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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压了一个冰凉的沉甸甸的东西,我猜是冰垫。
臂间隔一会就感觉一点点的刺痛,这感觉倒很熟悉,是在注射。
只觉得自己成了实验用的小白鼠,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地任人摆布。
“生生。”
我听到与将小心翼翼的唤我。
他摸摸我的脸,又凑过来用脸靠在我的脸上磨蹭几下,偏头对身边一人说: “还是很烫。”
他身边的人说: “荣先生,一定要送院。再延误恐怕不妥。” 原来是荣家的私家医生。
我病了吗?
没有。我可以听到他们说话,还会想东西。
只是脑子有点不知来路的响声,很累。说不出话,睁不好眼睛。
与将的声音里带着我料想不到的害怕,几乎可以听到牙齿大颤: “送院?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似乎在分辩地说: “我什么也没有做,样样都照顾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会忽然病成这样?”
医生为难地解释: “荣先生,他……。”
与将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问: “你说再延误就不妥,那是什么意思?难道生生会死?” 我的手忽然被人抓得紧紧。
“不会的,不会的!”
与将的声音越来越远,飘得高高。
渐渐听不见了…………。。
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眼花亮的白。
白茫茫一片的地方,除了病房,还能是哪里?
我微微一动,立即惊动床边的人。
“生生,你醒了?”
与将的声音,可以用惊喜交加来形容。
他牢牢握着我的手,怕我忽然脖子一歪,呜呼哀哉。
我勉强动动嘴唇: “我病了?”
他紧张地点头,看着我,又宽心地笑了起来。
唉……。。
我懒洋洋闭上眼睛。
为何不是一病不起,从此天人永隔?
大概是累了,对着眼前人,我连恨意都无发点起,只有说不出的烦乱如麻。
“什么病?”
与将慢慢数来: “贫血、高烧、身体虚弱、情绪不安、气急攻心……。。”
我笑。
怎么连气急攻心都出来了,荣家的医生不是西医么?
难道他中西两家医学兼顾?
真是奇才。
“生生,” 与将在上方定定看着我的脸,问: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看你,这么多烦恼,把自己身体都弄坏了。”
记忆忽然飘得好远。
什么时候,他也曾经问过我: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那时候我为了让他得到荣氏,殚精竭虑,苦思冥想,日夜不安。
我说: “与将,我的烦恼,都是自找的。你又何必管。”
他看我良久,别过头去,长长叹气。
我说: “与将,你可知道,我最怕你什么?”
他惊讶地回头,等我揭开谜底。
“我怕你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我真心实意告诉他: “我看不出你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
“生生,我……。。”
我冷冷道: “所以,我只能把你的一切都看成假的。与将,这叫宁枉勿纵。”
把手从他的掌中轻轻抽出,我笑: “因此,你再也不用在我眼前做这个温柔模样,长叹短叹。没有这个必要。”
他怔怔看我,伸手要把我搂在怀里。
刚碰到我的肩,与我冰冷的眼光赫然相遇,刹时全身一僵。
他慌忙站起来,象遇到极让他不安的事情,匆忙再看我一眼,飞快地向门口走出。
简直是逃也似的出去了。
这也是演戏吗?我问自己。
是的,肯定是的。我答自己。
造化弄人。
这么多人希望长生不老,病痛全无,结果绝望地死在医院中。
我只望上天早点把我了结,谁知道病情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与将几天没有来。
见到他的时候心痛心烦,恨不得永远不见他一面,盼他将我永远扔在黑暗的角落里完全忘记。
见不到的时候,又开始忐忑不安。
当然不是想念他,只是……。。不会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找到让我崩溃的方法吧。
我这人,原本疑心就重。遇到荣与将后,更加多疑到不堪。
正在猜疑不定,越想越怕,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不知道是谁。
如果是与将,他从来不敲门,直进直出,以显示我们的“关系”。
如果是其他人,外面有周恒一干禁军把守,谁可以这么光明正大敲我的门?
