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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生恍然而笑:“莫非指的是好酒贪杯之徒?”
泰安客栈的长形招牌下,挂了一个菱形的看板,上面写了大大的“酒”字。
白云飞甫跨进门,就看见府邸的两个护院陈吉和王松正浅饮慢酌。
陈吉一见白云飞,便道:“总捕头请来喝两盅。”
白云飞微笑着摆摆手。
泰安客栈的掌柜发现他,忙堆起笑脸迎上:“总捕头请坐,小店有上好的女儿红孝敬您。”
白云飞淡然笑笑:“你忙吧!例行巡查,看看就走。”
掌柜一欠身子,唯唯诺诺退下了。
白云飞环视一下,夜已渐深,座上约有七、八人。白云飞看其中一人,三十出头年纪,正在一口一口灌黄汤。白云飞到广平府仅两个多月,对地方虽不甚熟悉,不过此人面孔倒曾见过,半个月前,他正好来巡查,看此人喝得一脸醉相。有人喝酒脸红,此人喝酒却是越喝越白,还好不闹事,喝醉了便趴桌上,呼呼大睡。
白云飞经过他桌畔,轻敲桌面,那人讶异看白云飞一眼,慌忙站起:“总捕头好。”
“叫什么名字?”
“小的钱阿木。”
“少喝点——”
白云飞转过身,吃了一惊,那端最里角落有一雪白身影,正是雪儿。
白云飞挪身过去,站她桌边,含笑说:“郭姑娘在这里?”
郭雪儿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我能坐下吗?”
郭雪儿冷冷瞅他一眼,说:“请便!”
“姑娘?”店小二端了东西过来:“您要的牛肉面。”
白云飞讶道:“夜深了,郭姑娘才用晚饭?”
郭雪儿蓦然抬头,狠狠盯住他。
“郭雪儿有个坏毛病,用餐之时,最不喜欢人唠叨聒噪。”
白云飞一拱手,歉然道:“白某失礼。”
郭雪儿冷哼一声,蓦然站起,匆匆进入内院。
王松、陈吉冷眼观,赶前道:“可要我二人协助?”
白云飞凝望郭雪儿背影,摇摇头。
郭雪儿悻悻回到内院,正要开启房门,突听得暗处有人叫:“郭姑娘。”
郭雪儿循声一望,黑地里一人身材颀长,相貌却是模糊,郭雪儿疑惑道:“谁?”
对方从暗处站出来,月光下,只见他身着长袍马褂,顶上瓜皮小帽,年约三十七、八岁。郭雪儿意外道:“原来陈家庄陈庄主。”
“正是陈某。”陈庄主道:“特地给姑娘送来银票。”
“郭雪儿尚未将李福生杀死,陈庄主未免送早了。”
“无妨,银票当先送与郭姑娘。”从袖中掏出银票,双手奉与郭雪儿道:“这里是两张银票,一张五千两,一张三千两。”
郭雪儿讶道:“说好五千两,怎地多出三千两?”
“五千两买李福生项上人头,三千两是姐姐的意思,姐姐说郭姑娘尚有一幼弟,吩咐给郭姑娘姐弟。”
郭雪儿黯然道:“弟弟寄居姥姥家,也不知如何了?”将其中一张银票退与陈庄主:“三千两不敢收,多谢李家大娘好意。”
“这个不成。”那陈庄主摇手道:“当年李福生听信崔夫人的话,自行毁了婚约,姐姐心里难过,愤而回到观音山下。这几年姐姐虽然双目已瞎,心里还惦念着你们郭家,这三千两是姐姐一番心意,郭姑娘不肯收下,姐姐怕要难过。”
“好吧!”郭雪儿略一犹豫,便将银票纳下:“我就收下李家大娘的好意。这里事了,郭雪儿再去拜见大娘。”
“拜见不敢当,姐姐想念郭姑娘,请郭姑娘务必来寒舍。”
“好。郭雪儿一定去。”郭雪儿道:“大娘的眼睛,难道不曾延医治疗?”
“姐姐拒绝延医。”那陈庄主道:“姐姐说,人世间有李福生那等忘恩负义之徒,眼瞎也好,免得看了烦心,姐姐还说,她恨不得双耳也聋,如此又聋又盲,倒落得耳根眼目清净。”
“大娘没说错。”郭雪儿咬牙道:“李福生真是该杀!”
“郭姑娘!”
陈庄主和郭雪儿俱都一怔,循声一看,那端黑黝黝角落闪出一人,郭雪儿冷冷道:“白云飞,你何紧紧相随?”
“郭姑娘可知道,知府大人下令捉拿你?”
