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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骤见亲人,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连忙上前扶起马月窈,道:“都起来吧!”
一大裙子麻衣女子纷纷直起身来,向赵平拢过来,拥着赵平向前行去。
进了二门,前面又迎出一群人来,却是沈浩领着一群文武正侯在那里。远远见到赵平过来,众人纷纷下拜,口中喝道:“参见赵王!”
赵平连忙虚扶一下,让他们起来。众人便站起身来,让出一条道来,让赵平和众内眷通过。
再入一门,却见门前站着三位老人,赫然便是秦青、马焕和燕彦。这三个人中,除了燕彦以外,其他二人都是曾直接追随赵麟征战的,心中自是格外悲戚,一个个见到赵平,更是老泪纵横,下拜之时声音都有些呜咽。
按照道理,本应该是这些客人向赵平道“节哀”的,但如今的情形却反了一下,倒是赵平去劝慰他们了。这倒不是由于赵平心中的哀戚比他们少了去,只是他们究竟年长,不比赵平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随后,马月窈便领着一群女眷返回内院,而赵平则被众星捧月一般拥着向正堂而去。
赵业已经等在那里。虽然只是两月不见,赵业逾见苍老了。这也许便是哀戚过度所造成的恶果了。赵业的眼睛眼睛深深地陷进去,双眸无神,脸上的哀色十分明显,虽是见到赵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喜色,但这喜色里面,却含着更多的哀伤。
赵麟的灵柩就停在大堂的正中,堂上高悬一个“奠”字,让偌大一个大堂显得越发肃穆。
本来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流泪的赵平见了这般情形,也终于流下了眼泪。
赵业开口说道:“先给你祖父上一炷香吧!”
他的声音已然沙哑难辨,若不是赵平自幼听惯了他的声音,恐也分辨不出他的话。
赵平点了点头,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倒,磕了好一阵子头,然后头顶着地,终于失声痛哭起来。虽说这数日以来,赵平早已调节了自己的心情,他甚至以为自己不会过于哀戚的,但面前这灵堂,面对着灵柩,他的眼泪竟是不论如何也止不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往事便如流水一般,一幕幕地在赵平的脑海中流动着。依稀间,他似乎还在幼年,在祖父的怀抱里说着稚嫩的童言。依稀间,他似乎又在祖父的亲自教导之下开始习武,虽然天赋异禀,但赵平的习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有时候,他也会因为未曾达到标准而被赵麟痛骂甚至打手心。依稀间,赵平刚开始上战场,赵麟的声声鼓励言犹在耳
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了,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想到悲切之处,赵平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那“咚咚”之声在整个灵堂内回旋着,直渗入每个人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是满面哀容,尽管他们大多数甚至未曾和赵麟说过一句话,但他们知道,若是没有赵麟,便不会有并州的今日,也不会有他们自己的今日。
赵业见到儿子这般悲戚,自己倒是顾不得哀伤了,上前扶起赵平,道:“起来吧!你祖父若是在天有灵,见你这般悲戚,也不会高兴。你如今应该振作起来,去完成他老人家的遗志,好让他老人家走得心安才是!”
“遗志?”这两个字让赵平的眼睛里绽出了些许神采。的确,如今若说有什么能让赵平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此的话,那就唯有遗嘱了!
赵业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布来,交给赵平。
第七卷 天下一统 17。遗嘱1
“你祖父走的时候,正值你在前线和敌军对峙。先前,他的身子便已然不豫,但他却不愿召回你,生怕你得知消息之后,茫然无措,至被敌军所趁。便吩咐我将他的遗言写到这绢帛之上,待你回来之后自行阅读。”赵平一边把那绢布递过去,一边沉痛地说道。
赵平双手接过,轻轻打开,看了起来。
这绢布上面并没有什么温情之言,只有几句嘱咐。看起来,吩咐此言的时候,赵麟应该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一些不必要的话,该省就省了。
那绢帛上第一句话便是:“立刘氏子孙为嗣!”
