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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血钾有8。1,我们赶紧静脉推注了10毫升百分之十的葡萄糖酸钙,但半小时之后再次发生了室颤,这次我们没能……于4点27分停止抢救,宣布死亡……”孔家祺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则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从呼吸有问题时我们就想找你,但家里,手机都没人接,还是曹老师想到叫我打俱乐部的电话。”
我沉默了片刻。“我二十分钟后就到。”
“你小心一点。家属很激动。”
“谢谢。我想象得到。”
“不是一般化的激动,”孔家祺特意加重了语气,“他们说你开始就漫不经心,现在又迟迟不到,是没把人命当回事儿。今天本来就不是你值班嘛,怎么可能一直守在旁边啊!现在整层楼都被他们搅得不安生。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
“没事儿,”我安慰道“等他们闹,你把病历和检查单收好,不要被人拿走了!”
“放心吧,都在我手里。你快来吧,我真怕他们闹凶了我弹压不住。”
“马上到。真的闹出格了就叫保安,那是医院,不是他们家里!态度不妨强硬点。”放下电话,我也顾不得和李继轲打声招呼,开车直奔医院而去。
Chapter66
“出什么事了?”我一到家就发现李继轲正在客厅里等着我。
“嗳,别提了,我的病人挂了。”
“啊?他吃了一惊,向我伸出双手,我立刻紧紧握住了。从没有人的手像他一样温暖。“怪不得你挂了电话就慌慌张张的跑了,我叫你也没听见,追又追不上。我很担心。”
我想起医院里死者母亲抓住我衣领找我拼命又被保安架开的情景。那一瞬间我很害怕,怕面对那个疯狂的女人,也怕面对身为医生所应负的责任。也只是一瞬间,自保的本能很快占了上风,什么“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誓言都被抛在了脑后,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不被人抓住把柄,如后将病历处理得天衣无缝上。要后悔要内疚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唯一需要关心的是如何逃脱我应付的责任。
“你没事吧?”他拉着我坐下。
“没事。”我摇摇头,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虽然家属不依不挠,但我们的每一个措施都可以说是按照应有的程序来的,很难挑出不是。要说有什么错初,那也只有我自己清楚,只有我才知道自己拿着手术刀时分了心,如果不是我的疏忽,也不会有输血这回事,当然更不会有输血反应——这只有我知道。对其他人我都可以解释为局部解剖结构不典型导致的手术意外。按照我们给家属的解释,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压根就没有地方出错,但他们的儿子却死了,这就是医学用语的神奇之处。
——为什么我儿子会死?
——这是高钾血症导致的心跳呼吸骤停,是一种很凶险的输血并发症,死亡率很高。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并发症呢?
——因为你儿子输了血,你们是签过输血同意书的,上面写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并发症。
——那为什么要输血?
——因为失血过多。
——为什么会失血过多?
——因为术中大出血啊!
——怎么会大出血呢?不是说这种手术没有什么危险性吗?
——请注意我们的原话是危险性较小,而不是没有危险性。手术中任何问题都可能出现,我们不可能给你一个百分之百的答案,就算是一个扁桃体摘除术我们也不会说就绝对不会出意外。医学上没有绝对。
是的,医学上没有绝对,一个手术可能成功率高达99%,但剩下的1%却令人伤心,它可能来源于不可避免的因素,也可能来源于人为的不谨慎,除了操作者,很少有人能知道因为前者还是后者。
“不是因为你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该怎么回答?我不想撒谎,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内疚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一条生命哪!我也很希望能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忏悔,但我却并不想让他知道他夫人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何必把一切搅得那么复杂呢!
“只是个意外。”
“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他似乎比我还紧张。
“有什么影响?”我反问道,“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们没有出错的地方,这只是个不幸的意外。我也很难过,但他们不能让我为此负责。如果他们想告我,那么每一个律师都会告诉他们——他们绝对赢不了的。一切都掌握在医院手里。”
“真是冷酷无情。”他眯起眼睛,往后靠了一点。
“终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了?”我朝他靠近一些,“——晚了。”
“我倒觉得这样的你更有魅力呢。”他用胳膊环着我的肩,“我可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哪怕是天天有人死在你手上也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生活。”
“哈,你倒是个比我更加没心没肺的。这么好的材料没做医生真是可惜了!”
“是吗?”他把头搁在我肩窝里,又在我耳边问了一句,“他们真的不会怎么样吗?”
