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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这几日你一直在四王院中?”她觑向下方,直言不讳。
淼淼猛一激灵,不知是谁传的话,她既然这么问了,必定是有十成把握。“……是。”
停了停解释道:“王爷腿脚不利索,婢子为了方便照顾,便暂居在溶光院内,并无越矩。”
“没有越矩?”卫皇后扬了扬眉,旋即板下脸,厉声质问:“每日同睡一张床榻,难道不算越矩?”
淼淼惊诧地抬眸,迎上她愤怒的面容,未有多想便跪倒在地,“皇后息怒,婢子……”
话未说完,被她打断,“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卫皇后一脸不悦地盯着她的左手,从她进来时便察觉不对劲。那只手仿佛假肢,僵硬地垂在身侧,就连她方才跪下恁大的弧度,也只随着身体轻晃了晃。
情知瞒不住,淼淼低头坦言:“没有知觉了。”
……
那便是废了,卫皇后面上出现一丝裂隙,握着盖钟的手一紧,险些失态。老四究竟看上她哪儿?人不漂亮,更不机灵,如今连身体都不健全,她委实是不能接受。
卫皇后稳下情绪,继而问道:“一个月前你不慎落水,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本宫记得清清楚楚,圣人下旨准你厚葬……”她话锋一转,眸光犀利,“为何如今却好端端地活着?”
彼时她得到消息,道是四王与太子起了争执,再一细问,竟是为了四王府一个丫鬟。两个都是她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惩戒哪个都不是,后来是圣人下旨,罚太子闭门思过一个月,此事才算罢休。
当初四王为这个丫鬟萎顿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从中振作,如今又陷了进去。
卫皇后得知面前的丫鬟与一个月前那个是同一人时,心中可谓百感交集。来之前卫皇后尚且想过,既是个丫鬟,抬举她做姨娘未尝不可,然而这只手……说出去委实折煞皇室颜面。
淼淼敛眸道:“婢子食用了一味药,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这才救活了婢子。”
世上竟有如此奇药,卫皇后本不相信,但看她一眼,又不得不信。
今日来四王府上,本就是趁着杨复被圣人叫去,她来见一见这位深藏不露的丫鬟。人是见到了,可惜跟她想象中大相径庭。卫皇后叹一口气,如此更不愿意成全她跟杨复了。
她搁下盖钟,路过淼淼身旁时淡声:“你同本宫走一趟。”
淼淼不明所以,偏头看着她离去,这才扶着八仙桌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
一直到了王府门口,门外停着宫舆,目送着卫皇后踏入车厢,她僵立在旁不知所措。倒是一旁宫婢看不下去,推了她一把道:“皇后娘娘有命,你还愣着做什么?”
淼淼踩着黄木凳上车,车内端坐着卫皇后和另外两名宫婢,她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坐在最角落。
车轱辘缓缓推行,车内十分平稳,两名宫婢时而同卫皇后谈话,越发显得淼淼孤单。
大抵是她模样太可怜,卫皇后睇向她道:“你不必害怕,本宫不会拿你如何。”
淼淼抬头,水眸怯怯,“皇后娘娘,您要带我去哪?”
卫皇后收回视线,“回宫。”
回宫?皇宫?淼淼倒吸一口气,她还以为皇后要将她扔到哪个荒山野岭,从此再也回不去王府……可她带自己入宫做什么?本欲再问,卫皇后已经不再看她,淼淼按捺下好奇,不再发问。
*
入了宫门,车辇行至永嫮宫门口停下,淼淼随着卫皇后走下车辇,一路走入庆禧殿。
皇宫不比王府,处处透着规矩严谨,连宫婢走路都要轻上几分。淼淼瞥了两眼周遭光景,朱甍碧瓦,明光程亮。她在殿外驻足,等了好片刻,卫皇后换了身常服出来,“你过来。”
话是对着淼淼说的,淼淼三两步跟上,想问她去哪,但被周围气氛感染,最终把疑惑咽了下去。
宫内廊庑曲折,只记得拐了许多道弯,淼淼生怕一不留神跟丢了,聚精会神地跟在她后头。前方视野渐次开阔,园内月季争相绽放,粉白花瓣,簇拥成团。
皇后这是带她赏花来了?淼淼不由得纳闷,园内除了月季,更有其他娇妍花朵,衬得整个后花园有如一片花海。循着往前看去,只见葱葱郁郁的银杏树后,影影绰绰有两道身影。
一红一百两道身影立在池边,再走近两步,便能听到女子的娇怯低语。
“上回在山庄是阿兰失礼,扰了王爷清净,对此一直心怀愧疚,特此给王爷赔不是……”
他们站在一处拐角,对方看不到此处光景。
此话一出,淼淼便那里站的是谁,她诧异地抬头看一眼卫皇后。这是什么意思?特意把她带来这里,便是为了看这一幕?
