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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
“天亮了么?”
“什么天亮了,你这家伙怎么回事,等候太后召见的时候竟敢睡觉?”说话的是一个满脸嗔怒的宫女,只见她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俏丽身段窈窕,此时却偏偏满脸怒色,“太后和遂宁郡王已经在殿中说话,现在宣召你过去!”她一边说一边斜着头打量高俅,似乎要把其人面貌完全刻在心里一般。
高俅自己也觉得刚刚的瞌睡颇为匪夷所思,但面对那宫女咄咄逼人的质疑,他唯有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兴许昨夜睡得不安稳,这才失仪了。可否请教姑娘名姓?”
“这里是慈德宫,说话别轻飘飘的。”俏丽宫女显然对高俅的搪塞很不满意,警告了一句之后方才说道,“奴婢只是皇太后身边的宫女,贱名有辱尊耳,就不必向阁下介绍了。”
高俅哪曾想到堂堂大内禁中也有这样有性格的女子,登时一愣。看那宫女神气活现的样子,他不觉心中好笑,脸上却只得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是,当两人一前一后跨过门槛时,俏丽宫女收脚时过于匆忙,一绊之下,整个人竟不自觉地朝前倒去。眼看身前的佳人便要和青石地来一个亲密接触,高俅立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手则拉住了旁边的木框,这才解去了一场凶厄之灾。
“谁要你多管闲事的!”俏丽宫女站稳了身子,尽管脸色煞白,口中却毫不容情,“摔着就摔着好了,在这宫里拉拉扯扯,要是被人看见你该如何辩白?”见高俅脸色尴尬,她的态度反倒缓和了下来,整理了仪服之后,她一边在前引导一边低声道,“这慈德宫中多有他人耳目,你既是遂宁郡王亲信,便自当小心一些,别为了小事给郡王带来麻烦!”
高俅本就奇怪向太后为何会遣一个宫女前来召见自己,此时闻言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看上去心直口快爽朗直接的俏丽宫女,竟是向太后的真正心腹,看上去似乎也对赵佶很有好感。想到这里,他的口气不由客气端正了几分:“多谢姑娘提点!”
“算了,看你还算老实就告诉你好了,奴婢伊容,所谓伊人的‘伊’,女为悦己者容的‘容’,可不要再一口一个姑娘的乱叫!”伊容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四处张望,所幸慈德宫内侍宫婢并不算太多,因此一路走来并没有碰到多少人。直到把高俅引到另一处偏殿,她方才伸手一引道,“你进去吧,皇太后和遂宁郡王都在里边,奴婢会在外头为你们看着。”
“多谢你了,伊容!”不知怎的,高俅突然觉得这个少女很有趣,临去时还低声扔下一句话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谁稀罕!”伊容小心翼翼地掩上了殿门,百无聊赖地靠在了立柱上,“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谁,遂宁郡王早就说得我们的耳根子都起老茧了,不就是高俅高伯章么?话说回来,他那一次御前蹴鞠的样子还真是不赖,想不到真人竟会如此惫懒咦,我老是想他做什么,不行不行,还是正事要紧!”她一边说一边努力站直了身体,警惕的目光不住朝四周射去。
第十章 谒见太后
踏入宫室,高俅便看见赵佶正陪侍在一个中年妇人身边,正是自己两年前见过的向太后←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行礼问安,这才听得头顶传来一个宽和的声音。
“你起来吧,我早听十郎多次提起过你。”尽管身为两朝国母称号已极,向太后的仪服穿戴却都非常简朴,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头上却不见多少珠翠,身上也只是一袭寻常春装。和当初的高氏比起来,她并不关心国政,因此一待宣仁太后高氏故去,她便立刻辞了权同处分军国大事的名头,却也博得了哲宗赵煦的尊敬。
“臣不过鄙陋之身,本不敢贸然拜见太后,只是”高俅正在仔细斟酌着语句,却不妨上头的向太后悠悠长叹一声,正好打断了他的话头。
“十郎都原原本本对我说了,高俅,你确实是个有心人。”向太后缓缓离座而起,语调中隐含着一丝深深的不满,“宣仁太后方才逝去不到两年,那些小人便在背后撺掇着官家改了制度,若光是这些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敢出言诋毁,实在殊为可恶!”
