是此女为人性刚负气,不久必为好人所算,想来想去,只有善弟这样人能免此一件恨事,难得对她又是一见钟情,真个再好没有。
不过事在紧急,必须三日之内起身才能挽救。就这样,中间还有好些人力暗中相助才能如愿。难得日间老伯被我说动,卦象又好。善弟见了老伯,如是这样吞吐迟疑,一个不巧,就许误事。我们坐视这好一个人落入恶人网中,事早知道,不能挽救,并还负了二师叔的遗嘱,使对头得意,岂不气破肚皮?依我之见,问明善弟是否对于此女终身不二,再和老伯见上一面,由我三人写上几封信,交与善弟带在身旁备用,至多后日便即起身如何?”
李善知道众人均是英侠之士,心事已被看透,稍微掩饰必生反感,还当自己作伪,想了想慨然答道:“此事甚奇,小弟虽是钝根,自来心慕道业,从无室家儿女之念,便江心寺天澄禅帅也冒说小弟略有夙根,平日出世之想颇切。不知怎的,自见浦侠女,便觉似曾相识,时刻在念;及往陆家夜宴,闻知奇女子毕竟孤身一人,远游数千里,诸多可虑,放心不下。行踪身世俱不详知,无法尽心,正想不起往何处探询,幸蒙诸兄说起,自是快事。小弟尚未订婚,似此天人,焉有不愿之理?无如丈夫行事须要光明,婚姻更须两相情愿,我对浦侠女固是十分敬爱,但是匆匆一两面,言语尚且未通,如何说到婚嫁,还有小弟见她孤身少女,远游数千里外,赶往相助,即便彼此投缘,也易启猜疑,不易为人所谅。再如遇到艰危,拔刀相助,本是一时仗义,变为挟惠而来,也使人无以自解,日内跟踪前往,相机维护,小弟万分心愿,以此求婚,却碍难从命。”还待往下说时,段漪笑道:“三弟口直心快,老弟又是头巾气重,其实这等说法俱都无须。我看此女处境实是可怜,人又那等好法,我们又受人之托,谁也不应坐观成败。无如众弟兄为了清廷追迹,还有好些事情,无暇专顾,难得李贤弟一见钟情,恰是天生佳偶,大家期在必成,所以口气大显明了些。李贤弟的心意我所深知,所说也是肺腑之言,最好暂时不说,只将那几封信写好,交李贤弟带去,随时备用,相机行事,水到自然渠成,决不勉强,如何?”李均笑答:“大哥之言有理,不必多言,照此行事便了。”李善还想探询文珠此行究为何事,一听这等说法,只得罢了。大家开怀畅饮,无话不谈。
天明前,李均走向外屋,把信写好,交与李善,笑说:“清廷耳目众多,虽然我和三哥在此,他那一班爪牙还未得信,到底小心些好。明日如不上路,也不可再来相见。
我和李兄关心文珠身世下落,另有一纸略写她的出身大概,回房背人看完可即烧去。至迟后日起身,伯父伯母已知此事,甚合心意,尤其老伯母因知李兄无意成家,常时悬念,听说浦侠女贤美多才,巴不得此行成功,一请必允。你也无须多言,只说进京读书,一答应你就起身。段大哥有匹好马可作坐骑。还有三位好友,虽非关中同盟,也是患难至交、便是前说的华山童和梁燕、梁鹏弟兄,号称华山三侠,可惜因事未来,此去途中必与相遇,此均至交。秦人刚直尚义,遇时无须客气。梁氏弟兄一丑一俊,华山童更是天生异相,一双火眼,满头黄发,手如鸟爪,身轻如燕,但生得十分瘦小,行动举止好些与猴相似。弟兄三人常在一起,极少分开,最容易认。初见最关紧要,不可使其不决,当时投机,便成良友,遇事必出死力相助。否则,梁氏弟兄尚在其次,华山童性情古怪,这头一两面如被看轻,即便看我弟兄情面仍肯相助,那就差得多了。”李善闻言谢诺,将信藏起。还想再说一会,段漪年长持重,见天将亮,华、梁三人始终未来,力言:
“我们弟兄至多个把月便要相遇,何必在此片刻之聚?目前危机密布,我们仇敌甚众,李贤弟顾虑更多,还是散罢。”李善只得殷勤话别,仍由原路退出,回到房内,取出李均所写纸条一看,不禁忧喜交集。
原来女侠浦文珠此次北行,原是中一奸人圈套。对方本是一个隐名大盗,乃文珠母亲昔年所收义子,出身也是耕读之家,原名黑天雁,从小好武,练了一身武功。因喜交结江湖绿林,日子一久,便与同化。后来家道中落,便做了绿林行当。因其为人诡诈阴柔,行事隐秘,纵横北五省十余年,始终未以真面目示人。行劫多戴面具,平时像个读书人,满脸笑容,谁也看不出他是绿林大盗。双方分手时,文珠年纪还小。及至文珠母死,被一侠尼收为弟子,一晃十来年,快将武功练成。黑天雁原是侠尼师侄,侠尼因乃师晚年滥收门徒,造孽不少,久已断了来往。这次因值侠尼八旬正寿,特命天雁送礼拜贺,不料发现文珠也在那里,十年不见,出落得美若天仙。当着侠尼自然不敢放肆,只对文珠说:“义母死后,苦访妹子下落,终无音讯,每年均往坟上祭扫。”文珠年轻无知,又因门户凋零,无什亲属,幼时常见天雁,视为长兄,加以耳软心活,为他所愚,约定一下山便往寻访。天雁当时一本正经,又是世家子弟,盗名未露,连侠尼也被哄信,不疑有他。
文珠果然一下山便寻了去,初次涉世的少女,连经对方甘言巴结、又是童时常见的老长兄,本比外人亲近。天雁看出文珠性刚好胜,表面装着老成,一丝不露,暗用心机,循序渐进。文珠不知对方狼子野心,误认好人,性又好动,当时独身往来江湖,行侠仗义,赈济孤寒。天雁任其往来自然,除装着诚恳关切、小心奉承而外,从未说个不字。
天雁之妻也是一个诱骗来的盗妇,已然死去。文珠见他年近四旬,尚无子女,屡劝续弦,并为物色,天雁只是微笑,婉言辞谢。文珠不知对方深心,每遇同门姊妹和同道至交,必为扬誉。人重文珠之言,也颇相信。后与关中诸侠相识,引往相见,不多几日,便被诸侠看出破绽,暗告文珠,说天雁便是近十年来在北五省纵横为恶的隐名大盗鬼脸于。
文珠始而不信,后在暗中查看,得知底细,心虽气愤,无如素性护短好高,以前说好太过,无法反口,也未向天雁责问,便即远走江南,意欲访问几家亲属。
刚把陆氏母子寻到,天雁便令同党假说重病将死,请往诀别。带信人刚走,恰值关中诸侠有好几位新来温州,因和文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