“意料中的事!”郭雪和一昂首,傲然看白云飞:“阁下有本领,尽管来拿!”
“白某本当捉拿你,只是白某十分纳闷,府邸戒备森严,你竟能从容来去,身手不可谓之不高,你若要杀大人易如反掌,只是你没杀他,却又扬言要杀他,这不是从然给自己来惹麻烦?”
郭雪儿冷笑道:“扬言要杀他,原是要慢慢折磨他。人若日夜提心吊胆,日子并不舒坦。”
白云飞怔了怔,问:“郭姑娘跟李大人有深仇大恨?”
“李知府忘恩负义,为人不耻。”
“你若想抓拿我,便动手与我一搏,你若不想抓拿我,请你走开!”
“郭姑娘言重了,大人虽然下令捉拿你,只是白某人尚不想抓拿姑娘。”
郭雪儿盯住他:“为什么?”
“白某十分好奇,郭姑娘莫非是“女侠燕单飞”?”
郭姑娘扬起一阵轻笑。
“郭姑娘笑什么?”
“我笑好事之徒太多,郭雪儿出道仅只一个月,就有人给我名号,这不是太有趣么?”
白云飞眼睛一亮,惊喜交集道:“郭姑娘果然是‘燕单飞’,这一个月,姑娘连杀三个人,江湖白煞、江湖黑煞、关山女巫……”
郭雪儿冷笑道:“他三人早就该杀,郭雪儿难道杀错了?”
“郭姑娘没杀错人,他三人横行江湖,均非善类。”
郭雪儿微笑道:“你倒是明理。”
“看郭姑娘身手,莫非风婆婆徒弟?”
郭雪儿唇畔带笑,双眸却冷冷盯住白云飞:“阁下眼明心明,只可惜……”
白云飞困惑道:“可惜什么?”
“阁下在李福生手下,岂不可惜?”转脸看陈庄主:“陈庄主以为如何?”
陈庄主微笑打量白云飞:“这位莫非白总捕头?”
“在下白云飞,您是……”
“在下陈家庄……”
“陈庄主?”
“是。”陈庄主道:“白总捕头年轻有为,那大盗仇良横行广平府十余载,无人奈何得了他,白总捕头才上任两个月,便将仇良逮捕归案,可见白总捕头智勇过人,只可惜总捕头为李福生所用,未免可惜!”
白云飞讶道:“如何说?陈庄主似乎将李大人恨之入骨?”
陈庄主怒火进射,恨道:“李福生该杀!”
“听说陈庄主花五千两银子买大人的项上人头?”
“不错!”
远处传便鼓,郭雪儿一怔,朝陈庄主拱手道:“陈庄主不妨陪白总捕头聊聊,郭雪儿有事,不奉陪了。”
“郭姑娘稍待。”白云飞凝脸严容道:“仇良即将问斩,刑场之上,请郭姑娘别再为难在下。”
“仇良乃杀母仇人,郭雪儿立誓手刃此人!”说罢冷笑而去。
白云飞凝望郭雪儿背影,无奈一叹:“这位郭姑娘,真是个奇女子。”
陈庄主微笑道:“白总捕头也是奇材,只是为李福生所用……”不住摇头:“真是可惜。”
白云飞困惑道:“如此说来,不但郭姑娘对李大人有深怨,陈庄主亦对大人十分不满,这是为什么?”
“白总捕头想知道因缘,陈某说与你听。有一年直隶一带闹饥荒,李福生的父母先后饿死,李福生只有十四岁,只好沿门求乞,后来晕倒在郭大户家门口,郭家主人命人扶他入内,喂以小米粥,李福生从此在郭家长住,郭家把他当自己儿子款待,让他跟着郭少爷一起读书,后来二人相偕赴考,有了功名,都做了地方父母官,郭少爷在温县,李福生在永年县。”
“我明白了。”白云飞若有所悟:“陈庄主说的郭少爷,莫非就是郭姑娘的父亲?”
“不错,郭少爷叫郭文通,是郭姑娘的父亲。”
“如此说来,郭家对李大人的恩惠,真是天高地厚。”
“正是天高地厚!我家姐姐嫁与李家后,郭李两家可谓通家至好,后来李福生娶了二房崔氏,那崔氏生了儿子,不久郭文通生下一女,便与李家结成儿女亲家。”
“结亲应是好事,莫非后来郭家有变?”
