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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正站在我的书桌前,用手抚摸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听见我进来的声音也没有抬头。我原本平稳了些的心情又开始忐忑起来,悄步走到他身边站定,过了会儿,六爷扭头看向我。
他的表情带了些怀念,还有一丝难掩的悲哀,他把盒子往我的方向推了一下,我低头看去,一个很普通的小木盒,扁扁的,却嵌着两个内藏式的锁眼。“清朗,这个是…是我叫姑姑的那个人留下来的,”六爷低声说了一句。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握了下他的手,“陆风轻?”六爷轻轻回握, “嗯,她嫁人之前把这个留给了我,只说如果有一天,碰到有另一把钥匙的人,就可以把这个盒子打开。”说完,他捏了捏眉间,“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我从没想过去打开这个盒子,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留给我的,她只是信任我,在陆家,她只信任我一个。”
说着六爷的眼睛红了起来,他扭转了头不想让我看到,我只能握紧他的手,无声的安慰着他。过了会儿,六爷整理好心情,转头对我一笑,“其实,只有一把钥匙是打不开的,别小看这个盒子,它的锁做得很巧妙,如果没有钥匙,就只有生生地撬开了。”
看着六爷生硬的笑容,我还能说什么,他一定很舍不得损坏这个“姑姑”留给他的唯一纪念,可现在六爷既然拿了出来,只能说明他也有感觉,现在只有这个唯一可能的线索了。
我不想六爷纠结于这个问题,就想找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心情,“嗯,这么说,你有一把钥匙是吗?”六爷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怀表,我眯了眯眼,这好像不是他平日里带的那只,可看着却有些眼熟。
没等我看清楚,六爷把那块怀表放在了自己手上,我凝神看去,金色的表身边缘锃亮,好像是被人经常摩挲所致,表面上镶嵌着紫金蜿蜒出来的藤蔓线条,样式极其别致,“咕嘟,”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分外清晰响亮。
六爷用另一只手,从表壳边缘深处挑出了一个小巧的按钮,轻轻一转,然后很巧妙的把表壳平推开来,再把表翻了个个,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表壳里面镶嵌着一把小巧的钥匙。
“很精巧吧,”六爷用手指捏出了那把钥匙,然后在那个盒子的两个锁眼里分别试了试,结果右边的那个,传来“咔啦”一声打开的声音。六爷刚要说话,门突然被人敲了两声,“什么事?”六爷沉声问了一句。
“六爷,大爷来电话了,请您去接,”石虎憨厚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六爷与我对视了一下,低声说,“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我看着门被关上,他们的脚步声也渐渐听不到了,这才走到自己的衣柜跟前,从深处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把那块金表拿了出来。刚才看见六爷掏出那块表的时候,我就认出,它的样子和老爷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拿着那块表和六爷留下来的那只比对了一下,毫无二致,我哆嗦着手,学着六爷方才的样子,一抠,一转,一推…然后慢慢地把表面翻了个个,一只精巧的钥匙顿时出现在我面前。
哆嗦的手指好像没有半点力气,我用力抠了好几回,才把那把钥匙弄了出来。对准左边的那个锁眼插进去一拧,我不自禁地咬紧了嘴唇,一抹血腥登时染上了我的唇齿,“咔嗒”一声之后,木盒的盒盖微微弹了起来。
内心的不安让我手脚冰凉,我下意识地四下里看看,一个人都没有,可那种寂静带给我的并不是安全感,而是…我一咬牙,打开了盒盖,一个类似于书本的东西,正安静地躺在盒子里面,有些枯黄的表皮上,一个字都没有。
我轻轻地把那本书拿起,仿佛它是个易碎品,捧着它良久之后,我忍不住苦笑,就算自己做再多的心理安慰,还是依旧紧张不已。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一行再熟悉不过的字瞬时映入眼帘,“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春字那一撇一捺都微微的上翘着,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撇捺要这样的上挑才漂亮,知道吗?”老爷教我写字时所说的话在我脑海中不停地回响着……
