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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搞的?”我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抬起他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的伤口,我深怕有骨折的地方,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痛得龇牙咧嘴,咝咝地喘粗气。
“我没事!”他在我松开手后说道。然后眼睛移向了躺在床上的人。“有事的是他。”
我侧过脸看过去。
晴明面冲墙壁躺着,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露出左边的耳朵和隐约的半边脸颊。他包裹在道尊的卧具中,显得那样瘦削、轻柔、白净,但仔细看去,他的脸颊似乎有些肿胀,在阴影中颜色也变得深红。
“怎么回事?”我强忍住不去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转过头来问着道尊。
道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父亲是搞社团的吗?”
“黑社会?”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点了点头。
“他只有晴明这一个儿子,对他抱有极大的希望。他讨厌我,讨厌晴明跟我混在一起。我已经记不清楚晴明这是第几次被他叫去‘训话’了。”道尊笑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磨难。”
道尊试图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撩下前额的头发,却不料碰到了脸颊上的伤痕,疼痛使他紧紧的皱起了眉。
“我们没法逃避,血缘亲情始终缠绕着他,不论我们过什么样的生活,走什么样的路,那份牵绊都造就出他的力量、弱点和怨恨。”
我拉过椅子坐在了他的旁边,心里想着,如果有什么永远不可能真正割断的情感,好也罢,坏也罢,那就是亲情。
道尊从眼角瞥了晴明一眼,“这次晴明又被强行带了回去,等我追去见到他时,他已经糊里糊涂,神志似乎不太清楚,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一定是吃了镇静药或者别的什么药。”
“什么?!”听到晴明意然这样做,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博雅,这就是我所害怕的事。”道尊小心的抬起手臂,将额头放在手掌上,他似乎长时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内心极度痛苦。“晴明总是奋力挣扎,他希望能跟我在一起,而那帮家伙永远不会理解他,只会给他施加压力,但他们不明白他们所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迟早有一天,我们两个人会被他们逼迫而死的。”
我低头瞅自己脚下的地板,想深呼吸,但怎么也喘不过气来,胸口堵塞得满满的。
“我不想让他再受到丝毫的伤害,我想离开他,可是你看到了,我做不到。”他抓起桌上的半盒烟取出了一支抽了起来,烟雾呛得我的眼睛发疼。“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他就可以解脱了。”
“别这么想,你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阴郁?”我尽力使自己的话显得轻松,充满玩笑的成分。
“我并没有什么阴郁,只是心里很苦。”他纠正着我的说法,“阴郁是一种被动的东西,痛苦是主动的。感觉痛苦好像一种癖好。”
我不再说话,起身到医务室为他和晴明要了几支镇疼的针剂。我不知道如果不离开他,我还能说出些什么,也许这也是谈话的艺术,该结束的时候就立刻打住吧。
但是自从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从没见过道尊像今天这样,他在我的感觉里,就像一个铁锚,一块巨石,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动摇他。可是当今天我读到了他的内心世界,才感到他是那样的脆弱,生活得是那样的累。
在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晴明的面容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的心里。憔悴、苍白,眼神透露出被矛盾困扰着的神情,整个人有一种空旷、苍凉的美。
夜晚的风呼啸而来,我裹紧了衣服,向寝室走去。一片寂静中,脑子将道尊的影像和晴明的重叠在一起,两个人面色苍白,眼圈青紫,头发蓬乱,一望而知的焦躁不安,心力交瘁。
《走向童话》草の灯 ˇ背弃之人ˇ
那一夜,道尊环抱着双膝坐在床上,我胳膊肘撑在膝上,两只手捧着脑袋坐在我的身边,我们静静的看着昏昏沉睡着的晴明。
很长时间,我们没有再做什么实质性的交谈,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着。
“道尊,你有什么希望的事情吗?”我的目光落在对面墙上,那里贴着一幅道尊自己拍摄的风景。
“我希望世界和平,希望我死之前,日本能够独立主办一界奥运会——”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静之中,不过从我坐的方向看过去,他脸上的伤痕完全被阻隔在鼻梁的另一边,他看起来和往日无异。
“你去看医生了么?”