我一边猜,一边说: “进来。”
难得地行使允许与不允许的自主权,悲哀得可笑。
连这一点小小的权利,对现在的我,也是可贵的。
房门打开。
我眼睛一亮: “居然是你?快快请坐。”
我对此人不算熟悉,但现在看见他,居然泛起亲切的感觉。
不为他的人,而为他所代表的明朗与自由,还有永远不能奢望从与将身上看到的真诚。
贺书亭笑道: “这么晚才来看你,真是不好意思。”
“怎么知道我病了?” 开口就问,似乎有点不大礼貌。可这是重要问题,如果是与将通知,那么又是一个可怕陷阱,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而且周恒也有出谋划策的嫌疑。毕竟,贺书亭的名片在周恒手中。
贺书亭拍拍手: “我原本也不知道。今天一看病历表,居然发现你的名字,当场呆住。你也不知道吧,我现在在这医院做主治医生。本来想自动请缨为你看病,但你的医生比我大大有名,是院里的权威,有他在,自然比我要好上百倍。”
我说: “原来如此。”
“所以只能放弃扮演救世英雄的角色,做个小小的探访者。” 他摊开双手,耸肩道: “我是匆忙而来,连礼物也没有,不会生气吧?”
“你要把我看得如此小气,我倒是会生气的。”
这人谈笑风生,知情识趣,其实比较适合去做心理医生。
也许是很久没有和正常人接触,我对贺书亭的到来十分欢迎,精神也好了不少。
靠在床头听他胡言乱语,轻松安逸,简直象到了另一个世界般。
这才是幸福又平凡的生活。
我笑着听贺书亭将他这几天在医院中遇到的种种有趣事情讲完,说: “你该喝点水。对不起,得请你自己倒,我有病在身,不能待客。”
他说: “我自己来,不敢劳动。我们虽是同学,可是家境大大不同,身份待遇当然不同。”
他其实也是富家子弟。
我不解,问: “哦?为何这么说?”
“你身份何等贵重,房外保镖林立,如果我说错一句话,说不定你脸色一变,就将我乱棒打出。” 贺书亭一脸挪揶: “怎么敢劳动你替我倒水?对了,你要不要也喝一点,我帮你倒。”
我敛了笑容,轻轻摇头。
他哪里知道,外面这些人,不会对付他。
都是专门对付我的。
“生生,你不高兴?我玩笑过分了。”
我勉强挤出个笑容。
贺书亭说: “人越有钱,烦恼就越多。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了董事长,自然容易心烦。”
“为什么人越有钱,烦恼越多?” 此问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以免冷了场。
我问得心不在焉,贺书亭却答得认真。
“因为人没有钱的时候,总想着心里的不足可以等有钱的时候用钱来换,自然有拼搏的劲头和憧憬的心。等你有钱了,才发现原来这许多想要的用钱也换不来,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到头来也并没有什么满足。这下连如何拼下去都不知道了。” 贺书亭打个比方: “就象有全身力气,却又全身不自在,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所以,” 他下结论: “钱越多,心越烦。”
我点头: “不错,钱多也不是好事。心烦不能用钱医。”
“我来的时候,被你外面的人拦了一会……。。”
我猛然抬头。
贺书亭摇手说: “我可不是告状。他们问我的来意,又打个电话,似乎得了允许才让我进来。”
不必说,肯定是与将点头。
说起自由,我可以与监狱的囚犯相提并论。
贺书亭就是来探监的人。
见我脸色不好,贺书亭说话也小心起来。
“我是想说,其实有人很关心你。生怕你受伤,又生怕你养病被人骚扰。生生,其实你过得幸福,有钱又有人关爱,为何还郁郁不欢?”
过得幸福?