杨复似是说了什么,姜阿兰眼眶一红,跟着他走了两步。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倒有些四王欺负她的意思。姑娘巴巴地迎上去,他倒冷着一张脸,对人爱答不理地,看得卫皇后忍不住喟叹。
“齐瀚同本宫不亲近,这些年为了他的婚事,本宫同圣人没少费心思。京城多少大家闺秀,他一个都看不上,拖到现在也没有成家。”卫皇后偏头乜来,不知是不是淼淼错觉,那眼里竟有些埋怨她的意味,“姜阿兰是太傅嫡孙女,品行端正,相貌姣好,是本宫同圣人一并相中的。本以为这事八九不离十,可惜好说歹说,他始终不同意这门亲事。”
淼淼扶着左臂,眼睛骨碌碌地转,皇后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然而皇后下一句话,让她整个愕住,“本宫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回去劝一劝他,让他早日答应与姜家的婚事。届时本宫再同圣人商榷一番,或许能抬升你为姨娘,也未尝不可。”
淼淼瞠目,“让我劝王爷娶她?”
卫皇后睨来一眼,不必开口,已有宫婢代话:“放肆。”
淼淼粉唇抿成一条线,总算明白了此行目的,凛然道:“禀皇后,婢子不会这么做。”
卫皇后蹙眉,“你要忤逆本宫?”
“婢子不敢。”她后退一步,垂着左手跪地,“娶妻生子应当由王爷做主,我若开口,只会给王爷徒增困扰。何况我喜欢王爷,说不出这种话。”
她跪在跟前逐字逐句道,正午烈阳落在她肩头,小姑娘像穿了一身柔软的铠甲,长睫微垂,一脸无畏。
卫皇后一时怔楞,大抵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地拒绝。
许久之后才低语,“那便不必回去了。”
淼淼仰头,“什么?”
卫皇后踅身,缘路折返,“四王答应婚事之前,你都一直在宫里住着。老实一些,本宫会命人看着你。”
目送她渐渐走远,淼淼才慢慢回神,她这是被变相拘禁了?
再往银杏树后看去,杨复早已离去,只留下姜阿兰一人伫立。
*
跟着宫人前行,对方将淼淼领到永嫮宫内一处小院落,“就是此处,女郎若是有何吩咐,再唤小人便是。”
淼淼停在门口,见他也没有离去的打算,唯有推开院门,乖乖地往里走。
此处与永嫮宫其他地方相比实在简朴,屋内东西尚且俱全,只是稍显陈旧。此处时常有人打理,倒还算干净。
淼淼坐在绣墩上,一手托腮眺望门口,不知王爷回府后是何反应……他会猜到她在宫里吗?
也不知道卫皇后把她留在宫里是什么打算,她左手不利索,没有人帮忙,连穿衣吃饭都成问题。好在宫里的人不苛刻她,傍晚时分有人送来饭菜,还有几身替换的衣裳。
用过饭后宫婢来传话,道是皇后请她过去一趟。
淼淼正在一旁净手,闻言搁下巾栉,跟在宫婢身后前往庆禧殿。
殿内燃着通臂红烛,卫皇后行将用过晚膳,正斜倚着迎枕品茶。抬眸睇见她来,开门见山,“白日本宫说的事,你可是考虑清楚了?”
“……”
原来还是为了这事,淼淼无奈地弯唇:“禀皇后,考虑得很清楚了,婢子不会开口。”
许是猜到几分,这次皇后没有表现出愠怒,反而轻飘飘地觑她一眼,“那就继续住着,住到想清楚为止。”
淼淼默默地一声:“……哦。”
卫皇后同一旁宫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有意将她晾在一旁,既不让她回去,也不搭理她。淼淼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脑袋一点点往下垂,今儿醒的早,她一早就困了,若不是皇后忽然传唤,她本打算早早休息的。
宫婢捶腿的力道适中,皇后惬意地阖上眼,再次睁开时,便见眼角一个小身影摇摇晃晃,好似随时便会倒下。
她倒是心大得很,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打瞌睡。
卫皇后啜一口香茗,“你叫淼淼?”