“我自己不就是医生么?”他伸出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压着太阳穴。
“你是还没有毕业的医生!”我笑着提醒他。
“得了,你的口气让我觉得自己不堪一击似的。”他笑了笑,眯细眼睛凝望着对面自己的床。
尽管我认为他最好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一吐为快,否则心理压力太大。可是我却怕听到他的话,我会承受不了。
“你现在在想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对面望去。
晴明静静的躺在那里,宛如窗外的落叶般寂静无声。
“博雅,知道么,我们是被家庭抛弃的两个人。”他点了根烟,烟雾在空气中扩散,微光中更显迷离摄人,诡异得令人心寒。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鼓励他,还是应该安慰他。
“我们两个人总是很不顺利。高中时我的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事,把我打了个半死,后来看我的态度坚决,就全家搬到了Australia,几年来从没给过我来过一通电话或一封信。”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我一直想要自由的生活,现在的确是自由了,不过现在却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道今后将飞向何方,又会流落到什么地方。”他紧紧的抿起了嘴唇。“现在这一切又要发生在他的身上了。”
我将注视他的目光向旁边移去,道尊无视我的躲避,继续说着,“我了解他现在的心情,我自己也是这样,这些是我们必须要承受的痛苦和折磨。”
“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闯入了他的生活。”他局促不安地笑着。“他是我见过最难看透的人,他总是那么谨慎,处处设防。结果,他对我的吸引力就越来越大,我总想搞清楚他的真面目,搞清他为什么会这样,一心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这根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你别用这种极端的想法折磨自己。”我轻声说道。我感到自己触摸到了他心里那不为人知的、隐埋得至深的、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黑暗无论怎么悠长,白昼总会到来。”他仿佛是困倦了一般,斜靠在我肩上。
我知道他此时头脑中思绪纷乱,理不清头绪,便也缄口不语。谁都不知道如何对付精神上沉重的压力。
“博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经受点疼痛是件好事。皮肉之苦是对生命的确认,是对更深层次的痛苦的承认。”他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是否仍活着一样。
“我一直很紧张的活着,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只能这样,一旦我放松下来,我和他就会被狂风吹的分崩离析,一片片的散落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我能清楚地深察出他内心的矛盾,他有时热情的无以复加,有时阴沉的不可理喻,仿佛是一个在泥沼里挣扎的人,但其他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他就好像是背负着十字架匍匐在人生的征途中一样。
“一直支持着我的力量,是他对我的需要,对我的希求。而且他所需要的只有我能给予,我无法抽回被他依靠着的那条手臂,我不能放任他一人在泥沼里垂死挣扎。”
“可是你们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得硬着头皮走到底。”我有不知所措,努力清理着自己的思想。
“博雅,其实我并算不上是一个硬汉子。我的心里要比你想的混乱得多。黑乎乎、冷冰冰、乱糟糟。。。。。。”他用晴明一贯的那种有些慵懒的声音说着。
我察觉到他说话的方式和往常有些截然不同,有什么在发生着不自然的变化。
“我不应该选择学医。”他自嘲的笑了笑,但那笑容却让我感到不安。“每当看到那些濒死之人,花费很长时间才咽下最后的那口气,捱到最后连是死是活都闹不清了,意识里只剩下痛苦。我就觉得恐惧。”
“其实我所害怕的也许并不是死亡,而是这种死亡的方式,死的阴影一步一步侵入生命的领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样子,连周围的人都觉得我与其说是生者,倒不如说是死人更恰当。”
我静静的听着,默然无语。
“博雅,未来的某一天,如果我发生的什么事情。答应我,”道尊说到这里抿起了嘴唇,停顿了一下,“代替我照顾他、保护他。”
“你胡说些什么?!”我装作一副很气愤的样子,可是心底浮现的却是深深的惶恐与悲哀。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我所能够操控的,即使发生了什么,或者没有发生什么,我想事情的结局恐怕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的。”他的话就像掠身而去的阵风一样没有轮廓,没有重量,但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深刻。
有一会儿,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种令人尴尬的紧张气氛笼罩着小小的房间。
“累了?”我轻声问道。
“不是累,”虽这样说,但他的确显得疲惫不堪,声音有气无力,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只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子敞开胸怀的说话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眼睛,我搂过他的肩,他没有抵抗,也没有意外,只是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倚在了我的身上。
我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坐在一起。
窗外一轮残缺而苍白的月亮浮现在眼前,不知是什么虫子发出的点点萤光在窗外徘徊,在夜幕中拖曳着鲜明璀璨的流光。那光的轨迹久久地印在我的脑际。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彷徨。
他向夜幕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和指尖保持着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道尊没有回来,他的桌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不在的时候,我便清扫房间,尽力保持着房间的整洁,我在等待着他回来时吃惊的表情。可是他始终没有回来。我给他打过无数个电话,可是电话那端总是传来‘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
在离毕业还有半个学期的时候,门上的名条也不知被谁揭掉了,只剩下了我自己的。我去管理主任那里打听他到底怎么回事。结果被告知,他退学了。
《走向童话》草の灯 ˇ未亡人ˇ
曾经以为自己会永久的保存住所有有关他们的记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觉,记忆到底还是一步步远离我而去了。
不过不论丢失多少记忆,至今我仍清楚得记得第一次见到晴明的那一夜,他弯下腰俯看着我,对我说“博雅,我觉得,咱们几年后从东大走出去,不论过多长时间还会在某个地方相遇,还会以某种形式发生关联。”
是的,我们再次相遇了,却是以这种令人惊讶的方式。
我一直在想,这次事件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相遇而发生的,如果这天晚上不是我值班,如果他们没有将他送到我所在的医院,我们会不会错过彼此。
即使我们这次未能因此而相遇,也一定会在别的地方遇到的。没有什么根据,但是我总有这种感觉。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实在不想让他因为要遇到我,而将作践自己。
我从他的病房走了出,回到自己的值班室中,阳光从半开半闭的窗户争先恐后地照射进来,淡淡的在房间里洒下一片宁静,营造出气氛紧凑的空间。
那本被我抛在桌上的《灰烬》仍静静的躺在被阳光照亮的桌上。我将它合起来,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封皮上的作者名字:伊藤道尊。
同一班的护士正在写着交班日志,她每逢夜班必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摆在一边,一个女声正语速飞快的播报着从昨天到今晨的新闻。
“。。。。。。据息,昨夜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年轻作家伊藤道尊在这起车祸中丧生。他的代表作《灰烬》。。。。。。”
我站起身,努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冲对面的护士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我尽量步伐平稳的走了出去。
当我一个人坐在车里时,我失声哭了起来。我用手捂住嘴,尽力不使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传出来。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内心那种难言的痛苦。
我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