赵平先是愕了一下,但随即便理解过来,这其实是赵麟弥留之际的口误了。他的意思,应该是立刘氏妃子所生之子为嗣。但如今赵平的妃子之中,也唯有刘清是刘氏之人了,本来,若她是正妃,立她所生的儿子为嗣,也是情理之中的。而且,这也有利于收取刘氏宗亲那些遗老遗少的心。
别看如今大汉王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事实上,刘氏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了如今,那主干部分已经是被蛀虫蛀得完全不像话,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但那枝叶部分却依旧在各地枝繁叶茂,掌握着中原很多富庶之地的钱粮、土地、舆论等。若能收拢这些人的心或者至少让他们不起来反对赵家的改朝换代,立刘清之子为嗣,根本不是问题。反正,他虽然有刘家的血统,却还是姓赵,他所要传承的,也是赵家的江山社稷。
但问题是,刘清终于是侧妃,马月窈是赵平的结发妻子,她的父亲又是如今赵平手下数一数二的战将,为赵家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是不立马月窈之子,马焕会如何想,马月窈本人又会如何想,孩子日后长大了,又会如何想!
就算马月窈所生的不是儿子,郑氏一双姐妹如今也都是有孕在身,她们身为平妻,在家中的地位也在刘清之上,况且。郑若兮的一双兄弟也都是赵平手下得力的文武大臣。郑氏家族也为了并州的安定发展,投入了无数的财帛。若是马月窈有子被立为嗣的话,他们自然无话可说,但若是废嫡立庶,他们岂能甘心!
再退一步来说,这些人都接受了安排,废嫡立庶自古以来便是自取萧蔷之祸的根本原因。春秋战国时期的很多宫廷惨变,都是由于上一代的诸侯或者母妃偏心偏爱引起的。赵平如今还能重蹈覆辙呢?
赵平抬起头来,扫了一眼赵业。事实上,这些年以来,随着他开始掌握并州的军政大权,他越来越少找赵业商议事情了,他已经开始理会了什么叫做“善断者不谋于众”。这并不是独断专行的意思,而是不让别人没有必要的意见干扰了自己的决断。
但今日这件事,委实太过棘手,而且这也并不是赵平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赵家的事情。包括赵业在内,这和赵家的每一个人休戚相关。
但赵业给赵平的回答,便是沉默。赵业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赵平,似乎在告诉他:“这一切,都看你自己的!”
赵平有些无奈。加上此时正在灵堂之上,周围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好继续追问,便只好低下头继续看遗嘱。
遗嘱上的第二句便是“不杀士大夫及开国功臣”。这一句话,其实恰好合了赵平的心思。其实,这一句和历史上的宋朝太祖赵匡胤留下来的遗嘱颇有相似之处。当时赵匡胤的遗嘱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赵平觉得这也重视士大夫,重视文臣,其实是很好的。以文臣来压制武将,可以保持政治的稳定。文人之间的嘴仗再厉害,勾心斗角再猛烈,也比不上以武犯禁。武将发动的一次朝变,就可能毁灭一个强盛的王朝。
但与此同时,赵平也担心一个和宋朝一样的问题,那便是由于贪赃枉法皆不致死,很多官员都铤而走险,导致官员贪污现象太过严重。当然,这也是可以解决的,赵平心中就存了一个心思,那便是建立官员优胜劣汰机制,严惩贪官,奖励清官等等。但这些,都不是目前赵平可以考虑的问题,他现在所要想,也能想的,便只有如何击败实力更胜于他的李效,至于如何治国,则是他下一步的事情了。
至于上书言事者,赵平自来就没有杀过,而且自己以后也不会杀,而且,他还想要提醒自己的后世子孙,都不能杀。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一个君主若是到了听不见逆耳之言的地步,就离败坏整个国家不远了。这样的人,历史上的例子就太多了,汉武帝、唐玄宗、清乾隆。前者好在最后悬崖勒马,终于幡然醒悟,终于挽狂澜于既倒,而后两者虽然都不是亡国之君,但一个强盛的国家都是自他们手上开始,走向衰败的。
所以,将“不杀上书言事者”列入祖训之中,是十分有必要的,这是赵平很久以前就有的想法。
至于所谓的“开国功臣”,其实就是指武将。历史上的开国武将,罕有好下场的。或是被屠杀殆尽,或是被解除兵权。但赵平自信不必通过杀武将来保证自己赵家政权的安全。这原因很简单,其实历史上杀武将的那些皇帝,都只是名义上的领导者而已,在武略方面远逊于他手下的大将们,所以他们才有危机感,生怕那些很能带兵打仗的大将们出来反对自己。比如汉高祖刘邦、隋炀帝杨坚、明太祖朱元璋等。