我苦笑。
“书亭,人心不足,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对不对?”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不过看你的样子,总觉得你有点放不开。”
我断了声息,默默望着窗外。
好好一场谈话,又是不好的结局。
贺书亭似乎也觉得气氛急剧变坏,站起来道: “我还要巡病房,先去了。”
我说: “下次来看我,记得穿上大白褂。我想看看你当医生的样子。”
他点点头,望我一眼,似乎有点依依不舍,到底还是出门去了。
房内骤然安静。
我靠在床头,想着“人心不足”这话。
真不能说贺书亭的话不对。
我年轻、富有,父母安康,外人景仰。
与将对我专心一致,温柔呵护,又怕我病又怕我死。
到底还有什么不足?
只是……。。
我叹气。
我就是不足,硬要求与将心上那一点。
仅仅的、唯一的一个软弱的点,是否为我所有。
任他骗尽天下人,他不能骗我。
我长叹。
好吧,算我不足。
人心不足,乃是常理,没什么可耻的。
第二十章
住院时,连父母也不曾来探望,我想,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进了医院。
只手遮天,倒算荣与将一项本领。
我在医院,能见的也不过是贺书亭一人而已。
贺书亭为人很好,果然穿着大白褂来看我几次。带点水果点心,和一点有趣的小故事。
我虽然没有食欲,他送的东西倒总吃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看他热情开朗,很想和他说点贴心的话,但知道周恒他们必定会把我们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转告与将,只能忍住。
我必定见不得人,身体稍有好转,与将立即命人将我请回荣家。
荣家,才是货真价实的监狱。
这一来,连每日隐隐盼望的贺书亭来访都成了奢望。
与将看我呆坐在窗前,问: “怎么了?好象郁郁不欢。”
我不做声,懒洋洋一倒,蜷在沙发上。
与将还是老样子,我想他这样子一定会坚持到世界末日。
每次和他大吵大闹,我都以为他会有少许改变。
更狂暴也好,更恶毒也好,或者良心发现把我放飞于天外,那就更好。
好几次看他激动万分,几乎连眼泪都要流下来,或是对我露出失望神色,象要把我解决。哪料第二天,又是没事人一个。
照样的温柔体贴,说话轻声轻气。
这样下来,把我的脾气也磨得没有。也懒得吵,也懒得说话。
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不过是个放不开的魂魄还在荣家游荡。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忽然有一天,周恒敲门道: “黄先生,有人来看你。”
不是连探监权利都没有的囚犯么?
何人来访?
我闷得发慌,跳了起来。
熟悉的人影满面春风进来,似乎把外面的自由空气也一同带来。
“通过重重测试,终于达到见你的标准。” 贺书亭手里还是提了一袋橘子,笑道: “你的保镖,几乎把我所有的资料都问过,似乎一出院,就忘记了以前见过我。”
懒得生这些闲气,我说: “书亭,又是橘子,你爱吃橘子就算了,为什么又老逼着我吃。”
话这么说,伸手探进袋里取了一个。
真是奇怪,以前和他一点交情都没有,现在他却成了一个重要得不得了的人。似乎他的存在,代表了我的另一种生命,代表我以前自由辉煌的一切。
“橘子有丰富的维生素。”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不愧是医生,动不动就把营养学摆上桌面。
他又说: “而且,你的手那么白,配上橘子的红色特别美丽。”
我一呆。
本来正在剥着橘子,忽然停下手里,抬头望着他。
贺书亭见我的目光,猛然脸色变红,低下头去。
其实这种情形见得多了,以前的黄生,随便手指一勾,就能让人脸红心跳。
疯狂率性的日子,已不复在。
我心头乱得厉害,居然象有小鹿在撞一般。
想是太久没有尝到这种自豪的滋味,以致反应生涩。
两人隔着茶几坐着,都低头不说话。
这样尴尬又暧昧的沉默,谁都不想打破。
半天,贺书亭象被扎了一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要走了。”
我看着他,有点失望,失望中竟然还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