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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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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欢有喜 欢十三

    他说他姓何,不是这杵州人。

    他说他是行商的,可指间却有刀茧,掌力厚重。

    身上那凛凛之气,出口那傲然之言,举止间那隐隐贵气。

    还有他身上这袍子的明黄内里。

    ……

    英欢只觉指尖冰凉,胸口先前的雾气已变成了冰碴子,碎得有棱有角,扎在她心上。

    那色泽,分明是帝王之色。

    普天之下,何人有此胆,敢随随便便用明黄之色做衣?

    想开口问,却发不出一个音。

    英欢心底越沉越重,或许,本就不必问,还有比这更明白的事么?

    蒙顶茶叶,邺齐天家贡品。

    那一把湛然之剑,此时想来,俱是帝道之气。

    她的唇骤然痛起来,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如何能想得到,这男人竟然如此张狂胆大放肆,竟以天子之身,入得她邰涗境内!

    是自大?是自负?还是果真天地不惧,唯他独尊?

    便是这妖孽的性子了!

    她的手越来越疼,眼前男子的脸亦是僵硬万分,可他又在想些什么?

    贺喜掐住她的手,下巴一扬,看向她身后的墙,声音低沉沉的,似出瓷重璺之音,“那是你的字?”

    感到手腕都要被他拧断了,英欢不由握紧了拳,使劲挣脱了一下。

    却是徒劳无功。

    这问话,蓦地坐实了她心底所想。

    若是常人,何故会对那字生出如此反应?

    贺喜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近了些,头俯下来,贴在她耳侧,又问了一遍:“那字,可是你写的?”

    英欢眼角一抖,事已至此,否认也无用了。

    更何况,她容不得自己在他面前示弱。

    她冷笑,“是又如何。”

    贺喜脸上神情变幻莫测,那是她的字?那果真是她的字?

    前一日,谢明远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英欢一行已起程离了杵州,浩浩荡荡地回京城去了。

    那怎么可能是她的字!

    他手猛地一松,袖口滑平,将手背至身后,身子侧了一面。

    就这么望着她,就着屋内昏黄的烛光,就见她脸上飞霞之色已褪,此时半面罩影,半面僵白,唇上之光亦是没了。

    再望向墙上那字帖,他不会认错,也不可能认错。

    那笺带了暗色花纹的纸,被他粘在嘉宁殿中御塌的承尘之上,夜夜入睡前,只消一抬眼,便能看见它。

    那十九个字,在他心中耘耘生根,那每一笔每一划,都似刀刻一般,留存在他脑中。

    他平生从未被女人如此挑衅和侮辱过!

    贺喜胸口沸血滚滚而过,直冲脑门,心间一根弦霎时被人挑断,先前诸事,此时都如明镜一般通透,摆在他面前,只等着他去读了。

    一句十年间,二字道强敌。

    原来竟是她。

    浮翠流丹,风流蕴藉,光明正大地带着两个男人独留杵州,此事想来……

    也就这妖精能做得出!

    贺喜胸中满腔俱是冷意,他竟会对她动心?

    当真可笑!当真可叹!

    人活一世,荒唐之事何其多也,但似今日这般,又有几人能遇得到!

    那双似蓝非蓝似黑非黑的眼眸,果真这般美。

    贺喜一捏拳,指节作响,恼自己先前一时脑热冲动,竟将那把剑给了她!

    两人心中各自思量万分,相对良久,却是一字未出。

    案上烛台蜡滴凝了一层,火苗“啪”地一跳,才扰了这屋中静谧。

    英欢登时拂手甩袖,冷冷望了他两眼,背过身子,再也不看他,口中道:“回去的路,何公子想必自己认得。”

    这屋子,是一刻都待不得了。

    只是他,她要怎么办,此时此刻却拿不定主意。

    便这么走出门外,顺着夜里愈起愈烈的风,依着那原路飞快地往回走。

    脚下生风,长裙一路曳地,拖得泥草俱沾,轻绸如是污了七八分,惨不忍睹。

    身后并无脚步声响起,那人,终是没有追上来。

    待回了卧寝前,就见狄风一脸凝重之色,正在门前徘徊。

    英欢看见他,不知怎的,这心中一下便踏实了三分,喘了一小口气,才慢慢走上前。

    狄风听见身后衣裙互擦之音,下意识地扭头转身,见到是她,沉沉的脸一下便亮了,“皇上!”