而像汉光武刘秀、唐太宗李世民(由于唐朝是在太宗时期一统天下的,所以严格来说,李世民才是开国之君)、宋太祖赵匡胤这些皇帝,都是自己统兵厮杀打出来的天下,手下的将领们都对他们十分臣服,他们自然不必通过杀武将来增加自己的安全感。他们之所以解除武将的兵权,也不过是出于绝对安全的考虑。
赵平深信,以自己在如今并州军中的地位,也是没有其他的战将可以撼动的。即使以后,他一仗不打,全由下面的大将出去搏杀,也一样不必在开过之后杀武将。
第七卷 天下一统 18。遗嘱2
赵平再低下头去看那遗嘱,却见下面一句是“善待刘氏宗亲”。
赵平这才明白过来赵麟为何要在第一跳罗列上“立刘氏子孙为嗣!”,看来,他只是怕一旦其他的子嗣登位,会拿刘氏的遗老们下手。当然,赵麟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必要的,历史上很多的谋反之事,都是遗老遗少们发动或者是借着遗老遗少的名义发动的。比如张良、项羽已经后世的天地会等,都是这样。对于一些残忍的君主来说,直接将这些遗老遗少集体戕害,实在是一件很简单,又能一劳永逸的事情。
当然,赵平自己首先是不会这样去做的,他虽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但也十分忌讳胡乱杀人。有了赵麟这遗嘱之后,他更是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以后一定要将自己未来的世子也教育好,莫要让他沾染上嗜杀的恶习。
遗嘱上接下去的一句,只有四个字,却是“善待子民”。
赵平自度一向对于自己境内的子民都是很宽厚的。赵麟作为他的祖父,自然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赵平明白,他之所以特意将这一点提出来,倒不是让他主动去做什么,而是提醒他一直保持下去。以后一旦有了妨民之举,就会想起这一句祖训,然后便能约束自己。这便是长者的胸怀了,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心中还能想着天下百姓,但平日里,他从来不口出大言,说什么拯救苍生之类的鬼话。单从这一点来看,他就比那些道貌岸然,满口豪言壮语,背地里男娼女盗的东西要强上太多了。
下面一句是:“丧事从简,不必守丧!”
前半句倒是符合老人家一贯的勤俭风格,他的生活一向极为清苦,虽然已经位居如此高位了,却总是自己种菜吃,肉食则是数日甚至十日才会吃上一次。当然,这恐怕也是他猝然离世的原因之一了。
后半句则是考虑到赵平如今处在争霸天下的关键时刻,若是为了守丧而在战场上进行没有必要的退却,很可能会被李效这样的劲敌所趁,造成难以逆料的后果。老人家作为一代名将,对于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
赵平将那张绢帛展开了一下,正欲往下再看的时候,却发现后面什么也没有了。
赵业在旁边说道:“老人家说到这里,口中便无法出声了,他口中含含糊糊的,我能听得出来,那是在喊你的名字!我想,老人家在最后时刻,最想看见的,应该还是你吧!你终究是他最为疼爱的孙儿啊!他在你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太多的力气。只可惜——”
赵平听得此言,眼泪又落了下来,低下头去不能言语。
赵业此时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忽地回过头来,向守在门边的一众文武道:“你们都回去吧!老人家病笃之时,曾经吩咐过,他的丧事不可大操大办,你们也不必为了守灵抛下手头的事情。你们都是太原城内的擎天之柱,离了你们一天,太原城内就会有太多的事情被积压下来,就有可能会有不少的百姓为此而遭受不幸,这都不是老王爷愿意看见的。你们与其守灵,还不如回去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得圆通完满一些,老王爷在天上见了,也必会欢欣的!”
秦青、沈浩等人纷纷对视一眼,答应一声。然后,众人一起步入灵堂,来到赵平的身后,对着灵柩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静静地离去了。
众人都离去之后,偌大一个灵堂就越发清静了,赵业和赵平这一对同样陷入悲伤之中的父子大眼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