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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需要清洁妇。」
仔细打量之后,安琪这才发现家具全是高档货。
是什么样的人会这样暴殄天物?是生性懒惰,还是自暴自弃?
她想答案应该是后者,她几乎可以想像到这屋子的原貌,是温暖而舒适的。
蒙尘的水晶吊灯从有玫瑰花纹的天花板垂落下来,变色的蕾丝立灯,枯萎的小巧盆栽,没有鱼和水草、死气沉沉的鱼缸,东倒西歪的各式烛台,被当成菸灰缸的薰香玻璃器……种种迹象都显示屋里曾有一位高雅的女主人。
是失恋的打击,使男主人痛苦不堪吗?他亲手毁掉用爱打造出来的甜蜜窝,大概就是为了想遗忘过去吧?!
可是从他没扔掉这些女性化的摆设,不难看出他还没走出阴霾,也忘不了离去的背影:简单的说,这间屋子是他的牢笼。
这位男主人跟陆婷算是同病相怜,难怪她一进屋就偷偷在拭泪。
倏地,一只深褐色的六脚怪物从她脚边快速通过,吓得她跳到沙发上。
「你真没礼貌,穿著脏鞋子踩在沙发上。」陆婷立刻指责,活像她是女主人一般。
安琪手臂泛起鸡皮疙瘩。「人家最怕蟑螂嘛!」
陆婷毫下客气地说:「那你的脏鞋子应该去踩蟑螂才对!」
「我不敢,它的肚子会流出嗯心的东西。」安琪宁死不屈。
「蟑螂交给我处理。」其实陆婷生前也怕蟑螂,死后就无所谓了。
「那我要从哪里开始清理?」安琪咳声叹气地望著堆积如山的垃圾。
「卧房。」陆婷如风般穿过一道墙,消失踪影。
安琪随后打开门进入。「你怎么知道哪一间是卧房?」
「我猜的。」陆婷飘来飘去,像进入玩具店的快乐小孩。
「你这么会猜,应该去买乐透彩。」安琪眼中闪著「麦克」的影像。
「你别多想,我只是偶尔运气好罢了。」陆婷抱起枕头像抱著某种回忆。
「屋主一定是只大肥猪。」看到床头桌上有没吃完的三明治,安琪直言道。
「斐理伯书2章14节,你们做一切事,总不可抱怨,也不可争论。」陆婷立刻制止。
是的,虽然她是被迫做清洁妇,而且没人看到,但是天主看得到她犯了戒律。於是安琪立刻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天主忏侮——天主,求称按照祢的仁慈怜悯我,依称丰厚的慈爱,消灭我的罪恶。(圣咏集51篇3节)
同一时间,陆婷跟她做一样的动作,默祷同样的金言。
做完祷告后,两人便开始著手打扫,陆婷清灰尘,安琪洗床单;陆婷打蟑螂,安琪喷杀虫剂;陆婷叠衣服,安琪晾被子……
从分工到合作,从卧房到客厅,从书房到客房,从厨房到浴室,从下午四点做到晚上十二点,人和鬼都累得筋疲力尽。
整间屋子乍看是乾净了,不过这只是表面而已,因为没有准备清洁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光用沙拉脱根本不足以对付顽强的陈年污垢。
瘫在沙发上,安琪纳闷地喃喃自语。「真具奇怪,怎么会一张照片也没有?」
「大概是怕勾起伤心的回忆吧!」陆婷语重心长。
「所有的镜子都是破的。」安琪有感而叹。
「真可怜,他连自己都不想见。」陆婷语带哽咽。
一阵窒人的沈默,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子从天花板笼罩下来。
不对劲的感觉在安琪的胸口逐渐扩大,她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倒转回去,最后停留在鞋柜里。
她负责整理鞋柜,里面放的全是名牌鞋,有跑步鞋、网球鞋、气垫鞋、滑雪鞋、钉鞋,这些运动鞋都很乾净,表示屋主曾是个运动健将。
此外,鞋柜里还有两双短筒靴子,而且还有一双令她感到熟悉又刺眼的鳄鱼皮鞋——那双鳄鱼皮鞋,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屈辱。
「你没对我说实话。」安琪下了结论。
「我……」陆婷羞得无地自容。
安琪冲到玄关,打开鞋柜指证。「这双皮鞋,我有印象。」
「安琪,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陆婷眼中充满歉意。
「这是范醒文的家。」安琪感觉自己上了贼船,更糟的是被朋友出卖。
「你别生气,纯属巧合。」陆婷尽可能以最温柔的声音化解她的愤怒。
「你说谎,你不可能没见过下午那个老夫人!」安琪一口咬定。
陆婷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见到醒文的姑妈是个巧合。」
「真的吗?」安琪摇摇头。「我对你的话存疑。」
「你想想看,在我们走投无路时,醒文的姑妈为什么会出现?」
「我哪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点无庸置疑。
「是天主的旨意。」
本来安琪想反驳,但锁孔里却传来钥匙转动声——
