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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儿转过身来,向那老家人打量了几眼,说道:“阁下的朋友,是中了蓝砂掌么?”那老家人一听,脸色变了,说道:“我不知道甚么红砂掌、蓝砂掌。我家主人不过想吃鲤鱼下酒,吩咐我拿了银子来买鱼。普天下可从来没有甚么鱼能卖、甚么鱼又不能卖的规矩?”
鱼贩头儿冷笑道:“真人面前说甚么假话?阁下尊姓大名,能见告么?倘若是好朋友,别说这两尾金色大鲤鱼可以奉送,在下还可送上一粒专治蓝砂拳的‘玉肌丸’。”
那老家人脸色更是惊疑不定,隔了半晌,才道:“阁下是谁,如何知道蓝砂拳,如何又有玉肌丸?难道,难道……”鱼贩头儿道:“不错,在下和那使蓝砂掌的主儿,确是有三分渊源。”
那老家人更不打话,身形一起,伸手便向一只鱼篓抓去,行动极是迅捷。鱼贩头儿冷笑道:“有这么容易?”呼的一掌,便往他背心上击了过去。老家人回掌一抵,借势借力,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提着鱼篓,急步疾奔。那鱼贩头儿没料到他有这一手,眼见追赶不上,手一扬,一件暗器带着破空之声,向他背心急射而去。
那老家人夺到鲤鱼,满心欢喜,一股劲儿的发足急奔,没想到有暗器射来。鱼贩头子发射的是一枚瓦楞钢镖,他手劲大,去势颇急。狄云眼见那老家人不知闪避,心中不忍,顺手提起地下一只鱼篓,从侧面斜向钢镖掷去。
他武功已失,手上原没多少力道,只是所站地位恰到好处,只听得卜的一声响,钢镖插入了鱼篓。那鱼篓向前又飞了数尺,这才落地。
那老家人听得背后声响,回头一瞧,只见那鱼贩头子手指狄云,骂道:“兀那小贼秃,你是哪座庙里的野和尚,却来理会长江铁网帮的闲事?”
狄云一怔:“怎地他骂我是小贼秃了?”见那鱼贩头子声势汹汹,又说到甚么“长江铁网帮”,记得丁大哥常自言道,江湖土各种帮会禁忌最多,若是不小心惹上了,往往受累无穷。他不愿无缘无故的多生事端,便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请老兄原谅。”
那鱼贩头子怒道:“你是甚么东西,谁来跟你称兄道弟?”
跟着左手一挥,向手下的鱼贩道:“将这两人都给拿下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铃声,两骑马自西至东,沿着江边驰来。那老家人面有喜色,道:“我家主人亲自来啦,你跟他们说去。”
鱼贩头子脸色一变,道:“是‘铃剑双侠’?”但随即脸色转为高傲,道:“是‘铃剑双侠’便又怎地?还轮不到他们到长江边上来耀武扬威。”
说话未了,两乘马已驰到身前。狄云只觉眼前一亮,但见两匹马一黄一白,都是神骏高大,鞍辔鲜明。黄马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一身黄衫,身形高瘦。白马上乘的是个少女,二十岁上下年纪,白衫飘飘,左肩上悬着一朵红绸制的大花,脸色微黑,相貌却极为俏丽。两人腰垂长剑,手中都握着一条马鞭,两匹马一般的高头长身,难得的是黄者全是黄,白者全是白,身上竟无一根杂毛。黄马颈下挂了一串黄金鸾铃,白马的鸾铃则是白银所铸,马头微一摆动,金铃便发出叮当叮当之声,银铃的声音又是不同,叮玲玲、叮玲玲的,更为清脆动听。端的是人俊马壮,狄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齐整标致的人物,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声采:“好漂亮!”
那青年男子向着那老者道:“水福,鲤鱼找到了没有?在这里干甚么?”那老家人道:“汪少爷,金色鲤鱼找到了一对,可是……可是他们偏偏不肯卖,还动手打人。”
那青年一瞥眼见到地下鱼篓上的那枚钢镖,说道:“嘿,谁使这般歹毒的暗器?”马鞭一伸,鞭丝已卷住钢镖尾上的蓝绸,提了回来,向那少女道:“笙妹,你瞧,是见血封喉的‘蝎尾镖’!”
