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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苏策摇首,表情略显无奈,“这六年来我性情变了很多,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如今能以这般面目来见您,只怕是和之前发病以致内力大损有关,加之被剑风公子打伤,功力一时无法恢复,种在我身上的蛊毒也好像蛰伏了一样,这段日子,我可是找到了多年未有过的清爽。”
苏策轻轻放下一枚黑子,忽而自嘲地笑了笑,“早知如此,就早一点找剑风公子,多去挨他几掌了。”
闻言,逸悠老人也笑了起来,他一边思索着棋局,一边说道:“苏侠士如今能赴当年之约,说明苏侠士控制得很好了。”
“也怪我太过自傲,”苏策摇首,看着逸悠老人落下棋子,自己则将一枚黑子夹在指间,“我还是将蛊毒拖延到了极限,这些年我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其实有些事只要适可而止就好,我却还是做得那般残忍,比如灭清剑阁。”苏策抬眸看了一眼逸悠老人,而后放下一颗棋子。
逸悠老人拿棋子的手略略顿了一下,而后沉沉一叹,“六年前苏侠士你说让我给你五六年的时间,你必会还这武林五六十年的太平。你用五六年的时间掌控了半壁武林,而后拱手让给墨煌派,并且为了使剑风公子得到武林信服,你甚至不惜自己的身后之名。以剑风公子的能力,我信他可以让墨煌派掌控武林,一直延续到他之后至少两代,如此江湖确可太平五六十年。正如江山更迭,一朝两百年太平,却需要十多年甚至数十年的征战杀伐,苏侠士能不惜以性命换得这江湖安稳,至于其他,就不要太过自责了。”
听着逸悠老人这似是安慰又似是赞叹的话语,苏策不禁怔了怔,他想起六年前当逸悠老人告诉他他身上的蛊毒无药可救,唯一的解法只有一死时,他哈哈大笑。他说他苏策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得窝囊,死得不清不楚,他说他苏策日后会成为武林祸害,那他死了武林就能安定了吗。于是他最终说服了逸悠老人,才有了那样的约定,逸悠老人帮他拖延五六年,他还武林五六十年的太平。
“三十年了,”苏策回过神来时,听到逸悠老人深深的叹息,“这三十年来武林厮杀不断,我亦是对此深恶痛绝才隐居蜀山,不想这一残躯还能见到武林一统,苏侠士,老朽代整个武林谢过你。”
“逸悠老人言重了,”苏策一笑淡然,“我苏策不过是苟活了几年而已。”
随着话音落,苏策手中的棋子也落了下去。此时西天的霞光已微微暗下,暮云深处,那璀璨的金色渐渐收敛,和风静静吹过,却吹来了一阵极不和谐的怒吼:
“糟老头,你又在哪儿躲我了?我都来这破庄子里一年了,你还不给我治!糟老头,本公子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要是再给我拖,小心本公子把你的白毛全拔了!”
“哼!”随着吼声静下,逸悠老人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而后泰然地落下一颗白子。
苏策看了看逸悠老人,忍着笑问道:“是剑啸公子?”
逸悠老人微微点头,“一年前你来信至逸悠山庄,说希望我能帮你劝剑啸公子退位,让剑风公子执掌墨煌派以实施你的谋划,于是我就跟他说我会帮他治脸上的伤,把他骗到了这里。”
“给逸悠老人添麻烦了。”苏策歉然道。
“哎,与苏侠士所做的相比,老朽所为不足挂齿。”逸悠老人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糟老头,你在哪儿呢?糟老头!”而此时,剑啸公子的吼声更近了。
“剑啸公子是不是要过来了?”苏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问道。
“不要紧,明枫会拦住他的,他们这一老一少很是投缘啊,”逸悠老人一边说一边看着棋盘,催促道,“该你落子了。”
苏策一笑,将棋子落下,而后又开口:“其实以逸悠老人的医术,治剑啸公子之伤应不费吹灰之力。”
“哼,”逸悠老人却又哼了一声,看了看棋局后放下一颗棋子,而一直显得平和睿智的面容上竟闪过小孩子赌气的神色,“我绝不会为他脸上那块破疤毁了我逸悠山庄的规矩的!”