安琪呆站在玄关处,仿佛进退都有地雷。「你好。」
「你是谁?」范醒文没有认出她,他的视线被屋内的转变吸引住。
「你姑妈雇我来当清洁妇。」安琪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软无力。
「你立刻给我滚出去!」这时窗外雷声隆隆,闪电伴随著倾盆大雨。
不用他开口,安琪自己就很想离开这里了,但是却力不从心;她工作了一整天,早就累到四肢酸痛,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不管他高不高兴,她要的不多不少,只要一张床,睡一晚,就当是付她一日的工资,这是他理所当然该付给她的。
明天天亮以前,她会自动消失,至於陆婷,她想留下来,或者是继续纠缠她,她都不在乎。
「俗话说得好,下雨天,留客天。」安琪理直气壮地说。
「滚!」范醒文暴跳如雷,连雷公都没他的气势惊人。
「我累得想上床睡觉。」安琪双手扶著墙,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什么?你居然要睡我的客房?!」范文如怒目金刚般挡住她的去路。
「你总不好意思让我白做一天的工吧?」安琪试著跟他讲道理。
范醒文嗤之以鼻地说:「可耻的是你,随随便便睡陌生人的床。」
「我会把门反锁,希望你是个绅士。」安琪寒毛直竖,提高警觉。
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像探测器,仿佛想寻找到什么?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缓缓移到她的胸前,接著是小腹,然后到双腿;随著视线的转移,她的体内仿佛有一团热火跟著燃烧,最后又回到四目相对,她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很好,这表示她勾不起他的欲火,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没有一个女人喜欢这种感受,特别是被这么帅的俊男瞧不起。
「我对你这种发育不良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范醒文冷哼。
安琪佯装如释重负地说:「那很好,我可以安心睡觉了,麻烦你借过。」
「这是我家,我有权决定你的去留,不是你说了就算数。」范醒文提醒道。
「请你通融一晚,我明天一早就走。」安琪低声下气,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红。
范醒文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眼泪打动的男人,过去他曾经遇过很多女人,一开始讲好只是玩玩,到了最后却不愿意分手,并且试图以眼泪攻势软化他,可他从来下会因此而拖泥带水。
但是今晚似乎有点不一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总感觉陆婷好像在屋里,看著他的心。
如果她看到他的心变得麻木不仁,她一定会悲痛不已;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应该在天国,天主会抚平她的伤口,而他的伤口却一直在恶化、溃烂,怕是永远也不会有愈合的一天……
就在他陷入思考之际,原本在一旁向天主祈祷他行善的陆婷,一见事情有转机,赶紧对安琪晓以大义。「安琪,我们答应姑妈,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
安琪毫不退缩。「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跟我无关。」
「我从你口中说出,就代表了你。」
「你强人所难。」
「格林多后书12章10……」对付安琪,陆婷得心应手,只要念圣经就好。
「为此,我为基督的缘故,喜欢在软弱中,在凌辱中,在艰难中,在迫害中,在困苦中,因为我的软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时候。」
陆婷得理不饶人地说:「熟读圣经,不如身体力行。」
「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逼疯!」安琪有如哑巴吃黄连。
「雅各伯书1章12节,我的弟兄们,几时你们落在各种试探里,要认为是大喜乐。」陆婷笑吟吟道。
这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在跟谁说话?除了家具,他只看到看不到的空气。
看著她的菱角嘴,他终於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假扮天使的怪女孩!