我背靠着床盘腿坐在了地上;那本几乎与日记一样的随笔就放在我的膝头上。看着那秀丽的笔迹,简约的词藻,一个温柔,单纯却坚强的女人顿时跃然纸上。
我默然叹息了一声,寥寥十几页,就能记录一个人的半生吗?这个陆风轻似乎经历了一切女人所渴望的和…憎恶的。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来称呼她,十七岁之前她叫陆云起,而之后,却改为了陆风轻,正确地说,是被人强迫改的。
陆仁庆确实有一个叫陆风轻的姑姑,只是这个陆风轻却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可陆家却因为一个不欲人知的理由,而必须让陆风轻“活下去”,因此,一个普通亲戚家的女孩儿就成了她的代替品,那个女孩儿,就是陆云起,也就是后来带六爷回家的那个陆风轻。
“咔啦,”门锁被人转动了起来,我下意识抬起头去看,六爷轻步走了进来,他一边回身关门,一边说,“清儿,抱歉去了这么久,刚才大哥来电话说的事,我要和老七商量一下,你等急了吧…”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我,嘴角一翘想笑,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本打开的随笔上,笑容一顿,他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木然无声的我,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目光瞬即转到桌上放着的那个木盒上,盒盖自然已经被我打开了。
我看着他慢慢地走到桌前,伸手去摸了摸那两把钥匙,又从桌上抓起了老爷给我的那个怀表,与他自己保留的那个比较着,然后才转身盯住我,哑声问,“这钥匙从哪儿来的?”我咬了咬嘴唇,没等我回答,他已然想到我之前说过的那个猜测了,“是不是徐老爷的?他真的是那个。。。”六爷皱了眉头,嗓子里好像被塞了把沙子,“许康?”
我沉重地点了下头,六爷看着我,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那两块握在他手心里的怀表甚至发出了“吱呀”的声音,过了会儿,他长出了一口气,随手把怀表放在了盒子里,然后朝我走来,腿一弯,学着我的样子坐了下来。
我不自觉地靠了过去,六爷散发出来的热量,是我现在迫切需要的。六爷感受到了我发自内心的寒冷,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右手将我拢在臂弯里,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把那本随笔递了过去。
六爷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去,双手无意间地碰触,我感觉他好像在发抖,可他的脸色依旧平静,抱着我的手臂也是稳定又温暖,我只能认为那是我的错觉。
之前我已经大致地看过了一遍,这十几页纸应该是陆云起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完的,越到后面写得越潦草简单,她写这些好像就是为了给谁看的,为了让人了解那曾经的一段过往,也许那个时候,她已经猜到,有些事情将永远掩埋,不为人知。
可就在那些无奈挣扎的文字之中,依然有着可以让人感觉到甜蜜的,就是与许康相处的点点滴滴。我看着六爷低头认真地读着那上面的一字一句,轻簇的眉头未再打开过,方才读过那些文字化成一幕幕情景在我脑海中闪现着。
陆云起的父亲是陆家一个不远不近的小亲戚,读过不少书,家里也有些许田产,一家四口过的应该不错。他们还有着一个很有钱的亲戚住在上海,虽然不常见面,但也不曾断了书信。
在陆云起十六岁那年,她失去了父亲,而后上海的堂叔邀请他们一家人去上海散散心。在那里,她见到了比她大八岁的堂哥陆风扬,也见到了那个漂亮高挑的堂妹,陆风轻。
陆云起当时以为风轻的年纪和自己差不了两岁,而事实上,她还不到十一岁。而最让她惊奇的是,她和那个堂妹长得居然有六七分像,只不过一个外向耀眼,一个内向温柔罢了。
在上海的那段日子里,陆云起经历了太多她从未经历过的,家乡的安静和睦,上海的繁华耀目,家乡的蜿蜒小溪,上海黄浦江的波涛滚滚,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同。
但是如果不是在这儿遇到了那个人,陆云起宁愿早些回到家乡,去呼吸那些没有脂粉香,没有美酒醉但却纯净的空气,那个人就是许康,也就是老爷。陆云起在这个本子里只写了一次许康的名字,而后都是以“他”来代称。