陈庄主凝重道:“温县有位王秀才告一位白员外,侵占他家土地。郭文通秉公处理,将土地判归王秀才,引起白员外不满,白员外有个亲戚当京官,于是一状告到京里,说那王秀才乃叛贼洪富之后,洪富曾聚众拥兵,对付地方官府,朝廷知道了,派兵围剿,洪富全族俱遭杀戳,唯独王秀才改名换姓,逃到温县落户……郭文通身为地方父母官,不仅毫不知情,此案竟又偏坦王秀才,显见有负朝廷,于是以‘办案不力,居心叵测’的罪名,革去官职,并发配边疆。”
“此时此刻,李大人应施予援手,或照应他家妻小才是。”
“哼!那李福生不但未施予缓手,亦未照应他家妻小,不惟如此,李福生在崔氏怂恿下,自行毁了儿女婚约,后来郭文通夫人遭强盗仇良杀死,郭夫人临终嘱咐郭雪儿前往李家投亲。谁想郭雪儿长途跋涉,半途又遇风雪,到了李家已奄奄一息,李家不但未接纳她,甚至连讽带刺,将她逐出,白总捕头试想,李福生这等禽畜,该不该杀?”
“这……”
“李福生忘恩负义,陈某姐姐哭伤了眼睛,至今全瞎,陈某几次找来郎中,想为姐姐治眼,姐姐说,人世间有李福生那种忘恩负义之徒,她恨不得双耳也聋,如此又聋又盲,倒落个耳根眼目清净,陈某想李福生若不死,姐姐必然拒绝就医,横竖那种忘恩负义之徒,留在人间徒增祸害。”
“事情原来如此。”
“事情本就如此。”陈庄主道:“你说,李福生此人,该不该杀?”
白云飞默默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个巡夜的更夫,一手梆子一手锣,沿路敲打,沿路喊叫:“各位街坊邻居,小心火烛!谨慎门户哪!”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更夫闪躲不及,险些被撞倒,只听马儿嘶叫两声,马车剧烈颠簸,瞬间止住。更夫惊魂甫定,这才辨出,车上驭马的,正是李知府的护院王松。
王松恼恨更夫阻他去路,便喝斥道:“什么人?”
更夫相应不理。适才他受了惊,手中梆子不觉滑下去,他捡起梆子,用力敲了敲,嘴里喊道:“各位街坊邻居,小心火烛,谨慎门户哪!”
“原来是巡更的!”王松咬牙切齿骂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大爷驭马经过,你竟不知闪避!”一跳下车,说:“看你大爷教训你!”
那更夫瞥王松一眼,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知府的护院,倒是狗仗人势!”
“你……”王松一掌就掴过去,被更夫闪过,王松怒道:“你是谁?”
“当年李知府在永年县任上,我在他府上管事,你这护院还不知在哪儿呢?想不到一旦升了高官,连奴才也鸡犬升天了。”
“你……”王松恼极,“我堂堂一个护院,你竟骂我奴才!你讨打!”
立刻一推更夫,紧接双掌击出,只是这一刻,他意外发现一抹雪白身影横在他眼前,推出的双掌被对方双手抵住,王松细看,不觉一惊,讶道:“你莫非是那位到过府邸的郭雪儿?”
郭雪儿冷笑道:“正是你姑奶奶!堂堂一个广平府邸护院,竟对一个无招架之力的更夫动手,也不嫌惭愧!”
向前一推,王松踉跄一下,突听得车厢有人叫唤:“王兄别闹事,快驾车回去!”
王松心有不甘瞪二人一眼,跨上车,挥动马鞭,马车便辘辘前行。
眼看马车扬长而去,郭雪儿打量更夫,问:“没事吧?”
更夫说:“没事。”
郭雪儿看他中等身材,肤色黝黑,一脸慈眉善目,心中一震,说:“大叔可姓刘?”
更夫一惊,愣愣看定郭雪儿:“姑娘是……”
“大叔若姓刘,想必是刘登财大叔?”
更夫更惊:“姑娘如何知道?”
“大叔。”郭雪儿心底激荡翻腾,急急道:“您仔细看看,看还认不认识我……”
“恕我眼拙,姑娘是——”
“大叔,我是郭雪儿啊——五年前郭雪儿几乎饿死冻死,是大叔送了红糖水和包子到破庙来,郭雪儿今天才有命在,难道大叔真不认识我?”
更夫刘登财揉揉双眼,上下下紧瞅郭雪儿半响,才“啊”了一声:“郭大小姐清丽端庄,神采奕奕,要不是你提醒,我几乎不相信你就是当年破庙那位!”未说完话已不胜唏嘘。
郭雪儿悲喜交集,霎时泪光闪闪,哽咽道:“五年不见,想不到这儿遇见大叔。”
刘登财开心道:“真是老天爷庇佑郭大小姐。”
“一切多亏刘大叔。”注视刘登财,见他手持梆子、锣,又着一身粗衣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