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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外婆之间,也曾有过美好的记忆。他吃的这种草,当初正是外婆教他辨识。
然而记忆毕竟是记忆,再快乐也无法支撑如今他所受的痛苦。他的身体、他的心灵,几乎已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
匡勇吃了许多毛腻和酸草,在草地上躺了很久很久,直至太阳慢慢朝西山坠落,他才站起身,拍去衣服上黏附的草叶,朝归家的方向走去。
花百年默默跟在他身後,长袖掩面,呜咽不休。
匡勇原本是个很好的孩子,如今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为了什麽,花百年再清楚不过。
他只怨他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匡勇。
……
李琛回家之後,没有如往常般见到匡勇,心里有些着急。
但她转念一想,匡勇从来不到外面玩,大概是在学校有事,就又把心放下。
她忙碌一天,既累又渴,提起凉茶壶,对着嘴咕咕灌了两口下肚之後,才觉得味道不对,有一股很重的农药气味。
她除了去成衣厂上班之外,平常也种种菜什麽的,对这种气味非常熟悉。
而喝下农药之後的救治方法,这地方更是口耳相传。
李琛连忙冲到水缸旁,喝下大量清水,然後将手指伸进喉咙里,自行催吐,呕了个覆江倒海。
这个时候,她看到屋子的角落里,放着开过封的半瓶农药,顿时心如明镜,忍不住的酸楚难过让她大哭出声。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想杀她。
就这样边哭边吐,被清水冲淡的农药被她呕出大半,但小腹间还是有疼痛静静的蔓延开来。
李琛捂住肚子,满头冷汗的走出家门。
邻居媳妇新桂正好路过。
李琛平常脾气怪异暴躁,和邻居绝少往来,新桂平常胆小,更是有些怕她。但这个时候,新桂见李琛满头冷汗,脸色发青,嘴唇颜色灰白,知道她身体出了状况,於是踌躇再三,还是凑了过去,“李大姐,你哪里不舒服?”
“我喝了农药,我被勇勇下了农药!”这一声询问,顿时将李琛平素坚硬冷漠的外壳撕破,露出脆弱的内在。她抓住新桂的胳膊再也不放,泣不成声。
“啊,怎麽会这样!”新桂顿时义愤填膺,忘记了惧怕,“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来,我送你去诊所。”
李琛被新桂搀扶着,一路哭,一路朝诊所的方向而去。
很快,几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了,李琛被匡勇下了农药。
只有在回家途中的匡勇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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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未暗,匡勇怀着轻松解脱的心情回到家,却只见家门前横着一把铁锁。
匡勇平常和邻居们没有往来,这个时候不能进门,也不知该向谁求助,只能站在门口发呆。
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之後,他忽然感到後脑勺一股劲风袭来,就重重挨了一掌,打了个趔趄之後才算站稳。
“你这个心狠手毒的小子!”邻居大伯冲他怒吼,“你外婆把你当宝,什麽好吃好穿的都留给你,你却给她下农药!”
虽说邻居平常和李琛家并无往来,甚至有时候匡勇被打的太厉害,也觉得孩子挺惨。但乡下地方尤重孝道,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给自己亲人下毒这样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话,匡勇的心顿时仿若陷入了无底深渊。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习惯,於是只有低头沈默,一言不发接受邻居大伯对他的指责。
“心虚了吧!”邻居大伯看他的态度,更加怒火中烧,一把拽住他细瘦的胳膊,将他拉往诊所的方向,“幸好上天保佑,你外婆现在在诊所,死不了!”
匡勇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混噩噩,就这样被拉着,跌跌撞撞来到了诊所。
诊所围满了人,大都是来看热闹的。
李琛躺在床上,胳膊上挂着吊针,脸色仍旧发青,但看样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还不快给你外婆跪下!”有人在匡勇身後推了一把,匡勇身不由己,低头跪在床前,沈默不语。
在他的心里,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也就没什麽好多说的了。
正如他考不到满分,哪怕是全班第一名,李琛也会不由分说打他。
李琛望着匡勇,只是哭,完全说不出话。
倒是观围的人群在议论纷纷──
“这孩子这麽小,就做出这种事,长大了可怎麽得了?”
