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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去。
接待员接过笔记本,“邓博士说谢谢你。”
邓博士。
接待员随即对一名学生说:“请送到演讲厅给邓可道博士。”
千岁发呆,天下竟有这样好听的名字:邓可道,而他,与身边的人,却叫千岁、金源,蟠桃……净挂住长命百岁大把衣食金钱。
他突然觉得凄凉。
接待员见他呆着,便说:
“放心,邓教授一定收到。 ”
“她是教授?”
“她不在本校任教,她是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生物科教授,特地来做演讲。”
啊。
“她在第三号演讲厅,你或有兴趣旁听。”
“可以吗?”
“欢迎之至。”
三号演讲厅约六成满,邓可道正打出幻灯片。
“蝴蝶。”她说。
幻灯片出来:“尖翅蓝带环纹蝶、小蓝摩尔浮、端红蝶、小枯叶蝶、黄凤蝶……”
她逐一指出解释。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不住做笔记。
千岁黯然,他轻轻闪出演讲厅。
差点儿没打哈欠,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几乎闷得落泪。
他崇拜有学识人士,肃然起敬,可是他是另外一种人,大伯说过,社会上每一种人都有功能,不可妄自菲薄,不过,有时他惭愧:一提书本,立刻渴睡。
他苦笑着把车子驶走。
黄斑青蛱蝶。
那是她终身研究的学问吗。
回到家里,他躺在竹榻上与寡母聊天。
“女生读到博士有什么用?”
“家里有钱,没别的事做,又不想嫁人吃苦,读书也是好的。”
“嫁人吃苦吗?”
“当然,一头家的担子统统落在主妇身上,小家庭收入有限,事事量入为出,以丈夫子女为重,主妇很快沦为尾位。”
“一生不必为钱财担心,是何等样宽畅。”
“你得问问那些富家子弟,你呢,你若有钱,想做什么”
“妈,我想什么都不做,天天陪着你。”
他母亲提醒他:“好是好,不过,人家蟠桃与金源手拉手出去看电影了。
千岁笑,“他们真配对。”
母亲深深叹口气。
下午,千岁把大小姐送回家去,她又说谢谢又说再见,看样子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管家说:“千岁你可以下班了。”
那天晚上,千岁在领岗又见到那个哭泣女。
她穿一身黑色,双手严密的拥抱一个蓝色包裹,看到千岁,上他的车。
千岁一看就明白女子母亲已经辞世。
在自己车上,他不介意多讲几句:“尽了力就可以。”
她已经停止哭泣,闻言点头。
这时,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上车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啊,原来她已有好伴侣。
客人坐满,千岁开车。。
他心羡慕:呵好像每个人都有淘伴,只除去他,还有他母亲。
一路无事,到了旺角,那年轻人先下车,随即买来一大包橘子:“司机先生,多谢你关心。
哭泣女也朝他点头。
千岁道谢。
他们双双离去。
千岁剥开橘子吃,又香又甜又多汁,倒是不像人生,算是意外之喜。
他闻闻自己的手臂,整个人像有一股汽油味,不禁叹气,同厨子身上油腻永远洗不净一样。
正想关上车门,突然在倒后镜离看到后座有个黑影,他把车子倒入后巷,走进车厢
一个人蜷缩在车位底下,象个小动物。
“出来,不算你车费。”
那人仍然不敢动。
千岁明白了,“你没有通行证,你几时上车,我怎么没看到你,好本领。
那人不出声。
“你不出来,我只得把车子驶进派出所,我不是警察,此刻亦不打算做好市民,你出来吧。”
那人知道不能不出来,缓缓伸出四肢,原来是个少女,手脚非常柔软,缩在后排车底那么久,居然没人发觉。
她轻轻做好,双臂抱住膝头,象一个球。
面孔上全是煤灰,可是一双眼睛精灵闪烁。
千岁打开车门,“走吧,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
偷渡客有点儿迟疑。
这时,千岁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大伯也是个非法入境者,船泊岸那日,大雨,他手里拿着亲人的地址,乘车找到附近,在一间漆厂檐篷下避雨,保安看见,吆喝着赶他走。
呵人在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他从袋里取出数百元,放在其中一张车座上,“你自己小心,祝你幸运。”
那少女点点头,取过现钞,下车,很快在后巷消失,象个影子般混入大都会森林。
千岁叹口气,把车子驶到修车行。
大伯还没有收工,正在亲手抹一辆银色鸥翼门跑车。
“大伯。”
“咦,千岁你怎么来了,来,吃碗云吞面当宵夜。”
“大伯,告诉我你,你怎么开设车行。”
“先做学徒,一天做十多个钟,突然吐血,原来胃穿了洞,医好了,又不停咳嗽,验出是肺病,都由公立医院医到痊愈,后来结婚,岳父是修车行股冬,我便走运,接了几兄弟出来。
“他们也是偷渡?”
“我忘了,无端提这些干什么。”
他开一瓶啤酒,自得其乐喝起来,仿佛真的把往事一概忘记。
但是他忽然说:“后来我们都取得正式身份证明文件。
千岁点点头。
“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工作。”
回到家,千岁努力洗刷身上汽油味,在莲蓬头下冲洗良久。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闪烁生光,应该不会叫它们的主人失望吧。
第二天千岁回到邓宅伺候,管家说:“大小姐今早不出去。
千岁点点头,在休息室读报纸。
突然听到一个人说,“她不用车,我用。”
大家抬头看去,管家连忙招呼:“二小姐。 ”
千岁看到一双红鞋儿,这次不是高跟鞋,是双平跟凉鞋:足趾银色,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不觉的恶俗,因为她仍然穿着白衬衫蓝布裤。
千岁站起来垂手低着头。
“你是新来的司机?”