对了,她拿石头敲他的头,害他头痛了四天,这笔帐还没跟她算,她就跑来自投罗网,他该怎么修理她呢?好吧,就让她住下来,如意算盘有的是时间慢慢打。
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以免打草惊蛇。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神经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箴言15章18节,脾气暴烈的人常引起纷争;不轻易动怒的可平息争执。」
「别再碎碎念,我听了就头痛。」一听到福音,就会勾起范醒文悲痛的回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声音会引发你头痛。」安琪心知肚明,却不打算当面戳破他。
范醒文一脸严肃地说:「我郑重声明,我无意雇用清洁妇。」
「很抱歉,我答应了你姑妈,我必须守信。」
「那你应该去我姑妈家做清洁妇。」
安琪苦口婆心劝道:「环境乾净整齐,对你的身心都有好处。」
「我的身心好得很,用不著你鸡婆。」范醒文引她一步步掉入圈套中。
「这样好了,你先打个电话给你姑妈,由你们商量决定要不要继续雇用我。」
「我姑妈先前就打过电话给我,说她人在机场,要去欧洲旅行。」
「旅行多久?」解铃还需系铃人,安琪以为只要跟姑妈交涉就可以了。
范醒文耸了耸肩。「我没问,而且就算她回来了,她也会避不见面。」这是范雅芝的作风。事实上,他相信姑妈人还在国内,只是躲了起来。
看著陆婷飞在范醒文的背后,双手合十,以乞怜的眼神求她一定要坚持到底,又见范醒文的眼神不像一开始那么凶恶,顿时一股倦意袭来,上眼皮和下眼皮几乎像磁石和磁铁互相吸引,安琪嘴如河马般打了个大呵欠。
安琪厚著脸皮说:「那只好委屈你了,我不想下地狱。」
「你……」范醒文心里高兴她中计了,但表情却保持冷酷。
「我很累了,求你让我去睡觉。」安琪睡眼蒙胧,气若游丝地恳求。
「去睡吧!」范醒文无可奈何地让开一条路,但却是一条通往地狱之门的路。
「谢谢,愿天地的主,至高的天主,赐福与你。」这是安琪特有的道晚安方式。
范醒文警告地说:「你若想要保有这份工作,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提天主!」
「是的,主人。」这表示她可以在他背后信天主喽!安琪一脸如获大赦的表情。
「还有,别像疯子似的对著空气说话。」范醒文补充道。
「我保证不再犯。」安琪对著空中的陆婷白了一眼。
正文 第三章
「这是什么?」范醒文经过餐桌时,目光透著疑惑。
「三明治和半熟的荷包蛋。」是陆婷做的,安琪只负责端出来。
尝试味道后,范醒文一脸惊讶地问:「我知道,可是你怎么会晓得我的口味?」
「姑妈告诉我的。」安琪在心中向天主忏悔;为了陆婷,以后她还得继续说谎。
「你今天要做什么?」看她站在一旁不走,范醒文知道她有话要说。
「买魔术灵,清洁污垢。」安琪暗示他掏出钞票。
范醒文故意羞辱人似地扔了三张钞票在桌上。「三千块够不够?」
「我会把发票拿给你看。」安琪忍耐地将钱收入牛仔裤的口袋里。
「没必要,我相信你不会偷钱。」汇聚醒文反倒希望她偷钱被逮。
「我去倒咖啡。」安琪转身回到厨房,打开咖啡机。
猫有一种残忍的天性,喜欢看老鼠痛苦的表情,而他就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般,先把她这只老鼠抓在爪子下,在她受死以前慢慢地折磨她、玩弄她,让她经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经验,然后再一口吞进肚子里。
不过,他还是有点纳闷,三明治和半熟荷包蛋的口味为何能拿捏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