“太后所言甚是。”高俅情知向太后颇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对于此行的把握也就更大了,“圣上如今锐意进取,意图开创一朝盛世,正是欲与古今明君比肩的时候,怎可因小事而污了盛名?倘若真被蛊惑而有毁宣仁太后,他日必定会为人诟病。正因太后乃当今贤后,所以臣才恳请遂宁郡王向太后进言,若能婉转相劝,圣上必能回心转意。”
“唔,我本就想择日找官家说话,让他打消了这种危险的念头,现在看来得趁早了。”向太后微微颔首,这才仔细打量了高俅几眼,“难怪十郎对你如此敬重,官家也亲口赐你出身,看来你果然能够胜任他日王府翊善之职。唉,那时苏学士逐你出门之时,我还感慨了好一阵子,想不到苏学士一世英名,在这件事情上却过于武断了。”
听得这句感慨,高俅不自觉地扫了赵佶一眼,见其面露微笑很是得意,自然心知肚明是这位小郡王吹的风了。不过这于己并非坏事,因此他少不得谦逊了几句,哪料几番对答之后,向太后竟把话题兜到了他的家室身上。
“我听十郎说,你虽然如今很有些家产,膝下又没有儿女,却只是和大妇恩爱而仍然未曾纳妾?”
高俅此时恨不得抓住赵佶痛打一番,这小郡王居然在太后面前八卦他人闺房之事,是不是真的太闲了?话虽如此,太后问话他却不得不答,思量许久,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应道:“微臣如今还年轻,子嗣之事还没有多考虑。再者官卑职小,也不想被他人抨击耽于女色。”
“话虽有理,不过前程固然重要,但子嗣乃是传承的根本,我想你家大妇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不过是纳两房侍妾,纵有子息和她的又有什么两样?”说到这里,向太后眉头微皱,顿时又想到了赵煦这位大宋天子,“说来官家立后纳妃也已经多年,偏偏一点动静也没有。唉,储君乃国之根本,若不能早立则难安天下人心,真是令人忧心如焚。”
“太后,您真是太操心了,皇兄如今还年轻,哪用得着担心如此长远?”一旁的赵佶突然插嘴道,“前几日我见到皇嫂时也曾经提起此事,她也说皇兄春秋鼎盛,子嗣之事不过早晚而已。”
向太后闻言脸色一变,许久才摇头叹息道:“唉,皇后也是苦命人,生得温柔娴静仪态端庄,偏偏”
尽管向太后话未说全,但高俅早就从澄心那里听说帝后不和,因此心中暗暗嗟叹。至于哲宗的子嗣问题,高俅则是巴不得他没有,要知道,历史上宋徽宗即位时好歹还是长君,倘若真的留下个几岁大的毛头孩子坐了御座,届时朝中权臣当道把持国政,向太后一看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指不定会天下大乱。因此这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放在心上。
“好了,进言之事我自会做主,高俅你是十郎藩邸中人,不便在宫中过久逗留,还是尽快回去吧。”向太后终于恍过神来,嘱咐了高俅又转过头来看着赵佶,目光中尽是慈爱,“十郎你好学上进虽是好事,但也得自己多多注意身体,千万别舍本逐末。得空了就多多进宫,我看官家看到你还是很欢喜的。若是他没空就来慈德宫坐坐,知道了么?”
赵佶如今也是十万分乖巧,连连点头答应了几声,这才起身和高俅一道施礼退去。离开大殿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垂手侍立的伊容,禁不住出言打趣道:“伊容,今日你算是见到伯章了吧?怎么样,孤王可有骗你?”
“闻名不如见面。”伊容低声咕哝了一句,见赵佶竟把耳朵凑过来时,她方才慌慌张张地答道,“郡王看重的人必是好的,奴婢哪有什么大见识!”