一时间,苏策哑然。
最终,在一片静默里,苏策缓缓落下一枚黑子,而后抬眸看着逸悠老人,满是笑意,“逸悠老人,您输了。”
“咦,怎么会?”逸悠老人一愣,而后双眉微锁看向棋盘,片刻后忽然仰首哈哈大笑。
许是为逸悠老人所感染,许是因为这山如画、这云如诗,人在诗画中倍感清爽,苏策也是大笑起来,笑得如此清朗、如此开怀,是他多年来不曾有过的笑声。
那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朗声而笑。
笑声终于在风中渐渐静下,苏策直视着逸悠老人,“前辈可要说话算话啊。”
“当然,苏侠士有什么要老朽做的,尽管说。”逸悠老人颔首。
“说来,晚辈还真有两件事要有劳逸悠老人。”
“请讲。”
而苏策却顿了一会儿,清冽的星眸看过那一片山色空濛,最终他缓缓开口:“灭清剑阁时,胡秋山胡大侠曾诅咒我日后必会被挫骨扬灰,不得好死。逸悠老人,待我死后,您就把我的尸骨烧了,把我的骨灰撒在蜀山下,算是告慰那些被我杀害的人。”
“苏侠士!”逸悠老人愕然呼道,似是想劝说,然而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策只是一笑摇首,“逸悠老人,我苏策身中蛊毒,早已污秽不堪,挫骨扬灰不过是让我死得更干净,这蜀山如此风景秀美,也是难得的安息之处,还望逸悠老人答应晚辈。”
看着苏策那漆黑沉静、仿佛早已看淡了生死的眼眸,逸悠老人终是一叹颔首,而后转而问道:“那苏侠士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苏策微微一笑,似乎是刹那间,有什么触到了心底最温柔的一处,“星煞门有一位侧门主,名杜若,若我预料不错,她会是日后武林盟主的夫人,晚辈希望逸悠老人能保她一生平安无恙。”
一时间,逸悠老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策,风轻吹开他的白须,温和地表情里微有一丝叹息,“苏侠士要我许下五六年的时间,并最终将蛊毒忍耐到极限,除了为整个武林,还是为了这么一个人吧?”
闻言,苏策的目光从逸悠老人的身上滑过,落在天边那一抹霞光上,那里似乎有一个人在冲他微微一笑,一袭紫衣明丽清绝。苏策看着那恍惚的身影,终是一笑暖柔,清和的声音散在风中,不知是在回答逸悠老人,还是在喃喃自语:
“一生中,能有一个人让自己生死牵挂,是幸事。”
日暮的风轻轻地吹过,吹得空山一片静谧安宁,吹来了谁轻快的声音:
“老爷爷,你帮我把那些果子摘了吧,我去洗了我们一起吃。”
“那你告诉我,你是和我好,还是和你师父好?”
“嗯,我和你们俩都好!”
“不行,只能选一个!”
“不,我不选!”
静静地,苏策回眸看向逸悠老人,“他是个单纯的孩子。”
逸悠老人颔首而笑。
“愿他一生都能这般快乐。”霞光照在苏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如此和暖。
当夜色完全笼罩天地,整个蜀山安静到寂寞时,更深露重。
逸悠山庄的一处庭院里,一身黑衣的苏策缓步走着,微微抬首,清朗的月落进了他那如墨玉的眼眸中。夜风拂过的恍惚间,似是有人在屋顶上对他喊着:
“我在上面呢,带了酒,快上来吧!”
苏策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屋顶,目光里融着回忆。静默了不知多久,他一飞身,翩然地落在了屋脊上,缓缓坐下。
“划拳都不会,枉做门主!今天本姑娘就教教你!”
身旁是一片虚空,除了泻落的月光,什么都没有,可苏策觉得自己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哎呀,不就这点酒嘛,喝!”