“哎呀,这算是那个……故意杀人未遂吧。他这年纪,也判不了刑,直接送少管所好了。”
“……”
匡勇低头,听着那些不相干的人,恣意决定他的未来去留,心中几乎滴血,脸上却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李琛哭了半晌,望向匡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不,她不能送这孩子去少管所,这样会毁了他的一生。他给她下毒,这样恨她,大约是讨厌她的管教吧。
中毒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以前,她的确是管他逼他太严,有时候平静下来,看到他身上的伤,她自己也觉得触目惊心。
他上初中了,就送他去市里的寄宿学校念书吧。虽然那里学费生活费很贵,但她多加些班,应该勉强能够应付下来。
远离她,接受市里老师和学校的教育,或许能令他不再那样偏激。
“勇勇。”李琛向匡勇艰涩开口,“你是不是恨外婆?”
匡勇抬眼看她,点了点头。
李琛轻轻闭上双眼,泪水沿着花白鬓角滑落,无力道:“可是,我都是想你将来过的好,想你成人……”
匡勇看到她此刻的软弱无力,心中亦有丝丝愧悔泛起。
李琛打他打的厉害,但也是很疼他的。平时有什麽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他。
虽然他没有爸妈,但身上穿的戴的,不比镇上任何一个孩子差。
他并不是真的想李琛死,他只是想从暴力压迫之中获得解脱。
究竟,他还是做错了吗?
匡勇伸出手,抚向自己的裤兜。那里面,放着他五十二分的数学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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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琛中毒事件两个星期之後,她替匡勇办好了转学手续,并亲自送匡勇到了市里的寄宿中学。
学校的地段很好,设施齐全,和一所名牌大学相邻,李琛看过之後非常满意。
在学校门口,李琛放下厚重的行李,望向匡勇,“勇勇,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以後,你在这里要好好学习。”
匡勇向她点了点头。
李琛转身走了几步,又再度回头,声音中带一些凄怨,“勇勇,外婆真的走了……下次见面,要等你放暑假了。”
匡勇见她花白的发在风中飘动,心里涌上一股不知是酸是涩的情绪。但他仍未将这些付诸於形,只是再度朝她点了点头。
李琛含泪离去。
匡勇提起地上的行李,有些吃力的朝校内走去。
他没有发现,他和李琛离别的这幕,有个人从始至终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窥视。
那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
匡勇所在的宿舍十几平米,七人一间,房里除了四张分上下铺的床,就只能摆下一张宽桌,几张凳子。
宽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热水瓶、搪瓷碗,桌下面放着洗漱用的水桶脸盆。宿舍中间拉过一条铁丝,用来挂毛巾,以及雨天晾衣物。
条件在市里不算好,但对乡下出来的匡勇而言,很是新鲜。
看见匡勇提着行李走进宿舍,立即有一个和匡勇年龄相若,戴眼镜的大脑袋男孩热情的迎上来,“你是新来的吧,我是这里的宿舍长,我叫凌晨,你叫什麽名字?”