淼淼身子一倾,猛地醒神,“是……”
问过之后,皇后不再开口,倒是屋外一名宫婢入内,神情似有焦灼:“娘娘,四王来了。”
她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一旁的淼淼听清,顿时瞌睡虫全跑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屋外。
廊下传来脚步声,渐渐往殿内行来,越来越近。
卫皇后想了想,对淼淼道:“你到内室去,没有本宫吩咐不得出来。”
言讫命宫婢带她进去,眼瞅着杨复就要进来,她却被推入一扇紫檀凤穿牡丹屏风后。
☆、第七十日
淼淼行将站稳,外面便传来轮椅碾压在地面的声音,堪堪停在她方才站的那个地方。
杨复一袭月白色织金云纹锦袍,同今日出行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回府没来得及换衣裳,便匆匆地赶回宫里了。
“阿母,淼淼在您宫中。”他开门见山,不是用的疑问句,带着十足的肯定。
卫皇后稍稍坐直了身子,端出既喜又忧的模样,“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又回来了?”说罢一顿,略感困惑,“什么淼淼?阿母听不大懂。”
杨复抬眸,眉宇深蹙,“齐瀚已问过府上下人,您今日去过四王府一趟。”
言下之意便是,您不必装了,他心里都明白。果见卫皇后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少顷,眸色沉缓几分,“我是去了你府上,但没见过什么叫淼淼的丫鬟。”
杨复不语,乌瞳静静睇向上方。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便一言不发,也让人觉得无所遁形。那双清明冷漠的眸子里,有着与往昔不同的焦虑,好似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
他道:“淼淼性情纯善,天真活泼,不是阿母想象中的女子。是齐瀚强行将她留在王府,阿母若是有何事,只管同我商议,不要为难淼淼。她目下身体有恙,齐瀚此番前来,只是想带她回去,请阿母成全。”
卫皇后一顿,深深地凝望他,许是被他方才的话震慑了,“你把她强留下的?你可知她身份古怪!”
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如今活蹦乱跳地回来了,难道还不足以让人震惊?
她停了停,神情严肃几分,“何况她出身贫寒,又身有残疾,这样的人不值当你如此。”
她一时气恼,忘了这么说等同于承认淼淼在她手里。得知淼淼去向,杨复眉头微展,“值当与不值当,该是儿臣说了算。”
他以往没有喜欢过人,平静无澜地度过了二十几年,忽地有一日,跃出一抹光鲜亮丽的颜色,给他枯燥乏味的人生添了许多色彩。那个小姑娘带着他所有的寄托,是他温柔缱绻的归宿,这一世,有这么一个人便足矣。
卫皇后瞪着他,恨不得能将他瞪醒,可他非但未有所觉,还要求道:“请阿母放了淼淼。”
到了这时候,她不想承认都不行,“本宫暂时不会放了她。”
杨复掀眸,眸中冷光一沉。
卫皇后接着道:“等你同姜阿兰完婚的那一日,我再让她回去。”
庆禧殿内无比寂静,是以屋外冷风呼啸声分外清晰,呼呼而过,卷起一阵阵喧嚣,像黑夜的呐喊。翡翠珠帘被吹得叮叮作响,宫婢忍不住抬眼,打量四王的表情,才看了一眼又赶忙垂下。
杨复神色沉郁,绝对称不上好看,携着股迫人的气势,“儿臣说过,不会娶她为妻。”
卫皇后着实恼了,“那你想娶谁,那个断了胳膊的丫鬟?即便你愿意,我皇室也丢不起这份颜面!”
杨复低声:“我想娶心爱的人,并不认为有何丢人。”
卫皇后握着茶盏,浑身都在颤抖,可又不忍心将那茶盏掷他跟前。他的腿伤还没好,若再受了伤,不知要再养多少日。
大约是被他气的,皇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将心底的浊气呼了出来。“你是想气死阿母。”
杨复敛眸,不予回应,反而命令身后的侍从,“扶本王起来。”
侍从听命,没等卫皇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然双膝跪地,眉头深深锁着,“儿臣不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是故意要气死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这双腿还没好利索,受了怎样的伤她再清楚不过,那天他晕倒在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