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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房间里的人都是些随行宫女和太监,此事听着两大至尊之间进行着这样不详的谈话,个个早已惊得噤若寒蝉,全不清楚状况的他们,听着太后的这番狠话,竟如蒙特赦一般,集体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笙儿,不是那样的,那全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母后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真的没有。”待见多余的人都连滚带爬地出了房,太后咬着嘴唇站起来,站到一个离穆笙稍近的地方,眼中的焦灼和诚恳满溢出来。
穆笙的脸早已变得煞白,坐在床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地板,喃喃道:“你还在辩解,你还在辩解……”
太后满面痛苦地在穆笙面前蹲下身来,轻声道:“笙儿,听母后一言,穆璇确是死了,却不是那样死的,没有鲜血,也没有匕首,母后绝对不是那样残忍的人,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不是那样残忍的人?”穆笙的眼光中透出迷离和困惑,慢声道:“你说不是鲜血,也没有匕首,纵然我当时因年幼而对那杀人现场有些臆想,这能改变你就是杀死他的凶手的事实吗?能吗!”
太后的眼中蓦然地滚落下两行泪来,粉饰得全无瑕疵的脸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年。
“笙儿,母后确是错了,可是母后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能登上这个皇位,母后和多少女人拼死拼活,才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不错,母后对不住穆璇……可是,后宫就是这么个人吃人的地方,如若不是这样抵死地保护自己,咱们娘俩哪里会有今天?母后也当不成这个太后,早早地就在冷宫被人折磨致死了,而你也会沦为那些夭折,腹死的皇嗣之一啊……”
“你住口!这些没有人性的话,为什么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穆笙再次咆哮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国家,为了我,其实只是为了你自己!之所以千方百计将我弄上皇位,无非是想让自己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不是吗?你难道只杀了一个穆璇而已吗?许蝉儿何罪之有?你怕是杀人杀上了瘾吧?从夺皇位,到现在扶植澹台明荣,排挤其他妃嫔,你杀了多少人?你这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一辈子也别想洗净!而你处心积虑布置这所有,这一切都只出于一个目的,就是维持你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填补你没有止境的欲望和虚荣!”
穆笙的话对太后而言,不啻于是当头一棒,她无力地跌坐在大理石地阶上,口中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呢?她心中一片茫然,连自己也答不上来。
自己做的这一切,为的什么?所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后面,都隐藏着一个狼子野心的阴谋。她一直自认为是一个杰出的策划者,现在却赫然发现,自己策划的这一切,从始至终只有穆笙这一个旁观者,而且,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全没有一声喝彩和叫好。多么可笑,她这个权倾后宫,乃至天下的女人,到头来,竟然只收获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憎恶和鄙夷……
正在无法可想之间,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长报:“贤亲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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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十七章 陌路母子]
太后也好,穆笙也罢,谁也没有料到穆清会在此是非之时,来到这个是非之地。他来做什么?
澹台明荣慌忙将太后扶了坐下,太后掏出绢帕,匆忙擦拭了泪痕,整了整云鬓和衣衫,重又恢复到雍容沉定的模样。
孰料进来的却是一个形容猥琐的人,此人甫一进门,“扑通”一声,二话不说就矮身下跪,倒头就拜,一脸的凄惶不安。
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太后心中又是一大惊:原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她在天牢里买通的那个狱卒。
太后还未开口,澹台明荣已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好一个没头没脑的奴才!没听通报说贤亲王来了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找死么?”
这当儿,忽听得穆清的声音道:“皇后请息怒,这个奴才正是臣带来的。”
澹台明荣定睛一看,站在门楣之后一脸肃穆的,不是穆清是谁?
穆清打量了屋内的情形,却见澹台明荣一脸的尴尬,连招呼自己也忘了;太后直勾勾地盯着那狱卒,脸上犹有没有擦净的泪痕;而穆笙则坐在床侧,冷冷地打量着自己,寒声道:“你来做什么?”