苏策轻轻地笑了起来,月华下,他似是看到一身紫衣的女子微微抬首看着他,清丽的容颜上带着明媚的笑意。苏策抬起手,好像是想触摸那女子的脸庞,然而手抬到虚空中后又缓缓落了下来。
“苏策。”
“嗯?”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你的幸福,我来给。”
谁的声音,隔了多年的时光却犹在耳边?苏策看着眼前这空灵的月色,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最终他缓缓阖上眼睛,一叹落入心底:
对不起,阿若,我只能借他人之手来给你幸福了。
苏策将手轻轻攥起,越攥越紧,最后猛地一缩,整个人蓦然一震,而后他的头渐渐垂下,紧攥着的手渐渐松开。
夜风不急不缓地吹着,吹得屋顶上的苏策手足渐冷……
“师父,师父!”在轻柔的还带着一丝微凉的晨曦中,明枫使劲地拍打着逸悠老人居室的门,喊声中带着哭腔,“师父!”
门蓦地被打开,一身淡蓝色长袍的逸悠老人站在那里看着明枫,“枫儿,怎么了?”
“他……他……那位大哥哥,他……”明枫一边抽泣着,一边说着,但那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而逸悠老人却已将目光抬起看向远方,苍老的面容上只剩下沉重,最后他微微阖眼颔首,“我知道了。”
闻言,明枫一愣,泪水犹自从眼眶里落下,却不在抽泣。
知道了……师父知道了?师父怎么会知道的?
而在明枫怔愣之时,逸悠老人已经踏步走了出去。
那一日,明枫看见师父飞身到屋脊上,将双眸阖闭,面容安静地大哥哥抱了下来;那一日,明枫看见大师姊如寒冰一样面无表情地从所有人身旁穿过来到苏策平睡着的地方,她静静地看着苏策,看到似乎心跳都要安静了,终于一俯身,在苏策的眉间轻轻吻下,而后转身离开,不理睬任何人;那一日,明枫还看见师父用火点燃了静静睡去的大哥哥。
明枫看着那通红的火光,看着火光里隐约而现的人,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师父,为什么呀?”他不解地问道,那样清和疏朗的人,不应该入土为安吗,为什么要烧他呢?
然而师父只是看着那燃烧的火焰,面色沉重,低声说了一句那时的他听不懂的话:
“星煞门最阴毒的蛊毒无药可解,可苏侠士还是自行解开了。”
最后,明枫抱着一个陶罐跟着师父来到苏策的骨灰旁,当他捧起苏策的骨灰时,泪又一次大滴大滴地滚落,心里是那般难过。原本他是想和他交个朋友的啊,他多想认他做大哥哥啊!
把骨灰全部装进陶罐后,明枫看着师父抱着陶罐起身,而此时,一个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师父,把他给我好吗?”
明枫看见师父微微一颤,而后转身,大师姊就站在他们对面,不再是碧翠的衣着,而是一身缟素如雪。
“师父,把他给我吧,”没有得到逸悠老人的回答,玉清容再次开口,惨白的面容上是无尽的悲寂,“我不能……我不能看着他被撒在那些污泥上。”
“师父……”玉清容轻轻抬起双手,一行清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唉……”终是沉沉一叹,逸悠老人将怀中的陶罐递给了玉清容。
接过陶罐后,玉清容将面颊轻轻地靠在冰凉的罐盖上,一阖眼,泪沿着罐身滴滴而落。
“苏策……”一声低唤,彻骨凄寒。
最终,玉清容抱着陶罐,转身欲离去,而逸悠老人却轻轻地叫住了她,“清容,是为师害了你。”
明枫看到玉清容美丽的背微微一僵,而后一个声音泠泠若水,“师父,是清容自愿如此。”
此时,西边的天空上又铺上了绚烂的霞光,明枫觉得那好像就是昨天的霞光,如果他再跑到那个石台旁,会不会还能看到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向山上走来?
于是许多年之后,明枫依然记得那个傍晚,那个霞光绯红的傍晚,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曾来到这里,对他那般清和地笑着。
然而许多年之后,明枫又觉得那个男子好似只是自己一个恍惚间的想象,仿佛他从不曾到来过,但又好像从未有离开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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