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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师成闻言陡然一惊,抬头时正对上了赵佶冷冽地目光。一时间,他终于恍然大悟。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方如此处心积虑,恐怕为的就是找出他背后那个人。可是。无论是否供出那人,他都难逃一个死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不想说?还是你根本就不敢说?”赵佶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你此时不愿明言,朕只好下令刑部讯问,让那些刑名老手从你口中撬出实话来!梁师成,朕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赵佶的这番话无疑是将梁师成往深渊中再推了一把,此时此刻,趴在地上的他用手使劲抠着青石砖缝,竭力控制住颤抖的身躯。不能死,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能留着一条命也好。对方已经计算得如此周详,倘若自己为了报复胡乱攀咬,只会招来更惨烈的后果。与其如此,还不如把那人供出来,兴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终于,他咬咬牙说道:“小人自从受圣上恩宠以来,从未有一日敢忘记。若非此番受人胁迫,小人无论如何都不敢犯下这弥天大罪。圣上明鉴!”
“胁迫?”听到这两个字,赵佶着实感到心中一沉,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瞬间冲了上来。梁师成并非那些常常出宫地内侍宫监,要和他打交道,至少也得是能够自由出入禁中的官员,难道“是,小人的地确确受人胁迫。”梁师成见赵佶神情松动,再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连忙自事情的起因开始叙述,原原本本地交待了起来。
当然,在不少关键的环节上,他都变着法子添油加醋,想方设法地为自己开脱。
一日后,高俅终于从宫中得到了准信——梁师成交通外官,事败后畏罪自尽!
徐徐把那张纸条在灯火上燃尽之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臭名昭著的六奸如今终于死了一个,对于梁师成而言,虽然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却也同样只是一个垫脚石←起身在书房中走了两步,渐渐陷入了沉思。赵佶和粱师成单独谈了将近两个时辰,决不至于只是限于锦帕之事地本身,梁师成为了活命,应该还供述了一些别的,只可惜这些事情万难打听出来。
前时查访连家商行的人,至今仍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说不定还知道那些宗室在此事中担当的角色。之前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很大的原因是为了给赵佶树立信心,但是,却有一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此举于私固然有利,于公却是损害不小。
无论是建造宫室还是修筑园林,用的都是国库的钱,而宫中内库,则是为了皇帝和嫔妃的不时之需,一般都是有进无出,偶尔有拨钱劳军或是作为军费的情况,那也只是九牛一毛。如今,宫中内库虽然无比殷实,国库却时有捉襟见肘,若非改革茶法之后每年有将近四百万婚的钱入账,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如今赵佶是愿意以内库之钱作为公用,但是,谁能担丙能矢志不移地这么做下去,谁能担保下一任的皇帝不会用这些钱来享乐?
要么把这几条线路从皇家营运改成国家营运,要么仍然按照惯例,将此事公开,然后对这些利润课以重税。从长远角度来说,后者无疑比前者更加实际,但是,大宋的那些士大夫未必能够接受这一点。明里耻于言利,暗里却经营着诸多产业,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批自诩高洁的读书人更矛盾的群体了!