匡勇把行李放在空着的一个床位旁,迟疑了片刻之後,回答道:“我叫匡勇。”
他不习惯凌晨的热情,但他很高兴看到有人能够接受他。
“刚来这里,你好像有些腼腆啊。”凌晨嘻嘻笑,“不要怕不要怕,我们这里人都很好的,大家都是兄弟,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对了,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凌晨领着匡勇在屋里转了一圈,“在这里,热水瓶和碗筷是必备的,如果你没有,我可以一会儿陪你去楼下小卖部买,厕所出门左拐,第三个门就是……嗯,还有饭卡,你没来得及办的话,可以先用我的。”
“谢谢你。”匡勇真心诚意的向他道谢。
“我们既是同学,又是室友,这麽客气干嘛。”凌晨摸摸头,不好意思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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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倪云飞站在匡勇所在的中学门前,捻熄了手中烟蒂。
他是邻近大学的大二学生,他站在这里,足足有一整夜的时间。此刻,他双眼赤红,目光狠厉。
十三年前,他的名字不是倪云飞,而是王铁蛋。他爸爸叫王留根,他的亲生妈妈,名叫余淑芬。
十三年前,他八岁,已经完全记事。
他记得妈妈是如何为了保护他,被那群流氓殴打至死。他记得妈妈苦苦哀求那个阴冷古怪的女人还钱,那女人却完全置之不理。
那群流氓已经受到了法律制裁,而那个名叫李琛的女人,至今逍遥法外。
说到底,妈妈的不幸,全拜李琛所赐。
白天,在这家中学的门口,他看到了李琛,看到了害他家破人亡的那个女人。
尽管李琛老了憔悴了,但他仍能一眼认出。
李琛送来上学的少年,想必就是当年在屋子里哭闹不休的那个婴儿吧。
他打听过了,那个少年是因为毒杀李琛未遂,而被送到了寄宿学校。说起来,李琛还真是活该。
他还记得当年,和妈妈一起在门外守候的时候,亲眼看到李琛是如何爱护宝贝那个婴儿。
“李琛。”倪云飞冷冷的笑,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迸出,森寒无比,“没有你欠钱的证据,我不能拿你怎麽样……但那个孩子不同,他能伤到你……我也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言毕,倪云飞将手中烟蒂狠狠丢弃,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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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寄宿中学,一类学生是因为父母工作忙,不方便照顾孩子,把孩子交给学校照看,而另一部分,则是过於调皮冥顽的孩子,父母无法管教,又不愿送少管,所以交给学校统一管理。
匡勇所在的学校,前一类学生和後一类学生,分别编在不同的班级,可谓泾渭分明,各成一派,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转眼间,匡勇来到这个学校已经两个多星期,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和凌晨成为好友,话也开始渐渐多起来。
这天是周六,匡勇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床,看到寝室没人,於是洗漱之後拿着饭盒饭卡直冲饭堂,很快打好了饭菜。
“匡勇,这里这里。”凌晨坐在不远处的饭桌旁,招呼匡勇一起吃饭。
匡勇一笑,端着饭盒坐在凌晨身边,“怎麽自己起来了,也不叫我。”
“哎呀,看你睡的香嘛。”凌晨笑道,“一周下来,好不容易休息两天,是该睡个懒觉。”
匡勇笑着舀了一勺饭,放进嘴里咀嚼。
其实凌晨这个人,对於男性来讲,过於嘴碎和体贴了。说好听点是做人处事细致入微,说难听点就是娘里娘气。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和凌晨相处的时光,也总是感到很愉快。
可以说有生之年,凌晨是他第一个朋友。
匡勇和凌晨的板凳还没坐热,只见二班的程新端着饭盒,大摇大摆走过来,把饭盒往桌上一放,就在匡勇身旁坐下了。
“你、你过来干什麽?”凌晨看了程新一眼,声音有些发颤,“这里是一班的地方。”
二班的学生,和他们一班的学生不同,都是些难管教的“刺儿头”。平日里不仅学生退避三舍,就连一些老师都让他们几分。
“是啦是啦。”程新大大咧咧的点头,斜睨着凌晨,“你是不是觉得,一班的好学生,不应该和我们这些坏蛋混在一起?”
程新是老留级生,年龄比凌晨匡勇他们大很多,身形魁梧。被他这样一说,凌晨就不敢抬头,只敢低声嘟囔,“我、我可没这麽讲,这是惯例啊……”
程新用力拍了下桌子,指着匡勇,用很大的声音道:“什麽惯例!给自己外婆下毒的人,都可以坐在一班这里了,为什麽我不行!”
程新这句话刚放下,整个食堂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匡勇。
匡勇的脸顿时煞白,咬紧牙关不出一声。
“不、不是这样的吧!”凌晨的声音结结巴巴响起,“匡勇哪里得罪你了,你不要乱说!”
程新一笑,俯身凑近匡勇,脸上满是戏弄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