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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铁老师!今天要买什么?我来帮你选。'这一个月来已经算'熟识'的杂货店老板娘,扯下一只塑胶袋,热心地上前问。
'谢谢,那就麻烦你帮我挑高丽菜、胡萝卜还有四季豆,对了,洋葱也要两颗。'
'没问题!'老板娘马上在成堆的新鲜蔬菜中,挑选出又大、又漂亮的菜放进红白花袋里,边说:'铁老师也真是辛苦啊,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孩子,还要自己下厨。真可惜这种乡下地方,没什么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可以介绍给你,否则像老师这么帅、汉草又好的年轻人,就算离过一次婚了,还是有很多女人愿意嫁给你咧!'
曜辉尴尬地笑了笑。
'喔,你不信呦?我跟你讲真的捏!'老板娘将青菜放在磅秤上,回头吃曜辉豆腐地一掐他结实的肩膀说:'看,这么勇壮的手腕,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我就丢下家里没路用的那口子,跑去倒追你溜!'
这种近似性骚扰的口气,同样是过去身在都会里,绝不会有的'体验'之一。
'曜辉扬起唇,基于礼貌地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头家娘。我也很遗憾,没能更早认识你。'
闻言,霎时间笑得花枝乱颤的老板娘,大力地拍着曜辉的胸口,频频说:'喔呵呵~~铁老师真讨厌,戏弄我这个老欧巴桑,好坏喔!来、来,再送你两把葱,别人跟我要都没有,给你特别杀必死!'
好痛!曜辉悄悄地闪躲老板娘的'铁砂掌',心头嘀咕着豪豪怎么还不出来拯救自己的时候,噗噜噜的巨大引擎声响,如雷贯耳地呼啸着。当下,一辆名贵奢华的高级跑车以令人咋舌的超高速度,唰地疾驶过街道,并在不远前方的弯道处消失。
'又来了!'老板娘换上不高兴的脸色,迭声骂道:'夭寿死人骨头!那辆车每回出现都吵得要命!以前的王老爷子,绝不辉让家里人做出这么没常识的举动。一代不如一代,有这种后生晚辈,老爷子地下有知的话,不哭死才怪呢!我真替他感到难过!'
那辆车曜辉也有印象,在这样偏远地区出现同样招摇的车机会不大,车主是谁根本不必问。
'您认识王家人啊?老板娘。'
'岂止认识!我在囝仔时代,还常到'碧山庄'玩呢!不过,那也是王老爷子还在世,八百年前的往事了。'
叹口气,老板娘摇摇头说:'我也不是什么特例,我们镇上有谁不认识王家人?以前老爷子雇用镇上很多人做事。王家不是拥有大片山林吗?所以很需要人手植林、伐木,可是他到晚年健康状况不好,王家又没有人继承他做这门生意,渐渐地,工人也都散了。还留在镇上的人,都找到了其他事做。可是老一辈的人一讲到老爷子,还是很感念他,他真是个大善人。'
言下之意,好像现在的'王家人'并不怎么受镇上的人欢迎?
'铁老师,不是我爱多嘴,但我想你最好别跟现在的王家人走得太近。租房子是无所谓啦,可是……'老板娘左看右瞧,神秘兮兮地说:'你要是和王家人走太近,会被人误以为你也是他们一伙的。'
'哈啊?'一伙?哪一伙?
老板娘'哎'地挥了下手。'大家都在谣传,他们在'碧山庄'里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啊你住在那边,都没有发现他们鬼鬼祟崇的很奇怪唷?'摇摇头。曜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王先生不开口说话,但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做什么坏事的人。
他想起那名有着一张秀气、端整五官的脸庞,以及纤细瘦削的身材,颇为中性的男子……
中性化不是指王逸举手投足很娘娘腔,那是种天生的气质……既非像传统保守男人的粗犷、强悍,但也不是女性化的柔弱、妩媚,而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暖昧地带,似弱亦强,彷佛雌雄两者优点兼具的新新人类。
一向鲜少对陌生人发生兴趣的曜辉,却很难得地'注意'着王逸,这不全然是因为王逸的长相,还有……
'阿逸受到几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影响,迄今还处于拒绝开口说话的状态。虽然名义上的房东是他,但是你若有什么问题需要与房东沟通,请你直接和我联络,我会代他处理。'自称是王逸表哥的男子莫杰,在第一次见面时,曾这么说。
……要不要说话,是个人自由。
但这也抑止不了曜辉的好奇。
隐藏在那双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黑瞳背后,是受到什么样的重创,导致王逸关闭了对外沟通的管道,不再开口?难道王逸周遭的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吗?这么不自然的'沈默'状态会持续好几年,是不是没有人努力去打破王逸的心结的关系?