那少女道:“是谁用这镖了?”话声甚是清亮。
那鱼贩头子微微冷笑,右手紧握腰间单刀刀柄,说道“铃剑双侠这几年闯出了好大的名头,长江铁网帮不是不知。
可是你们想欺到我们头上,只怕也没这么容易。”他语气硬中带软,显然不原与铃剑双侠发生争端。
那少女道:“这钟蝎尾镖蚀心腐骨,太过狠毒,我爹爹早说过谁也不许再用,难道你不知道么?幸好你不是用来打人,打鱼篓子练功夫,还不怎样。”
水福道:“小姐,不是的。这人发这毒镖射我。多蒙这位小师父斜刺里掷了这只鱼篓过来,才挡住了毒镖。要不然小的早已没命了。”他一边面说,一面指着狄云。
狄云暗暗纳闷:“怎地一个叫我小师父,一个骂我小贼秃,我几时做起和尚来啦?”
那少女向狄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示意相谢。狄云见她一笑之下,容如花绽,更是娇艳动人,不由得脸上一热,很感羞涩。
那青年听了水福之言,脸上登时如罩了一层严霜,向那鱼贩头子道:“此话当真?不等待对方回答,马鞭一振,鞭上卷着的钢镖疾飞而出,风声呼呼,拍的一响,钉在十数丈外的一株柳树之上,手劲之强,实足惊人。
那鱼贩头子兀自口硬,说道:“逞甚么威风了?”那青年公子喝道:“便是要逞这威风!”提起马鞭,向他劈头打落,那鱼贩头子举刀便格。不料那公子的马鞭忽然斜出向下,着地而卷,招数变幻,直攻对方下盘。鱼贩头子急忙跃起相避。这马鞭竟似是活的一般,倏的反弹上来,已缠住了他右足。那公子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胯下黄马立时向前一冲。那鱼贩头子的下盘功夫本来甚是了得,这青年公子就算用鞭子缠住了他,也未必拖他得倒。但这公子先引得他跃在半空,使他根基全失,这才挥鞭缠足。那黄马这一冲有千斤之力,鱼贩头子力气再大,也是经受不起,只见他身躯被黄马拉着,凌空而飞。众鱼贩大声呐喊,七八个人随后追去,意图救援。
那黄马纵出数丈,将那马鞭绷得有如弓弦,青年公子蓄势借力,振臂一甩,那鱼贩头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是半点使不出来,身子不由自由的向江中射去。岸上众人大惊之下齐声呼喊。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鱼贩头子摔入了江中,霎时间沉入水底,无影无踪。
那少女拍手大笑,挥鞭冲入鱼贩群中,东抽一记,西击一招,将众鱼贩打得跌跌撞撞的四散奔逃。鱼篓鱼网撒了一地,鲜鱼活虾在地上乱爬乱跳。
那鱼贩头子一生在江边讨生活,水性自是精熟,从江面上探头出来,已在下游数十丈之外,污言秽语的乱骂,却也不敢上岸再来厮打。
水福提起盛着金鲤的鱼篓,打开盖子,欢欢喜喜的道:“公子请看,红嘴金鳞,难得又这般肥大。”那青年道:“你急速送回客店,请花大爷应用救人。”水福道:“是。”走到狄云身前,躬了躬身,道:“多谢小师父救命之恩。不知小师父的法名怎生称呼?”狄云听他左一句小师父,右一句小师父,叫得自己心中发毛,一时答不上话来。那青年道:“快走,快走。
千万不能耽搁了。”水福道:“是。”不及等狄云答话,快步去了。
狄云见这两位青年男女人品俊雅,武艺高强,心中暗自羡慕,颇有结纳之意,只是对方并不下马,想要请教姓名,颇觉不便。正犹豫间,那公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了我们老家人一命。这锭黄金,请师父买菩萨座前的香油罢。”轻轻一抛,将金子向狄云投了过来。狄云左手一抄,便已接住,向他回掷过去,说道:“不用了,请问两位尊姓大名。”
那青年见他接金掷金的手法,显是身有武功,不等金子飞到身前,马鞭挥出,已将这锭黄金卷住,说道:“师父既然也是武林中人,想必得知铃剑双侠的小名。”
狄云见他抖动马鞭,将那锭黄金舞弄得忽上忽下,神情举止,颇有轻浮之意,便道:“适才我听那鱼贩头子称呼两位是铃剑双侠,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那青年怫然不悦,心道:“你既知我们是铃剑双侠,怎会不知我的姓名?”口中“嗯”了一声,也不答话。
便在此时,一阵江风吹了过来,拂起狄云身上所穿僧袍的衣角。
那少女一声惊噫,道:“他……他是西藏青教的……的……血刀恶僧。”那青年满脸怒色,道:“不错。哼,滚你的罢!”