“你就少操心了。这样的事,十件我也摆平了。”
Chapter 67
事情比我想象的还简单,死者的父亲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大大减轻了我们的工作难度。不到一个月之后,几乎没人记得这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了,毕竟,死亡在医院中并不是一个罕见的词。唯一的影响就是我的提升延期了。
“那就说好了。两点半我在你们学院门口接你。”刚看完门诊,下午没有事,上次和李继轲开车经过都江堰,看见一处别墅贴了卖出的通告,打了电话质询过,价格很便宜,成都的房价炒得成番地涨,周围卫星城市的地价就显得便宜得不象话。一幢两层带小花园的别墅,地方是稍微偏了些,但有车就无所谓了,价格不过相当于成都的一套小户型。今天打算去看看房子,要是我俩都满意的话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李继轲离婚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河边上那套房子给了他夫人,剩下一套大学路上的小户型,住两个人嫌挤了些,他打算租出去,或者干脆卖了。现在去都江堰买套房子,放假周末什么的都可以住过去,不然我们成天价粘在一起难免不会有人看出些什么来,走得远远的,也省不少心。
“好,下午见。亲一下。”话筒那边传来“啵”的一声,我笑着挂了电话。他中午有事,要陪着外校来访问的人吃饭,虽说可以带夫人,但我怎么着也算不上“夫人”,只好自己对付一顿。忍受够了医院里的工作餐,我决定还是去大学路上吃炒面,虽说没什么营养,但味道总是不错的。
走出办公室,恍惚觉得有个人影在过道尽头晃了一下,再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人了,我也没在意,径直穿过过道和大厅,走下台阶,进入学院开阔的绿地。医院里人满为患,这里却很寂静,病人不会走到这边来,现在也不是上课时间,因此没什么学生。心情很轻松,我不由自主地哼着小曲儿,脚步也蹦蹦跳跳的,要是被学生看见了没准以为我是精神科跑出来的。不过从走出办公室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跟着我,中间我回头看过两次,都没见人,现在我不死心地第三次回过头去——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女人正站在我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一身浅褐色的套装,料子的质量不错,但穿的人太不经心,到处都皱巴巴的,挎着一个时下流行的大包,正值值地盯着我。
她那眼神让我没由来地一阵发怵——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神,她才是精神科跑出来的呢!我这人不怕妖魔鬼怪,反正也没人见过,却最怕精神不正常的人,这种人很可能就在你身边,你跟他们讲不通道理,还具有惊人的破坏力。
那女人往前紧走了几步,近得我可以看见她眼角细小的纹路,她长得还算清秀,但眼神和表情中那种歇斯底里的成分却彻底破坏了脸部的和谐,让人看见就想躲开。我觉得她看着有些面熟,不,是很面熟——是她!是17床的母亲!
我惊出一身冷汗——她要干什么!她扯着我衣领朝我怒吼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后来的事情都是由死者的父亲出面解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服她不来找医院和我的麻烦的。
不管他们是怎么说服,或者有没有说服,我都认为现在和这个女人单独待在这里不是件谨慎的做法,尤其是我对她精神状态的稳定程度表示怀疑。但现在她离我太近,要跑也不太方便。
“你是谁?找我有事吗?”我故作镇定问道。
她没有立刻答话,又朝我走近一步,几乎已经和我面对面了。
“你杀了我儿子!我儿子死了……”她的声音拖得又低又长,宛如哭泣一般,我听得毛骨悚然。
“这不是我们的错。你听我说——”
她低下头,仿佛根本没听见我的话,旋即又抬起来,布满血丝的眼中全是泪水,那模样又可怜又丑陋,“把我儿子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手向包里伸去。
我顿时觉得不对,连忙想退,她却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我连挣几下都没挣脱,正当我准备掰开她手指,却看见她用另一手从包中抽出个什么东西朝我挥来,赶紧抬起右臂护住头,一阵锐利的剧痛从上臂传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从出生以来我还没这么痛过。温热的液体从我举着的手臂落到头上,又从额头滑到眼睛里,整个视野都被染成了模糊的红色。我拼命挣扎着,她却丝毫不松手,我看又看不清,心里早就乱了套,抬起腿就朝阻力传来的方向揣过去,随着一声痛呼,觉得整个人自由了。我慌忙转身想逃开,才跑了两步,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在地上,我知道是被她扑倒了。求生的本能使我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和她扭打在一起,这时根本就不知道对女士应该客气一点什么的,每一下都朝最致命的地方招呼。我下意识的恩住他的双手,用另一只手朝她猛揍,她一边哭叫一边扭动,我丝毫没有手软,用尽全力握着拳头,手指几乎要痉挛了。我一拳打在她腹部,她叫一声,猛地朝旁边一滚,从我手里挣脱出去,我想从地上爬起来,刚直起半个身子,就觉得后颈受到重击,好像有什么直刺入了骨中,整个后脑都在振动,倒不是特别痛,但神志却恍惚起来,模糊之中好像听见很多人叫喊,又好像有人拖我……
Epilogue 1
李继轲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听到他的死讯时会感到彻底的轻松,仿佛从什么巨大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从此不用再为他提心吊胆,不用费尽心思讨他欢心,也不用担心他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他已经离开了。他以为失去他时自己会痛苦会疯狂,但他没想到会觉得轻松。
很快这种轻松化成了无边的空虚。这个世界仿佛变成了灰蒙蒙一片,他渐渐意识到今后的每一秒钟都不会再出现他的身影,对于这个确凿无疑的答案他曾经尝试着怀疑,他对自己说在没有裴海泓的九年多里也一样过来了,现在把这当成另一个九年的开头就行了。但很快他就抛弃了这种幻想,因为他知道无论等待多少个九年也不会再等到他了。日子变得越发难熬起来,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概念——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无法见到他,听不到他说话,能一起呼吸着空气也是好的,能有一些分子从他的肺中呼出在进入自己肺中——那也是一种幸福。但如果连这种如薄雾一般的幸福都不可求的时候,一切就变得绝望了起来,不再有什么伤害,疼痛,破碎了,一切都消逝了,他的确解脱了,他从一切有意义的存在中解脱了出来,只剩下一个空白的黑洞,也不需要弥补什么了。他所要做的只是适应,而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心。
Epilogue 2
他坐在花团锦簇的主席台上,漠然地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学生,当麦克风里传出师仪的说话声时,他突然仓惶地朝四周望了望,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坐在这里。周围的人在和他目光相交时都面带笑容。这是要做什么?讲课吗?好像他已经挺久没上过课了,像现在这样课堂上人满为患的情景还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那时他还在。今天他也来了吗?他像多年以前曾做过的那样扫视着下面年轻的脸庞,在每张脸上逡巡片刻又失望地移开,他在哪里啊?是不是没有位置坐?可不可以在主席台上自己身边帮他安个位子?他茫然地回过头想问人,正听见师仪大声宣布:“下面请李院长致词!”热烈的掌声将他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