    英欢皱眉,眼睛只瞧着狄风手中那剑,良久才道:“遣人去后院那屋子,将里面烛台熄了。再让人去那何姓男子房中瞧瞧,他回去了没有。”

    狄风一怔,英欢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却不能多问,只是垂了头,应道:“是。明日还是照常起程?”

    听见英欢淡淡“嗯”了一声后,便见她脚下轻移,往那屋中走去。

    狄风眸子一颤,看见她那裙尾的泥草印迹,心里忽地揪了一下。

    皇上与那何公子……

    手中之剑握得更紧,抬起头,看着英欢进了屋子,才转过身,使劲一抿唇。

    狄风脸色不善,想也不想便朝那偏院走去。

    既是要让人去看看那何公子回去了没有,那他就自己去!

    只是才走了十步不到,就见前方拱墙处走来一男子,借着月色仔细一瞧,竟是沈无尘。

    狄风心口怒气收了些,看着沈无尘一脸急色而来,不由道:“以为你已去睡了,怎么又来此处?明日的事情已安排好了?”

    沈无尘点头,左右一张望,问他道:“皇上人呢?”

    狄风挑眉侧脸,“刚进去,样子看起来似是不大好,你若无事,便别去扰了。”

    沈无尘低眼想了片刻,狠叹一口,“那便罢了,反正明日就走了。”他又看看狄风手中之剑,犹豫了一瞬,仍是道:“那剑,让我看看。”

    狄风手一松,将那剑搁进沈无尘掌中。

    沈无尘走到院门前悬着的灯笼下,仔细打量那把剑。

    墨黑剑鞘映着浅光,在这夜里,是那般诡异的冷。

    沈无尘眉间陷了下去,手一点一点摸过那剑,从剑柄开始,一路向下,一毫一厘都不放过。

    就在将要到剑尾之时,他的手指一绻,面色凝重起来。

    沈无尘将剑举至眼前,看那手指先前触过之处,深刻于上的几条浅浅沟壑,连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字。

    看清之后,沈无尘心中大动,再望向狄风时,眼中已是挡不住的慌乱。

    狄风眉头更紧,与他一起处事十年有余,从未见过他这模样,不由问道:“怎么?这剑有问题?”

    沈无尘一把攥紧那剑,低声道:“剑没问题,只怕……那何公子有问题。”

    他低头,不知如何开口,眼睛不禁望向英欢屋内,恰见那屋中亮起了光,透过那竹篾纸,点点洒至窗外。

    以皇上之聪慧警觉,当是也已察觉了罢!

    英欢于屋中坐在椅上,身侧案几上早有下人摆了书卷墨宝,周到万方,可她此时却无心去看。

    下唇微肿,手腕僵酸,浑身上下全是他的气息。

    她吸一口冷气,当初竟还以为他便是那良人了,现下想来,果真讽刺。

    邺齐后宫三千佳丽……她一阵冷笑,全是这般被他招至回宫的么?

    遇见他,是天意,可这天意究竟为何?

    英欢手握紧案角,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念,胸口一紧。

    若是那妖孽没了,那邺齐国……便可任由征讨了!

    骤然间杀心四起。

    她蓦地起身站稳,脑中之念晃了几晃,愈发清晰。

    杀了他。

    杀了他,便可夺了那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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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欢有喜 喜十四

    贺喜出得屋外,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脑中凉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身后屋内烛影微闪,眼前夜色愈加缁黑,袍子下摆被风猛地一扬,金边乍露,在这蒙蒙夜色之中,似一道凌厉的光,耀人心目。

    风将厅前门板吹得嘎吱嘎吱地响,里面烛台上的光,闪了两下,便全灭了。

    瞬时全黑了去,只能望见小径尽头院中那一侧模模糊糊的亮光人影。

    贺喜手指僵硬,胸口沉沉,依着原路慢慢往回走去,脑中将今日之事缓缓从头过了一遍。

    齿间犹存她醉人的香气,掌心仍有她腰间绸面凉滑触感。

    他眼睫一垂,眸中黯了黯,凉亭中的那一刻,自己是动了真情的罢。

    独自走在这碎石之路上,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转念间便忆起在那屋中,她看清他袖口内里后的神色,是那般冷,似冬日荒山峭壁,再无旖丽之色。