好奇归好奇,曜辉还没白目到深入去追究它,毕竟,自己区区一个陌生人也没有权去置喙或过问。
……说穿了,各人自扫门前雪,曜辉也没多余的空闲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哼,要是没做什么坏勾当,干么躲着不见人?'
还在气呼呼的老板娘,不以为然地咋舌道:'小时候他爷爷还在世的时候,那孩子装出挺乖巧的样子,遇到人都会有礼貌地打招呼。没想到长大后搬回来住,却谁都不理睬,拽得要命。上次我家那口子不过是不小心闯到'碧山庄'后院的林子打猎,就被他那个凶巴巴像流氓的表兄骂得狗血淋头,还给赶了出来。
啧,也不想想我们好歹也是长辈……跟他道歉,他竟也一副爱理不理、有听没到的冷淡表情,让人下不了台阶!'
原来是有这层原因。曜辉理解老板娘不爽的理由,但反过来说,王逸又何尝不是受了无妄之灾?闯进别人的产业里本来就是老板娘这方理亏,不自省而到处抱怨王逸不给人面子……这算随便'牵拖'吗老板娘扁扁嘴,嗔道:'暧,你不要以为我是记着旧恨,所以到处跟人说他们的坏话,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去年有个人在'碧山庄'失踪了,很可能就是王家人干的把戏!
'咦?'
'不盖你,当时还有大批员警跑到山里头搜找,并把王家人请到警局问话,可是王家人坚称这事他们完全不知情,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失踪的人是谁?'蹙起眉,曜辉还以为乡下地方远比台北安全多了。
'几名跑来玩的大学生,他们也是未经许可就跑进'碧山庄'的山林里玩。几个同行的说他们迷了路,和失踪的学生走散了。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在里头找,可是都找不到人,最后只好寻求警方的协助。据说他们在找人时,听到数声枪响……你说这可怕不可怕啊?'
占地宽广的'碧山庄',后院和十几甲林地相连。除了在私人产业道路的入口处有道铁栅栏挂着招牌,告知众人里面是私人土地外,其他几乎没有什么严密的措施防范外人擅闯,也难怪老是有人随意跑进去了。
'我说啊,搞不好那名学生是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被杀人灭口了也不一定呢!反正林子那么大,全都是王家的,在那儿随便挖个洞埋起来,根本神不知鬼不觉。'老板娘抖抖肩膀说:'万一真是这样,我们镇上就藏了个杀人犯了,多吓人啊!'
这根本是没凭没据的指控。人命关天,怎么可以轻易指控一个人犯下了杀人重罪呢?曜辉顿感失望,结果变换了环境,不代表能远离口舌是非,这小镇平静无波的表面下,一样充斥着蜚短流长的恶业。
不想口出恶言,曜辉懒得与老板娘再耗费唇舌下去,掏出钱包说:'头家娘,请你算算这些一共多少钱?'
'把拔,我找到红肉肉了!就是这个!'拿着一盒冷藏香肠跑过来的豪豪,得意的小脸在看到父亲的瞬间,瞠大眼。'把拔,你在生气吗?'
'没有啊。'曜辉顺手将香肠放进袋子里,等老板娘算钱、找零,握起豪豪的小手,不像过去总会笑着跟老板娘说再见,他带着儿子快步离开。
'把拔……'
走了好一段距离后,豪豪忍不住抱怨道:
'人家的手好痛,你握得太紧了啦!'
停下脚步让目已冷静下来,曜辉作个深呼吸,放松力气说:'抱歉,我没注意到。'
'把拔,你真的没有在生气吗?是不是豪豪做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儿子怯怯地问道。
敛着双眉,曜辉蹲下身,双手搭在豪豪的肩膀上,严肃地与他稚气、天真的双瞳对视。'答应把拔一件事,豪豪。'
'什……么事?'