狄云大奇,道:“我……我……”向那少女走近一步,道:“姑娘你说甚么?”那少女脸上现出又惊又恐的神态,道:“你……你……你别走近我,滚开。”狄云心中一片迷惘,问道:“甚么?”反而更向她走近了一步。
那少女提起马鞭,刷的一声,从半空中猛击下来。狄云万料不到她说打便打,转头欲避,已然不及,刷的一声响处,这一鞭着着实实的打在脸上,从左额角经过鼻梁,通向右边额角,击得好不沉重。狄云惊怒交集,道:“你……你干么打我?”见那少女又挥鞭打来,伸手便欲去夺她马鞭,不料这少女鞭法变幻,他右手刚探出,马鞭已缠上了他的头颈。
跟着只觉得后心猛地一痛,已被那青年公子从马上出腿,踢了一脚,狄云立足不定,向前便倒。那公子催马过来,纵马蹄往他身上踹去。狄云百忙中向外一滚,昏乱中只听得银铃声叮玲玲的响了一下,一条白色的马腿向自己胸口踏将下来。狄云更无思索余地,情知这一脚只要踹实了,立刻便会送命,弯身一缩,但听得喀喇一响,不知断了甚么东西,眼前金星飞舞,甚么也下知道了。
待得他神智渐复,醒了过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撑手想要站起,突然左腰一阵剧痛,险些又欲晕去,跟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慢慢转头,只见右腿裤脚上全是鲜血,一条腿扭得向前弯转。他好生奇怪:“这条腿怎会变成这个样子?”过了一会,这才明白:“那姑娘纵马踹断了我的腿。”
他全身乏力,腿上和背心更是痛得厉害,一时之间自暴自弃的念头又生:“我不要活了,便这么躺着,快快死了才好。”
他也不呻吟,只盼速死。可是想死却并不容易,甚至想昏去一阵也是不能,心中只想:“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过了良久良久,这才想到:“我跟他二人无冤无仇,没半点地方得罪了他们,正说得好好地,干么忽然对我下这毒手?”
苦苦思索,心中一片茫然,实无丝毫头绪,自言自语:“我就是这么蠢,倘若丁大哥在世,就算不能助我,也必能给我解说这中间的道理。”
一想起丁典,立时转念:“我答应了丁大哥,将他与凌小姐合葬。这心愿未了,我无论如何不能便死。”伸手到腰间一摸,发觉丁典的骨灰包并没给人踢破,心下稍慰,用力坐起身来,喉头一甜,又是鲜血上涌。他知道多吐一口血,身子便衰弱一分,强自运气,想将这口血压将下去,却觉口中咸咸的,一张嘴,又是一摊鲜血倾在地下。
最痛的是那条断腿,就像几百把小刀不住在腿上砍斩,终于连爬带滚的到了柳荫下,心想:“我不能死,说甚么也得活下去。要活下去便得吃东西。”见地下的鱼虾早已停止跳动,死去多时,便抓了几只虾塞入口中,胡乱咀嚼,心想:“先得接好断腿,再想法子快快离开。”
游目四顾,见众鱼贩抛在地下的各样物事兀自东一件、西一件的散着,于是爬过去取了一柄短桨,又取过一张渔网,先将渔网慢慢拆开,然后搬正自己断腿,将短桨以靠在腿旁,把渔网的麻绳缠了上去。缠一会,歇一会,每逢痛得要晕去时,便闭目喘气,等力气稍长,又再动手。
好容易绑好断腿,心想:“要养好我这条腿,少说也得两个月时光。却到哪里去养息才好?”瞥眼见到江边的一排渔舟,心念一动:“我便住在船中,不用行走。”他生怕这批鱼贩回来,更遭灾难困厄,虽已筋疲力尽,却不敢稍歇,向着江边爬去,爬上一艘渔船,解下船缆,扳动短桨,慢慢向江心划去。
一低头间,只见身上一角僧袍翻转,露出衣襟上一把殷红带血的短刀,乃是以大红丝线所绣,刀头上有三点鲜血滴下,也是红线绣成,形状生动,十分可怖。他蓦地醒悟:“啊,是了,这是宝象恶僧的僧袍。这两人只道我是恶僧的一伙。”
一伸手,便摸到了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他这才恍然,为甚么那老家人口口声声的称自己为“小师父”,而长江铁网帮的鱼贩头子又骂自己为“小贼秃”,原来自己早已乔装改扮做了个和尚,却兀自不觉。又想:“我衣角一翻,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