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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没有表示自己直接的意见,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我提议立刻恢复通讯,不然,他们无法和母船联络,会以为出了事!”
考曼又迟疑了几秒钟,才又按下了几个掣钮,恢复了和子船之间的通讯,他立即道:“刚才通讯设备好像有些障碍,你们进入轨迹了?”他问了问题,又把刚才他截断通讯的行为,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胡非尔心中暗骂了他一声:“老狐狸!”
可是,胡非尔和考曼立即觉得事情不对了:年轻人和公主,没有回音!考曼立即又按下了掣钮,通讯设备并无故障,他又道:“子船请回答!子船请回答!”
可是,仍然没有回音,考曼不由自主,鼻尖在冒汗,他也来不及抹,又按动着一些钮掣,和地面中心联络:“控制中心,我们在十二分钟之前,放出子船,请追踪子船的下落,现在母船和子船失去联络!”
地面中心的回答十分恼怒:“在投出子船之前,未经控制中心同意,我们怎知道它进入了什么轨迹,怎样进行追踪,快提供进一步的资料!”
这时,胡非尔正在不断想和子船通话,可是却一点回音也没有。
考曼有点手忙脚乱,子船离开母船之后,可以进入许多太空飞行轨迹,年轻人也没有向母船作过详细的报告!他无法回答地面中心。
地面中心显然也十分混乱,传来了许多不应该有的声音,例如咒骂声等等,胡非尔百忙之中加了一句:“请立即知会美国方面地面控制中心,加入追踪……”
他一面说,一面向考曼怒目而视,因为是考曼先截断了和子船的通讯,再想恢复通讯时,就已经无法联络得上。考曼总算抽空抹了一下汗,也瞪了胡非尔一眼:“要消失,总会消失的!”
胡非尔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子船消失了!和以前消失了的太空飞行船一样消失了!子船可以消失,他们的母船,也一样可以消失!
消失了之后的情形是什么样的?虽然他有着无比的勇气,可是一想到这一点,仍然不免吃惊!
这时,考曼向地面控制中心不断地叫:“请保持联络,失踪情形再度出现。和我们保持联络!”
胡非尔已镇定了下来,喘了几口气,又企图和子船取得联络。
一小时之后,胡非尔和考曼两人,都由于不断他说话,而变得声音嘶哑。
他们颓然坐在座位上,张大了口,双眼没有神采,像是全身的精力都用尽了一样。
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子船消失了。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无从推测,而他们除了在太空船中等待噩运的来临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胡非尔和考曼都毫无疑问是勇敢的人,可是那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恐惧和榜惶!
他们也自然而然想到,如果登上子船的不是年轻人和公主,而是他们的话,那么,消失的就是他们了!
胡非尔叹了一声,咕哝着:“刚才你还在怀疑年轻人!”
考曼口唇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说什么。胡非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什么力量,可以任意令太空船失踪,那么他们必然有力量可以在太空发动对地球的攻击!”
考曼震动了一下,面色煞白,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显然已同意了胡非尔的话。
胡非尔向他伸出手来,作了一个喝酒的手势,出乎胡非尔的意料之外,考曼把酒瓶递给了他,胡非尔大大地喝了一口,抹了抹口角,一松手,任由酒瓶浮在空中,他用手指拨酒瓶,缓缓地道:“可是,并没有这样的攻击发生!”
考曼伸手从空中抓过酒瓶来,也喝了一大口,纠正了胡非尔的话:“到今天为止,还没有这样的攻击!”
胡非尔出现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要是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攻击,我们却一直在忧心忡忡,这……岂不是十分……滑稽吗?”
他在迟疑了一下之后,对自己的这种心态,竟然用了“滑稽”这样的一个形容词。虽然他在说的时候并没有笑,可是他还是觉得这个形容词用得十分贴切。
考曼望了他半晌,缓缓摇着头,道:“可悲的滑稽!”
他居然在某种程度上同意了胡非尔的说法,这种情形,罕见之极,当然是由于他们这时,都在不可测的环境之中,等候命运的裁决之故。考曼在喝了一口酒之后,又道:“可悲的成分居多,一柄利斧,悬在头顶,随时可以落下来,在利斧下的人,自然是心惊肉跳!”
胡非尔的语调,十分诚恳:“我的意思是,根本没有那柄利斧,一切全是担惊受恐的人自己幻想出来的呢?”
考曼用力一挥手:“问题就在这里;不是幻想,是事实,最近的事实是——我们的子船又消失了!”
胡非尔长叹了一声:“那就只好相信年轻人的假设了,假设……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来探访!”
考曼沉吟了半晌:“不管年轻人的假设怎样,我相信他只会正在实践他的假设!”
胡非尔有点恼怒,讲了一句粗话,接着道:“把话说得清楚一点!”
考曼提高了声音:“如果外星人没有恶意,那么,我相信他和公主,在消失的过程之中,能够和他们见面!”
胡非尔也曾想到过这一点,这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十分迷惑:“我们连了解自己的同类都那么困难,怎能了解异星生物!”
考曼听了,望向胡非尔,两人对望着,对望了相当久,两人都没有出声。这时,两人心中所想的是一样:我就不够了解你——不,不是不够了解,是简直不了解!你现在想些什么,谁了解呢?他人在想些什么,又有任何人可以了解呢?
人与人之间完全不能直接了解,只能依靠间接的方法去了解,而间接的方法,却是那么不可靠——几乎可以肯定,世上绝对没有一个人,会把他所想的,百分之百通过文字或语言表达出来!
同时,地球人都无法相互之间完全了解对方的真正心意,正如胡非尔所说,怎么能了解异星生物呢!