陆云起对于他们之间的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写得极其简洁,但其中那炙热的爱恋,让人现在读起来,依然能够感觉到她那颗滚烫的心。一个纯洁且执着的女孩儿,把自己所有的热情都给了老爷,从未后悔,就算后来她知道,老爷已经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太太了。
“那个严肃的男人,笑起来竟如同孩子一样,可只有我能看到…”“他说他从来都不会爱,可一个不会爱的人爱起来,会让人窒息…”“每次我溜出去见他的时候,他总是让我走在马路的里面,他不会拉我的手,他只会牢牢地挡住我,保护我…”
不过寥寥数语,可我怎么也不能把那个笑起来像孩子一样的男人,跟徐老爷连在一起。不经意间想起二太太去世不久的那个夜晚,老爷坐在二太太常坐的塌子上,沉思不语。那时的他也是柔软的吧,只不过不知道,他是在怀念二太太,还是在…
在上海遇到的幸福,一直跟着陆云起回了家乡,那里距离老爷的老家并不远,这样一段距离对于热恋的人来说不过尔尔。老爷经常会在陆云起意想不到的时间来看她,为了不让老爷为难,陆云起一直都没有告诉家人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陆云起的母亲是个很传统的女性,温柔而包容,而她的弟弟陆云驰年纪还小,因此家里的大小事情,已经是陆云起在操持了。两个人决定各自对家里实言相告的时候,陆家母亲自然是晴天霹雳,想不到女儿竟然要给人去做小。
但是在争吵哭闹之后,女儿已经怀孕的事实,让这个善良的妇人彻底没了主意,好在老爷怜惜陆云起,并不让她跟着回去老爷的故乡,而是继续留在自己的家。陆云起好不容易安抚了家人,一心等待着老爷的好消息,可最后等来的并不是老爷,而是她的堂叔和堂兄。
在陆云起母亲还没有来得及跟亲人客气礼让一番之后,那位她称为兄长的人就说出了一番让她感到天崩地裂的话。那个姓许的男人只是带走了女儿的心,而眼前那个所谓的亲人,却要连女儿的人都要带走。
陆氏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要代替另一个人活下去,去承受那个女孩儿原本应该承受的命运。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她讲出了陆云起已经怀孕的事实,还有那个叫许康的男人,这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妇人,天真地以为这样的隐秘应该可以打消对方的想法。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在陆云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明白,堂叔要的是她这个人,她眷恋的人,事越多,那堂叔用以威胁她的理由也就越多。在堂兄的闪烁其辞里的闲聊中,她听明白了些什么,当她去寻找母亲,在屋外听到堂叔的那一番说辞之后,她已经做了个决定。
堂叔拿年迈的母亲,年幼的小弟,现在还有她痴心相恋的男人来威胁她。而陆云起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留在这儿,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再跟他们走,不然一尸两命,陆家老爷什么也得不到。陆家两父子盘衡利弊之后,答应了。
一个为了保护家人,爱人和孩子的女子会到什么样的地步,恐怕连陆家老爷也不曾想到,一个天真的,陷入爱河而无法自拔的女孩儿,近乎在转眼之间就成熟了。
陆家父子带来的人不少,名义上是伺候在陆家老爷回上海之后,留下来的陆风扬,实则是严密地看守着那一家人。陆云起日后才知道自己当初猜的没错,陆老爷曾交待过,如果有男人来找陆云起,那么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陆家母子对于陆云起而言是个人质,而一个知道陆云起真正身份的外人,对于陆老爷而言,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威胁了,而威胁,必须除掉。
可没人知道,在陆云起听到陆老爷那番说辞之后,先回到自己住的二楼窗前,把一个晒在窗外的红头巾收了起来。那是个信号,是个警告徐老爷,不要过来的信号。原本两人约定彼此挂起红色的时候,就是两人相见之时,可现在,这却成了救他命的唯一指望。
陆云起只庆幸,她还未曾将老爷的真名来历告诉过母亲,虽然那只是出于一个女孩儿的倔强,她想向母亲证明,自己只是爱上了这个男人,跟他的家财出身来历都没有关系。
徐老爷在此地也有买卖,自然是为了陆云起,这个店面就是一个最好的掩护。小小的酒铺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