高俅在这边思索的时候,京城中还有另外两个人得知了这个消息。
死的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阉宦,但是,对于他们而言,这却是重重的当头一棒←们不知道梁师成之前对赵佶说了些什么,他们也不能担保自己不会被供出来。尽管宫中仍未有进一步的动静,但是,只从赵佶探望王皇后这一件事上,便足可见其态度。
然而,除了擢升郑居中为天章阁待制之外,大病初愈的赵佶并没有任何动作,朝议一如既往,处事一如既往,仿佛一切仍是照旧。只是,有心人发觉,无论在什么时候,天子官家的嘴边都会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不仅如此,在赵佶病中时就似乎有所隔阂的蔡高两人,似乎没有和好的迹象,平时在处理政务上总有颇多争议,有时甚至在御前也会频频争论,就差没有针锋相对了。
在这种情势下,政事堂渐渐分成了三派。蔡京和吴居厚一派,高俅和阮大猷一派,另外就是张康国一个人处处标新立异。不过,张康国毕竟在资历人脉上逊于蔡京,在信任上不及高俅,因此凡事也不敢太过分。
不过,在几乎占据了整个横山之后,大宋在西北的用兵终于暂时停息了。从陶节夫为延帅到严均宣抚陕西,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大宋便把边境线向北又推进了数百里,累计夺得寨、堡和城池数十,斩杀西夏将领数十员,其中不乏高官宿将。而西夏在听闻辽国动乱之后,知道再难求得辽国援兵,因此李乾顺百般无奈之下,一面遣人再往大宋卑词求和,一面命人往谒辽主求娶公主,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需要,夏国可以随时出兵帮助辽国靖边。
都堂之中,面对从辽国和西夏分别传来的消息,几个宰执面色各异。
“李乾顺果然求和了。”蔡京放下文书之后,长长吁了一口气,“辽国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再出兵援助他,否则就是两面受敌。只不过,辽东战事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糜烂态势,谁能想到,区区女真竟能有这样的战力。”
“辽国坐拥数千里土地,女真不过辖有一隅,纵使能够取胜一时,也定难支撑长久。”这一次开言的是张康国,他瞟了一旁的高俅一眼,然后便慢条斯理地道,“女真人太少了,经不起损耗,若非此次是渤海和女真同时叛乱,辽国也不会应接不暇。其实只要派一员得力的大将,这一点火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扑灭。”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宾老莫非忘记了这句话?”高俅如今是越看张康国越觉得厌憎,再加上对方总是老调重弹,他当然很不耐烦。”当初神宗年间西南夷叛乱的时候,我朝也不是动用数万大军,结果用了多少时间才勉强弹压了下去?况且,女真的战力远远胜于寻常蛮夷,若是辽主等闲视之,恐怕难以遏止连场大败。”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中的气氛顿时僵硬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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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惧降罪蔡攸求父
得知赵佶召见自己的消息,蔡攸着实心中一惊。多年以来,凭借在当年还是端王的赵佶面前留下的良好印象,蔡攸得以一步步晋升,如今已经是官至集英殿修撰,每一次升迁都是破格提拔。对此,他相当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升迁如此之速,一来是因为沾了父亲蔡京的光,其二便是赵佶为了当年之事投桃报李,然而,内廷书日前刚刚传出梁师成的死讯,这个时候受到召见,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这一轮的召见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了出来的时候,蔡攸已经是汗湿重衣,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失去了′然他刚刚一番应对极为得体,称得上滴水不漏,但是,从赵佶神情的细微变化中,他还是察觉到几分不妙的迹象。要是真的能够被自己一番花言巧语说动,那么,梁师成也不可能死的不明不白,那家伙的巧舌如簧应该绝不亚于自己才对。
现如今,他唯一的凭恃就是没有在外面留下半点把柄,但是,若赵佶真的要发落他,那么也只是金口玉言一句话而已,群臣之中,愿意除去他这个碍眼的宰相公子的人还少么?
想来想去,他最终仍是不得章法,心头不由愈加焦躁,正好听到外头传来一阵丝竹声,顿时更是火冒三丈←的父亲蔡京并非王安石司马光那一类的谦谦君子,家中姬妾众多,因此他有好几个弟弟。这其中,除了他之外,犹以同为吕氏所生的蔡絛最受宠爱。也不知怎的。每每看到这个小自己两岁地三弟,他便觉得心里不舒服,此时更是暗自咒骂。
思量许久←终于起身推开了房门,略整理了一下表情就往父亲的书房走去。出了小院←果然看见三弟蔡絛和几个年轻人正在吹笛抚琴,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大哥!”蔡絛如今刚刚得到荫补,还未来得及授官,因此平素除了读读闲书之外便是和一帮朋友鬼混,此时看到蔡攸板着脸站在面前。
不由有些着慌。
“看看你都什么样子!”蔡攸狠狠瞪着面前的弟弟,厉声责备道,“父亲平素怎么教导你地,有调弄丝竹的功夫,怎么不知道多多读书,就知道和三教九流厮混!别忘了,你是宰相公子,不是街头卖艺地!”