他们两人互望着,心中所想到的是同样的问题:一个人类最值得悲哀的问题,但也似乎从来没有人提出来认真讨论过!
他们这时,多少有点明白何以人类一直不正视这个问题的道理,因为他们这时,虽然想到了同一问题,可是一点也不想互相讨论。因为一讨论,就必然无可避免地要接触到人性最大的弱点!根本没有人肯把自己的心意百分之百全部表达出来,他们虽然是人类中出类拔萃的精英分子,但也不能例外!
他们非但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而且移开了眼光,不再望向对方,他们的心中很明白:人人都在逃避这个问题,他们当然也只好逃避!
考曼又喝了一口酒之后,忽然打了一个“哈哈”:“人与人之间,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国家和国家之间,更是如此,我们就从来不知道美国想如何对付我们!”
胡非尔闷哼一声:“彼此,彼此!”
忽然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由于他们都各自知道自己国家的许多机密,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把这些机密泄露出来,所以才觉得好笑。
可是他们只笑了极短的时间,就一起止住了笑声,他们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一问题:“那种外星力量,如果能进入电脑,那就能获悉一切秘密,知道美国准备如何对付苏联,也知道苏联准备如何对付美国!”
相互之间不了解,可是第三者在一旁,反倒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了这种情形,他们自然笑不出来了!考曼就在这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充满了哲理的话:“人类的天敌不知是什么?”
胡非尔感到自己的思想有点迟钝,或许是过去几个小时来,所发生的一切,令他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之故,他听清楚了考曼的问题,可是只是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他在想着那个问题。
天敌,最狭义的解释,是一个生物学上的名词。在“天敌”这个名词下的两种生物,是天生的敌人,根本不必有任何的理由,这两种生物一相遇,就必然拼个你死我活,不能生存。
不必任何理由,只是由于各自细胞中的遗传密码,就注定了两者之间一定是敌人!
这是生物学上一种相当可怕的现象。将大家所熟知的天敌自猫和鼠、鼬和响尾蛇、寄生蜂和它的寄主,等等。
胡非尔杂七杂八地想着。
人的天敌是什么呢?他向考曼看了一眼,考曼显然也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人是没有天敌的,应该是没有的。可是,真的没有吗?
各种各样致人于死的细菌,算不算是人的天敌呢?像引致癌病变的细胞,那种微小得要用高倍数显微镜才看得到的简单之极的生物,为什么那么固执顽强,勇往直前的在人的身体之中扩散,以致夺走了人的生命呢?
癌细胞的扩展,无法离开一个单独的人的身体,它不能像别的细菌那样,自一个身体传染到另一个身体。所以,由于癌细胞扩展而至令人死了之后,癌细胞本身,也随之灭亡。
这算是什么行为?努力使一个生命灭亡,而这个生命的灭亡,又必然造成自身的灭亡。那是完全没有理性的,倒很合乎天敌之间,根本不必有任何理由,就拼个你死我活的情形。
天敌之间还有一种情形,十分残酷,那就是不论拼斗的情形怎样,过程如何,在一对一的情形之下,有一方是必然的失败者。
响尾蛇永远要被鼬咬死,最幸运的,不过是逃走,它不能胜过对方,因为在天敌的关系之中,规定了它是失败的一方——就像一个在剧本之中要死亡的演员一样,必须尽一切努力把死亡演好,不能活着。
如果人类有天敌,那么人类在两者之间是扮演着什么角色呢?胜利还是失败?
胡非尔想到这里,又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刚才想到了癌变细胞,到目前为止,似乎人类正扮演着失败的角色。虽然人类正努力在设法扭转这种局面,但是在可见的将来,只怕难以改变!
他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当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之际,他对外界的事物,竟十分迟钝,直到这时,他才又听清楚,地面控制中心,已和美国方面争取了联络,正在一起进行搜索。
然而,年轻人和公主所驾驶的那艘子船,却一点踪迹也没有。
和以前的两艘太空船和两枚搜索火箭一样,在太空之中消失了!
地面控制中心这时正传来一个听来很具威严的声音:“考曼将军,回地球来!”同时,胡非尔也听到了他熟悉的上司声音:“胡非尔将军,立刻回程!”
可是考曼和胡非尔两人,连想都没有想,就拒绝接受命令,他们齐声道:“不!”
等他们各自叫出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英文和俄文的“不”字,在音韵上十分接近,当坚决他说出这个字之际,是有坚决拒绝的气概存在!
接着,是两个领导人的质询:“解释不接受命令的理由!”
当领导人向一位将军要求作这样的解释时,一般,都是问题十分严重的时刻。
胡非尔和考曼两人,互望了一眼,这时,这两个死对头的心意,却全然一致,胡非尔向考曼作了一个手势:“我想我们的想法一样!”
考曼于是音调铿锵地解释:“如果有什么力量令子船消失,也可以令我们消失,我们在期待这种消失,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地了解真相。”
两个领导人不约而同在吼叫:“永远不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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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天敌》十一、总要有牺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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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总要有牺牲的
这一次,胡非尔回答:“总要有牺牲的,先生!”
总要有牺牲的!这是一句壮语!(中国历史上有位谭嗣同先生,他慷慨就义之前,本来大有机会脱身,可是他留下了壮语:中国革命总要有人流血的,就从我开始!”)
两位领导人没有再发出命令,考曼和胡非尔忽然觉得两个人意见一致的乐趣,他们自然而然,向对方伸出手来,用力紧握着。
这是两个大具勇气的人,准备赴死的一握,所以他们都握得十分用力!
当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的时候,考曼忽然道:“会不会是我中断了和子船的通讯,所以他们……故意不和母船联络,作为抗议?”
胡非尔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