“咦,你平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一直以来,赵佶都和这个向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玩笑惯了,此时灵机一动,忽然指着高俅道,“今日太后还说要为伯章纳妾,干脆孤王去和太后提提,让你嫁给伯章算了,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高俅和伊容两个人的脸色全都变了,不过后者的反应更加激烈一些。只见伊容面上掠过一丝红云,狠狠瞪了高俅一眼,一跺脚就往殿外奔去。
“我说十郎,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一些,说话也得有个限度吧!”高俅被赵佶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搅得哭笑不得,眼睛却不自觉地望着伊容远去的方向,“人家可是太后身边得用的宫人,万一惹出是非来就不好收场了。”
赵佶悄悄吐了吐舌头,走在路上却仍不忘八卦。“伯章,你别看伊容年纪小,她可是太后家中旧人,所以最得太后信任。往日她眼高于顶,就连我这个郡王入宫她也敢不给好脸色,更别提其他人了。那时我一心逗她,就把你吹得天下无双,想来是叫她记挂上了。怎么样,你觉得伊容如何,是不是很特别?”
当然很特别,简直是特别极了!高俅心中腹谤不已,早知道赵佶为自己四处吹嘘,他就应该小心谨慎,谁知道竟会让人家看见自己打瞌睡的模样,简直是太失败了!话虽如此,当着赵佶的面,他只能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浑然没注意不远处的几个人影。
“刘美人,那是圣上的弟弟遂宁郡王,您只顾着看他作甚?”内侍见赵佶一行渐渐远去,不由提醒身侧嫔妃道,“再不去给皇太后皇太妃并皇后问安便要迟了!”
这位刘美人姓刘名珂,进宫不久便深得赵煦宠信,不多时便从御侍升为美人,如今宠眷更是宫中之冠,自然养成了她唯我独尊的神气,就连孟皇后也不放在眼中。此刻听内侍提醒,她不由柳眉倒竖冷哼一声道:“皇太后皇太妃倒也罢了,皇后不过是一尊泥菩萨,又怎么当得起我这一拜?”见身旁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她不由又眺望了那两个远去的背影一眼,这才喃喃自语道,“遂宁郡王,他这个时候进宫来做什么?”
第十一章 宗氏元朔
出了大内后,高俅便在一个僻静地方下了马车,而后和赵佶分道扬镳。在他看来,今日的顺利是可以预见的,倘若是那些元祐官员,向太后也许会置之不理,但事情涉及宣仁太后便不同了。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这位当今皇太后必定会想方设法周全高氏死后声名。
“此事究竟是因何而起?”坐在酒肆二楼的临窗雅座,高俅不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朝中章惇曾布蔡卞之流向来为人狠辣,一击必中,这种借助于童谣的谶语若是由他们来设计,应该会更加缜密才对,不至于如此儿戏,可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
就在此时,一个颌下蓄有胡须的中年文士缓步出现在了二楼。那人甫一出现便四处张望,见其中依旧是人声嘈杂,不免有些去意,旋即目光却落在了高俅身上。
“这位公子,我可以在此地坐下么?”
高俅闻声抬头,见其人一幅儒雅作派,心中不由陡地一突。有了当日苏轼的前车之鉴,他心中对任何看似做官的人都不敢小觑,略一思忖便含笑点头道:“官人但请随意。”
这个时候,邻桌几个学子模样的年轻人突然争论了起来。
“方今南,你休要胡说,这些荒谬的谶语分明是有心人刻意编造的,哪里是元祐旧臣所为?”
“陈汉康,你又有什么根据说不是元祐奸党所为?这些人被当今圣上贬黜,极有可能心怀怨望为此谶语,其居心明眼人一见便知!想当初他们诋毁神宗皇帝之法,事事桩桩都在世人眼中,你莫非以为大家都是睁眼瞎不成?”
“你你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陈汉康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心头愤怒,霍地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地骂道,“当初是何人说仰慕苏学士为人,还说什么范相公宰辅风范,吕公为人宽和?如今一朝风云突变便出言诋毁,若让你这种人进入朝堂,岂不是丢了天下学子的体面?”
方今南的涵养却极好,尽管楼上众人的目光都朝他瞟去,他却只是面带不屑冷笑数声。“自古朝中风向便是各时不一,你陈汉康若是连这种道理都不懂,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作为以前的朋友,我不妨提醒你一声,如今锐意图强的乃是当今圣上,你刚才的话若是传到别人耳中,至少一个同情奸党的罪名是跑不掉了。彼此都是同年,我也无心和你计较,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以后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说完他便长身而起,竟是意态自如地拂袖而去。
一旁的高俅已是看得愣了,见那桌上其他两人都在纷纷安抚陈汉康,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