蔡絛莫名其妙地领了一顿训斥,脸上顿时拉不下来,但慑于兄长往日严威。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唯唯应了,待到蔡攸远去之后,他却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自己莫非就是有多少才学的么?别以为领了一个集英殿修撰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个糊弄别人的货色罢了!别理他,我们继续!”
蔡攸才刚踏进蔡京的别院,身后便又响起了那讨厌地丝竹声,他顿时勃然大怒←本想回去再怒斥蔡絛一顿。左思右想却按下了怒气,若是平常,他当然可以拿出兄长的架子,但是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考虑在失去了天子信任后又失去父亲欢爱的后果。须知父亲虽然对他寄予厚望,但是对蔡絛同样宠爱有加,事到如今,他绝对难以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
守在书房门口的蔡平一见蔡攸,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少爷,相爷还在里头会客,恐怕您要等一会!”
蔡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是谁在里面?”见蔡平满脸为难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不由哑然失笑,“你就是不说,待会那人出来我也瞧得见,爹的事,从来都没有瞒着我的。”
“少爷,不是小人瞒着您,实在是”蔡攸的一席话并没有让蔡平打消顾虑,反而让他露出了尴尬和为难之色,“那客人是从另一边进来的,待会也自有人将他领出去。少爷,横竖待会你能见到相爷,还请不要为难小人。”蔡攸听得疑云大起,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蔡平又是跟着他父亲时日长久地老家人,断然不可能从对方口中逼问出什么来←举目望了望紧闭的书房大门,心中陡地涌上了一股不妥当的感觉,难不成,这里面地人真有那么大的干系,连自己也不能知道?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蔡平转头一看,告罪一声便匆匆奔了回去,在门边低声禀报了几句。不多时,他便满脸喜色地回转了来。
“少爷,相爷吩咐您进去。”
蔡攸点了点头,可在推开书房大门前,他却本能地感觉到一阵心悸←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然后才推门而入。在他身后,蔡平手脚麻利地又掩上了大门。
蔡攸暗暗打量了一下父亲的脸色,但却无法看出任何端倪,只得低头轻唤了一声:“爹。”
蔡京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回答,而是抬头往儿子脸上看去,右手食指中指还在轻轻地敲击着旁边的扶手,许久才仿若漫不经心地道:“事情败露了?”
饶是蔡攸先前已经有所准备,此时也被这突如其来毫无矫饰地一句话给惊得愣了,好半晌才言不由衷地挤出了一句话:“爹,我不明白你的意忍”
“不明白?今天你在福宁殿呆了两个时辰,居然回答我不明白?”
蔡京冷笑一声,目光中充满了讥诮,“历来官员想见圣上,等三五个月都是平常事,就连朝廷中掌管实务的官员,也往往没有单独奏对的机会。你区区一个六品官,却能够在圣驾前呆两个时辰,难道还真的是向圣上汇报编修《国学大典》的情况么?”
听到这里,蔡攸已经几乎断定刚刚来访的人来自宫中,一颗心立刻不争气地狂跳了两下,思量片刻竟径直跪了下来。”爹,我是自作主张,但是,有些事情确实不是我做的,我”
“要真的是你做的,这一次就轮到我大义灭亲外加上表请辞了!”
蔡京猛地一拍扶手,霍地站了起来,“你真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种天大的勾当也敢往里头伸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的行止?要不是你当年还给圣上留了一点好印象,梁师成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见蔡攸许久没有做声,蔡京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回了原位。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还有些事情虽然可以做,却要花费百倍功夫善后。你最大的错误不是选错了帮手,也不是选错了手段,而是选错了盟友。要不是此次我替你善后,你以为圣上仅仅是泪听大怒就这么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