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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番见礼毕,蔡京借口自己新得了几个绝色歌姬,言道天色渐晚,便留范致虚饮酒作乐。范致虚原本就是为了宽慰蔡京而来,兼且文人风流秉性,自然不会推辞这样的邀请。因此主宾两人相对而坐,面前一道道菜肴上来之后,旁边曲乐便隐约响起,五个绮年玉貌的歌姬便载歌载舞上前献艺。
范致虚定睛看去,只见这几个歌姬个个眉眼如画,兼且都是青春年少,流露出的风情便和坊间寻常风尘大相径庭,不由得看住了,许久方才举杯轻啜了一口,然后转头对蔡京笑道:“我原本料想相公这些时日心绪不佳,所以想来排解一二。如今看来,相公有这些解语花,无论如何都是用不着我的。如此佳人便是宫中教坊司也不多见,真真是妙人!小说wWw首发”
这几个人都是别人送来的,蔡京困于诸般事由,一直无心纵情声色,今日借着范致虚来的机会叫她们出来,原本就是存了排解心绪的意思。如今见这轻歌曼舞,他也觉得心情渐渐开朗了起来,听范致虚调笑便自嘲道:“可惜都是年少佳人,我这把老骨头未必经受得住!”
两人对视大笑,正当这厅堂之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蔡京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原本脸带笑容地蔡京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面色陡地阴沉了下来,最后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范致虚见势不对,连忙问道:“相公可是有事?”
蔡京轻描淡写地分说道:“无妨,只是攸儿来探视而已,你先入屏风后暂避,省得落人口实。”
蔡家父子之间不和地消息范致虚早就听说过,闻听蔡攸前来也不欲与其打照面,此时点点头便起身避往屏风之后。而几个仆役慌忙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范致虚那张桌子上的东西,等到这一切刚刚就绪,蔡攸便笑吟吟地进来拜见。
尽管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这父子中间如今已经闹了别扭,但是,蔡攸仍是毕恭毕敬行了大礼,坐下之后便说了些例行地问候话,顺便也夸了那些歌姬几句。正当仆役们以为蔡攸会像以往那样坐一会就告辞离去的时候,蔡攸突然往蔡京身边挪了一挪,两父子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蔡京本能地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发问,孰料蔡攸伸手抓住了他的右腕,煞有介事地诊起脉来。良久,蔡攸方才轻轻放下了乃父的手,神情郑重地问道:“爹爹如今脉象舒缓,想必这病也不似前些天那般重了,如今身体可还有不适?”
蔡京心中冷笑,口中却淡淡地答道:“这两天我身子好多了,无甚大事。再者圣上特命医官随时诊治,纵有病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句话说得蔡攸讪讪的,没过多久便借口禁中有事匆匆离去。而他前脚刚走,范致虚后脚便从屏风后头出来,脸上尽是疑惑之色。刚刚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却怎么也琢磨不透蔡攸的用意,甫一坐下便问道:“相公,蔡学士这是”
蔡京沉默良久,突然苦笑道:“看来他真是等不及了!”
见范致虚仍然满脸不解,他便解释说:“如今朝堂上让我致仕的呼声不在少,倘若我病情严重,只怕想让我去位的人更多←如今羽翼丰满,只要能够让我去位,他日他必定能够入主政事堂,试想他岂能不盼望我致仕去位?”
范致虚万万没有想到这父子两人之间的相疑已经到了这样地地步,心中不由得骇然。此刻纵使歌舞再诱人,他也没了观赏的兴致,又坐了一阵子便匆匆告辞。
次日,京城之中顿时谣言更盛,言说蔡京已经重病不起,当蔡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只是冷笑几声并未雷霆大怒——笑话,倘若他如此易怒,只怕会正中那逆子下怀。然而,当他正要去政事堂理事的时候,内廷突然传来旨意,言道体恤他年老体衰,再加上天气寒冷,这几日不必再去都堂,更连免了他三日后的大朝会。
尽管这于别的老臣是莫大的关怀和恩典,但是,对于阅尽世事的蔡京而言,其中的含义不啻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他还是想尽力再争取一把,当日在家中便洋洋洒书就了一篇数千言地奏章,先是拜谢恩典,随后坦陈自己病情无碍,如今朝堂多事,在家休养亦无法静心,请求仍到都堂治事。
他的奏折很快便送了上去,然而赵佶的答复却让他大失所望。
“元长忠直朕知之矣,然迟暮之年当以身体为重,国事亦有人料理,元长但安心养病,无须担心外间之事。”
看似字字宽心,却堵塞了蔡京的任何努力。此时此刻,即使是心志坚定如蔡京,亦不免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的时代,很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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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朝风水轮流转
尚书左仆射,中书侍郎,鲁国公蔡京致仕!
对于三月开春的东京城来说,这个消息无疑相当于一场地震。尽管事先已经有过无数预兆,尽管蔡京的病情已经传得满京城都是沸沸扬扬的谣言,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蔡家父子在明争暗斗,但是,谁也不曾料到,蔡京居然会这么快落马。
按照大宋的致仕惯例,大臣年至七十以上者,若不致仕,御史可以弹劾。但是,这条规定往往针对于寻常大臣,而对于宰相却宽容得多。
宰相七十多岁还在任上是相当平常的事,而天子往往还会优抚有加。而蔡京如今只不过六十四岁,用一句老话来讲,说是正当壮年也不过分,现如今居然说致仕就致仕了?