穆清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事,过来看看许贵人,顺便带这个奴才过来交代一些事情。”
说吧,也不顾穆笙面若寒霜,径直走到龙床前看了一眼许蝉儿,道:“娘娘还是没有起色么?”
见穆笙对穆清的问话不理不睬,澹台明荣在一旁接口答道:“太医们都看过了,一个个都束手无策。许贵人这次只怕是挨不过去了……”
穆清转过身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太医们没有法子,何不揪出那个制毒的人,问个究竟呢?”
话刚出口,太后便觉得身上一阵寒意直侵骨髓,她知道这寒意来自穆笙,他正用一种比刀子还锐利的眼神瞧着自己。
澹台明荣也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方才穆笙与太后的争执,眉目已经很清楚,太后绝对和许蝉儿的中毒脱不了干系。但是她是太后,执掌六宫,对于妃嫔本就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许蝉儿这此能从死神手中逃脱,固然是大幸,若是没能熬过去,太后只需要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名目加在她身上便可完美脱身。
“劳王爷费心了,许贵人罹受此大难,幕后元凶哀家自然会侦查到底,你此次带这奴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太后不冷不热地说完这句话,便目不转睛地瞧着穆清。
穆清微笑道:“只因这奴才昨日在天牢之中,对臣说了些非常有趣的话,臣便自作主张将他带了来,臣妄自揣度,此次事出之后,太后、皇上和皇后对许贵人关切至深,也许都想听听这番话呢。”
太后身子一颤,当着穆清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耐着性子坐着,脸上的颜色却阴冷得吓人。
那狱卒听得穆清说话,便如同得到开口的赦令一般,跪挪到太后身前,连声哀道:“太后,是您让奴才撤了皇上派到天牢里的人,也是您让奴才往贵人主子的水里下药,药剂也是照您的嘱托放的,七日之内,贵人必毒发身亡,不落痕迹——奴才一切都是照您吩咐的行的事,您可要保奴才性命,饶奴才不死啊!”
太后全身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早先被泪痕冲洗掉脂粉颜色的脸上,呈现出斑驳的蜡黄色。
虽然早在这狱卒说出此番话之前,太后对许蝉儿下手之事已经是只隔着一层纸的秘密,可是如此明明白白、不加掩饰地从一个亲历事件的执行奴才口中说出来,却更多了一层令人悚然的力度,真实的残酷。
那狱卒只顾磕头求饶不止,哀叫的声音在冷清的空气中显得分外刺耳,他那样声嘶力竭地请求眼前的太后饶过自己的性命,一遍一遍地述说着自己是如何依顺她的指令,如何对她赤胆忠心,却不见那个女人的眼色已经带了浓重的煞气,拧着脸,从座位上立了起来,从头上拔下一只尖头双凤福寿字的金簪,拿在手中。
“你抬起头来,看着哀家,”太后冷笑着,缓缓道,“再求一遍,哀家就保你性命不死。”
那狱卒果真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只见眼前划过一条金色的弧线,那金簪竟然变成利器,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咽喉,那狱卒来不及说话,就瞪着眼睛,斜了身子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血像鲜红的泉水一般汩汩地从狱卒的喉间涌出,瞬间就红透了尸身下的地面。
穆清缓缓地闭上眼,那鲜红的血迹使得他不忍再看,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回头一看,见穆笙咬舌闭目,竟似丧失了知觉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只听澹台明荣尖声叫道:“来人啊,皇上休克了!”