'不可以因为人家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
豪豪不解地歪歪头。
'把拔的意思是,今天如果有人说甲偷了东西,你也不可以马上就相信甲是个小偷,因为你并没有看到甲偷东西,对不对?更不可以因为这样,你就跟着到处说甲是小偷,这样子豪豪也会变成坏人——到处讲人坏话的坏人。'
'嗯……可是把拔……豪豪的同学里面,没有一个叫做甲的人啊!'眨眨眼,豪豪傻呼呼地回道。
哑然愣住,半晌,曜辉并出一笑。
算了,对个七岁的小孩子讲这些大道理,他又怎么会懂呢?
没想到王逸和自己同样受人'无端污蔑'的处境,竟让他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气怒愤慨,甚至差点当众大发雷霆。幸好有豪豪在,他才没弄僵了场子,要不,搬到镇上没几天就要被列入'不受欢迎'的黑名单了。
'我们回家吧!'
甩开不愉快的感觉,曜辉重打起精神,踏上返家之路。
今天他们似乎回来得比较晚,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吗?
待在二楼的窗边,站在阴暗的屋内,男子深幽的瞳闪烁着担忧的色泽,视线牢锁着隔着条车道,独户楼房的大门。
一个月来,这已经成了男子每天必作的'功课'。固定在此时此刻,守这这扇窗,等着捕捉那短短不到两分钟的'镜头'——一手牵着白胖儿子,一手提着公事包与今日晚餐食材的高大男人,打开租屋大门,点灯、关门的过程。
唔?今天'他'看来好像很累……是不是上体育课,所以很累?
男子总是独自一人揣测着'他'的心思。
今天的'他'看来好像很开心,遇上什么好事了吗?是儿子考试考满分,还是……
男子总会跟着'他'的情绪起伏,忽而露出微笑或是忧愁的表情。
啊,看来今天又是吃咖哩饭了。每天都吃咖哩,'他'和儿子都不会腻吗?
放弃了言语表达能力的男子,平常在外人面前,也不肯轻易流露出表情。无论是喜怒或哀乐,在男子白皙的脸蛋上始终是那样的淡漠、浅细,有时甚至是眉头毫厘间差的动作而已。
唯独在这时候……
精雕细琢的脸蛋在瞬间,由静止、无机质的机器人状态幻化出盎然生机,彷佛是枯花重新绽放出活力的一刻。
可惜……
男子不喜欢照镜子。、
与'那件事'无关,而是打从小时候,他就不喜欢那种赤裸裸反射出自己'全部'的东西。因此家里一面镜子也没有,即使需要整理服装仪容的时候,他也都尽量不去看颈子以上的部位,宛如多瞧一眼就会中了美杜沙(注:希腊神话中的女妖,凡被她注视到的人皆会化为石像)的诅咒。
……不然,就会有人发现到。
薄薄一抹笑,使得刻意在外人前装出的冰山气质自然融化;浅浅的一颦,在不知不觉中,引起他人心疼、揪心的感觉。原本只是'美丽'的脸蛋,也会在多了分人性化表情之后,曜升成为'极度魅惑'的少见万人迷。
无意识地抽掉了表情的男子,如同是蛋糕上没了草莓,多了分美中不足的遗憾。
到底是怎么了呢?
不禁扣住了厚重的窗帘,男子咬住脂红的唇,看不到半点人影的焦虑,跟随着每分每秒过去,益发高涨。
叩、叩!两声敲门,唤醒了男子。他不着痕迹地放开窗帘,'急切'倏地从脸上消失无踪,恢复回昔日的'无动于衷',静静地站在那儿。
'找了你半天,结果,你在这间客房做什么?阿逸!'朗声说着,莫杰跨越过大半个房间,长腿三两下就缩短两人的距离。
站在他身旁,莫杰越过他的肩头眺望出去,看着他方才注视的地方。'啊哈,是这么一回事啊!光这样子偷窥有什么用呢?好不容易我帮你想到办法,把人弄到这鸟不不生蛋的小镇上来了,你却还是一样,一点儿都不长进呀,阿逸。'
'……'会被看穿的恐惧,让他默不吭声地移动双腿,离开窗边。
蓦地,单手被攫握住,表哥咄咄逼人的脸庞靠了过来,灼热的视线吞噬他。
'说点什么啊,阿逸。你又不是个哑巴,干么不开口?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