    路边老树枝丫横生,却也无人修剪,风中中颤影幢幢,让人看了,心底生出股寒意来。

    贺喜胸口滚滚沸血早已凝住,心中思量万千,所想不过都是下面该如何行事。

    她人在杵州,京内朝中之事定是委派给了中书门下两省老臣,今夜再留一晚,明日一早回京……她那打算,应当就是这般罢。

    她身边跟着的两名男子,看似人杰,风流气度一朝齐,想必是她多年的亲信。

    贺喜脑中蓦地闪过那黑袍男子身上那剑,那剑……

    杀气腾腾,刃断犹利,这等勇绝之剑,当是只有那人才能有!

    脚底一僵,步子不由停住。

    贺喜眼角微微一颤,不由想起逐州一役,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果敢勇猛不可道,杀伐决断一瞬间,堪称是世间奇帅。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能相信,狄风竟会对那妖精臣服至此。

    远处之光亮了些,贺喜嘴角划过一抹嘲讽之笑,不知这狄大将军,在那女人的寝宫之内,御塌之上,是否也如战场上那般勇猛……

    眼里一瞬间变得更冷,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呛了一下,辣辣酸酸的滋味铺满心间。

    贺喜拳头握得更紧,脚下步子更快了些,不论天意若何,今日既是遇上了她,那……

    一念倏然而过,令他眼皮猛地一跳。

    倘若她没了,那邰涗定会陷入大位之争,国无储君,帝无嫡子,当是怎样的分崩离析之乱!

    杀了她。

    杀了她,邰涗的大好江山,便能尽在他掌!

    贺喜深吸一口气,抑住心口翻腾之情,狠狠一甩手,大步迈过亭侧小桥,往那偏院行去。

    世人都道他心狠手辣,可谁又能知,若不心狠手辣,他怎能坐稳那皇位。

    十年前,先皇已殁,初登基之夜,他肋下便中了一刀。

    宫中彻查三月整,竟无一人能得丝毫线索,便就此不了了之。

    他位行第九,之上八个皇兄均已封王出阁,各自心存它念,闻得他遇刺未亡一事,面上竟是隐隐惋惜之情。

    十五岁时的那一刀,不仅刺伤了他的身子,更刺死了他的心。

    从此冷眸冷面,行似尖刀,言似锐箭,世间诸情诸义到了他这儿,不过是化为权势二字罢了。

    邺齐国百年来国界未曾变过,而他却以一朝之力,拓疆千里,偏将邺齐变成了五国中一等一的强国。

    若是没有那妖精十年间的处处为绊,邺齐定会比此时还要国富民强数倍!

    他身子微震,脚下步子却磐稳不倚,待绕过前方院门,心下便已定了主意。

    若不先行动手,只怕又会被那妖精算计了去。

    贺喜抬眼朝前望去,屋前之竹苍翠不可方物,在风中摇摇摆摆,细嫩之身,竟是像极了……她。

    心底蓦地一揪,可那感觉又转瞬即逝,这么多年了,他再愚蠢无知,也不至于会去相信那女人。

    更何况,她亦是说过,她也不会信他。

    贺喜在门前停了停,转身透过院门,朝不远处看过去,隐隐可见主院间灯笼映着素月,洒至石板路上那茶白之光。

    她应是已睡下了罢……

    正待他回身欲离时,后面却传来稳实飞快的脚步声。

    贺喜侧过头,就见狄风满面肃刹,大步朝他走来。

    还未走至他身前,狄风便扬手,将掌中之剑朝他砸了过来。

    贺喜抬手一把接住,唇勾一侧,冷笑道:“这是何意?”

    狄风亦是冷冷开口道:“公子之剑贵气过重,我倒是收受不起这等好剑。夫人命我来看看公子是否安好无恙,公子既是已回来了,还请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也好起程赶路。”

    贺喜一翻掌,将那剑牢牢攥于手中,剑身转过之时,于空中倏地划过一颤音。

    动作利落干脆,非常年习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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