太后也瞧见了这一幕,忽然想起穆笙是忌血色的,手中握着的那支仍滴着血的金簪,蓦然地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声铿锵。
那日,趁着穆笙不在,她潜进穆璇的寝房中,那个刚过完十岁生辰的,口口声声唤她“母后”的孩子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不省人事,然后,她颤抖着双手,将那样的一只银色长钉自那小小的太阳穴狠狠按下,那孩子吃痛,却早已没有了神智,喉间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呻吟之声,便永远地睡了过去。
她闭着眼睛,抽出那长针,孩子的太阳穴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银针是她千挑百选,真的尖锐到了极致,也尖细到了极致,是最为完美的谋杀武器。
穆璇。那么天真灿烂的孩子,她真的不想对他下手。可是,如果他在一天,她的穆笙的太子之位就要受一天的威胁,这威胁也必将波及到她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而她,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给自己造成这样的威胁——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不知人事的小孩子。
一切都进行得很完美,先是安排了罪名在穆璇的生母宜妃身上,令她远远地守皇陵,没有诏奉便不得与任何人相见。
不足十岁的穆璇落了单,宜妃临走前辛辛苦苦在宫中栽培的势力也被她逐一拔去,那孩子已如同被剥了壳的蜗牛一般,却浑然不觉,依旧只是和她的穆笙玩得欢畅。
她如释重负地收起银针,这样的隐秘至无存的伤口,任是再高明的太医,也诊断不出所以然。穆璇死了便是死了,她早已计划到了这一天,平素对这孩子比亲生的还要宠溺,小穆璇对她也极为依赖,口口声声唤她“母后”,甚至“阿娘”……如此,任是谁也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再不敢看那孩子一眼,她转了身便欲离去,回头的那一瞬间,却看见了一件令她惊寒之至的事——小穆笙就站在穆璇的寝宫门口,小脸煞白,双手紧紧地抓着门楣,圆瞪着双眼望着她,眼中只有惊恐……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只记得脑中一片空白,上前去握住他冰凉的小手,他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得打了个趔趄,然后,那双清澈的眼睛越睁越大,渐渐空洞至无物,径直地栽倒了过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从那以后,他便对鲜红的颜色产生极度的禁忌,那日自己虽然害死了穆璇,双手却没有沾上一滴血啊。可是小穆笙却开始明显地和自己疏远起来,连睡眠也逐渐不踏实,总是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问他做了什么梦,他却从来不肯说,那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是说不出的厌恶和抗拒。
他再也没能恢复到那场事故之前的天真烂漫,日日地沉默和孤僻起来。他虽然当上了皇帝,可是极少开心地笑。他恐怕是大源王朝历史上最为古怪的皇帝,一日数十遍地洗刷自己,以这种令人吃惊的方式来维持着身体上的干净和清洁……
她从回忆里苏醒过来。方才她只是气急,那个乱嚼舌根的奴才,不能再任他肆无忌惮地说下去。可是她竟忘了他也在场。眼前,一切又重演,自己杀了人,而儿子目睹了一切,然后,他直直地倒了下去……一阵令她窒息的紧张袭来,她几乎想斩掉自己的双手,却只是扯起了嗓子尖声叫道:“宣——宣太医!”
太医们本就守在门外,听见太后的传唤,便依次鱼贯而入。很快的,皇上晕厥的事就要传到大臣耳中,那时,这宫殿就要变得人满为患了。
穆清苦笑着悄然离场,本来想让那狱卒当着穆笙的面亲口指证太后,去没有想到,穆笙似乎早自己先一步,察觉出了其中的异样。
自己终究还是没能为许椿儿做点什么,他不能如穆笙一样守在她的身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气色越发黯淡的脸,任由疼痛啃噬着自己的心。
不,他必须得为她做点什么,他不能忍受再一次看着这个活生生的容颜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不能。
穆清身后逐渐远去的寝宫中,太医们忙乱了小一阵子之后,穆笙终于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发现就在自己休克的这一点时间里面,王公大臣们都赶来了好些,齐齐地跪在地上,满脸关切地望着自己;而地面上的鲜血也早已被清理干净,那狱卒的尸首也平地消失。这里还是他所熟悉的寝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穆笙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那鲜红色,早已印进了他的脑海,从来也没有消失过。
“皇儿,你吓坏为娘的了……”太后泣不成声,伸手欲探穆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