管家连忙说:“二小姐,你想到哪里去,我叫老张送你。”
“不,这年轻人闲着没事,栽我去会所射箭。”
管家无奈,向千岁使一个颜色。
千岁听差办事,立刻出去把车子驶出来。。
红鞋儿上了车。
她说:“我认得你,你是老王的侄儿。 ”
千岁不出声,多讲多错,不讲不错。
“给了你名片,为什么一直不找我?”
千岁装聋作哑。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同她姐姐一样,她俩得天独厚,五官秀丽,二小姐剪一个娃娃头,厚厚刘海垂在眉毛上。
到了会所,她换上靴子,戴上护腕指套,取出足有她一般身高的现代钛金属强弓,走到空地。
千岁意外的看到她脸色正经,英姿飒爽。
师傅出来,指点她一二,她瞄准箭靶,手一松,箭飞出去,打在红心以外。
她接二连三,一直练习,终于射中红心。
那副弓箭固然不轻,她向站在一旁的千岁招手。
千岁反而轻轻退后。
她只得走近他,原来二十分钟运动已叫她大汗淋漓。
漂亮女生出汗又特别美态,不过,千岁见过鬼怕黑,一朝被蛇咬,终身怕绳索,未免多事,他退的更远。
二小姐没好气:“你到车里去等我好了。”
这时,有人追上叫她:“可人可人,你在这里。”
她叫邓可人。
邓氏真是命名高手。
千岁回车上静候。
有人给他送来柠檬茶及火腿三文治。
他停车之处正好看到网球场,同他一般年纪的男女不知为什么不上学也不上班,整个上午打球嬉戏。
车上电话响,是管家找他,“二小姐不再用车,你回来吧。”
回到邓宅,他也没空下来,载女佣去菜市场。
叫可拉桑的女佣打听,“你几岁,做司机多久,结婚未,同谁住……”
千岁不发一言回到邓宅。
“喂,你是畏羞还是不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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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天,千岁依约到回到医院复诊,他耳朵烧的通红,不敢直视医生。
医生倒是公正文明,不徐不疾,不温不火地说:“已替你验过血液,你大可恢复感情生活,不过,一定要采取适当防护,你可有知会女伴叫她检查身体?”
千岁点点头。
“诊治已告一段落,你身体健康。”
千岁自喉咙里发出道谢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像是一块乌云从头顶揭开,离开医院时,脚步轻松许多。
在家门口碰到蟠桃,她捧着水果糕点正要送给千岁母亲。
千岁笑,“请进来,快是一家人,别客气。”
打开蛋糕盒子,见是蛋挞,连忙一手一个抓起,送进嘴里,发出呜呜满意的声音。
蟠桃不出声,默默的看着千岁。
“可是要结婚了?”
她问:“婶婶在家吗?”
“她这时多数午睡 ,起得早,下午眠一眠。”
“她真是好母亲。”
“蟠桃,将来你也是。”
蟠桃笑笑不语。
“金源是好人,你会有幸福。”
“他不良嗜好甚多,烟酒赌全来,看见漂亮女人,盯着不放。”
“这是男人本性啊。”
“又无积蓄,也没有计划。”
千岁摸着头顶,“你说的,正是我,我也完全一样,走到哪里是哪里,有时自己都害怕,只得喝多瓶啤酒。
“不,千岁,你是个有主见的人。”
“蟠桃,你把我看得太好。”
蟠桃黯然,“金源想与我结婚。”
千岁不敢说什么,维持缄默。
幸亏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咳嗽,原来是千岁妈妈起来了,蟠桃向她请教该向金源家索取什么聘礼,絮絮谈起来。
千岁走到露台去。
对户那个女生说:“出来了。”
“他可以看到我们?”
“我想不,他好像有心事。”
“今天他穿着上衣,看不到上身,遗憾之极。”
其中一个女生干脆取出望远镜细细观察。
“偷窥狂”
“彼此彼此”
“也许他只得一具肉身,没有灵魂。”
“他有那样好看的肉身,谁还管其他。”
“可能他没有学识,也没有工作能力。”
“我自己什么都有,算了吧,做人追求快乐,顾虑不要太多。”
她们两个笑了“我自己什么都有。
在露台上,千岁只听的母亲在屋内轻轻说:“酒席、首饰、衣裳……那一定有,你放心,他们愿意把车房楼上收拾出来,连生意一并交给你们,他们回乡下退休。
蟠桃惘然问:“车房楼上?”
“晚上收了工,相当静,附近有小学,很方便。”
她忽然问:“那样就是我的一生?”
她也终于想到这个问题?”。
千岁妈妈不禁笑起来,“你还想怎么样呢?升读大学?抑或周游列国?”
蟠桃又答不上来。
“金源说同你去夏威夷度蜜月,多有想头。”
蟠桃精神一振。
“我叫金源父母向你家提亲可好?”
蟠桃点点头,“我已经二十四岁。”
“就这么说好了,别在三心两意。”
蟠桃紧握千岁妈妈双手“就这么说好了。
这时轮到千岁咳嗽一声,返回室内。
对户两个漂亮的女生又遗憾的说:“进去了。”
手上时间太多,人会变的无聊,所以数千年来到了年纪人人成家立室,一个小小孩就忙的整家人仰马翻。
金源来了,一般捧着水果糕点,他与蟠桃都十分敬老。
他佯作惊喜:“桃子你也在。”
两人低声交谈,甚有默契,千岁微笑,他俩已有足够条件儿孙满堂,五世其昌。
片刻金源过来搭住千岁肩膀:“我们出去走走。”
黄昏,闹市人头涌涌,嘈吵热。
金源笑说:“不知怎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