这不由得让人们想到了熙宁名臣吕惠卿。当年正当盛年的吕惠卿也正是在宣仁高太后执政期间被强令致仕,最后虽然在哲宗年间一再复出,却已经斗不过年富力强的章惇曾布等人,新党领袖的宝座亦拱手让人。如今蔡京这一致仕,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这一天终于到了!”
高俅站在庭院中,看着那一簇簇开得正艳的迎春花,长长嘘了一口气。一直以来的流言以及蔡府流露出来的迹象,还有蔡京的病,都已经把所有人的心压得沉沉的,而蔡攸自然是压垮蔡京的最后一根稻草。始作俑者是自己,利用这个机会的是赵佶,而主动送上门来给人利用的则是蔡攸。众人浮所需,而真正的胜者,只怕不会是自以为得计的那个人。
“蔡元长主宰朝堂的日子确实过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悠悠长叹,他转头过去,见严均缓步走来,便微微点了点头←自然知道严均的心意,这一位对于政事堂并没有异常的执著,而相比严均的年纪而言。枢密使这一职位已经是极度尊荣,因此短时间内并不急着谋求更进一步也是很自然地事。
但是,朝中只要有蔡京在,那就是一尊谁也不敢小觑的大佛。而蔡攸无论如何上窜下跳,其影响力都是不可能胜过乃父的,更不用说建立起犹如蔡京当年那么庞大的班底,更不可能让无数大臣趋之若鹜前去投靠。
说来说去,他还是借助了蔡京自个的力量——要知道。蔡攸这个儿子可是在蔡京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就是那些心术权谋,何尝不是蔡京亲自所授?也只有熟悉蔡京一切的人,方才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击制胜。而换成他自己,同样地花招用出来,未必就能够成功。
高俅苦笑一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慨然长叹了一声:“身在朝堂的人就绝不可能光明磊落,此话真真一点不假。”
这是很自然的事,朝堂原本就是天底下最龌龊的地方,那些被史学家称赞褒奖。誉为一代清官名臣的人。若是细究,未必就是纤尘不染的。而那些名垂青史的人,更多的是被一层层光环包装起来的。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要说一个人在官场上就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从来没有暗算过别人,其实真是未必。
而高俅很清楚一点,他大约是清官,兴许也能够当一个名臣,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赤胆忠心地忠臣,也不是一个纯臣←地经历注定他不可能走那种路线。也注定他不可能不重视权术←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可能有很多朋友,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一定是孤独的。
蔡京时时刻刻担心有人在背地里对其不利,而他高俅何尝不担心?
他是有很多理论藏在心里,但是有什么用,将这些大刀阔斧地丢出来进行改革?要真是那样,只怕他比王安石的下场更惨。毕竟,人家王荆公曾经负天下名三十年。而神宗即便曾经两次罢王安石相,但归根结底,那情分却是永远不可能丢开地。
王安石选择的是彻底改革,而他选择的则是至上而下的潜移默化,如果没有王安石的基础,如果不是士大夫已经习惯了那种激进的做法,也反对惯了那种激进的做法,他的手段即便再温和,只怕也是徒劳无功。而他看似做了很多,其实更多的是什么都没有做,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百姓而言,寄希望于君明臣贤,其实才是最实际地事。
高俅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驱出了脑海,然后便向严均问道:“北边情况怎么样?”
“辽国局势不太妙。”严均在高俅旁边落座,眉头自然而然地拧起了一个结,“辽国靖和太后据称已经支撑不了几天了,耶律余睹掌握宿卫大权,上京城全都在他的掌握之内,而由于先前萧奉先兄弟的做乱,萧夺里懒一族的势力已经微不足道,只要靖和太后一去,萧瑟瑟必定掌握朝廷大权。不过,魏王耶律淳等了很久机会,我估计他一定会趁势而动。至于金国也已经忍耐很久了,辽国内乱一起,只怕是金兵就会立刻向西发动攻势。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北方就全都乱了。”
“他们乱于我国是好事,你忧心忡忡干什么?”高俅好笑地看着严均,不禁反讽道,“你这枢密院这一年多没有什么事干,如今给你找点事情还不好么?西边用兵已经接近尾声,往北追击李乾顺如今也没有必要,河北边防已经大见成效,辽国这两年间岭我国的战马不下万匹。再说,完颜阿骨打已经死了,若要对付他的继任者,只要我国和辽国达成协议越境合击,很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不是么?”
“被你这么一说,仿佛所有事情都那么轻易似的!”严均实在受不了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忍不住站了起来,“蔡元长虽说致仕,但你别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地人。再说,蔡攸如今已经做大,要把他立刻拖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蔡元长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不过蔡攸”高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轻轻转过话头道,“赵元镇大约就要回来了。”
“嗯?”严均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喜色,“你的意思是,赵元镇在代州有所收获?”
“他是一丝不芶的人,正好和种师道那个脾气合拍,若是在代州查不到什么证据倒奇怪了。”高俅略顿了一顿,目光又落在了那开得正艳的迎春花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眼下蔡元长虽然致仕,却不能说蔡家就衰败了。只有把蔡攸连根拔起,只有让别人看到他贪婪无耻到了怎样的程度,才能让人看到他怎样辜负了圣上的恩典。到了那个时候,蔡元长教子无方这一点,方才会牢牢刻在所有人心里。”
“这样虽然小节有亏,至少还是保住了蔡元长晚节不失?”严均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心中却知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须知天子几乎在登基之后不多久就开始重用蔡京,倘若如今揭开那个盖子,那么,很多事情便不仅仅是对蔡京有伤了,还会伤及天子识人之明。而这样一来,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蔡京贪不贪不是问题,问题是大贪和小贪的问题。而那怕是对于大贪的宰相,大宋历史上似乎也没有严加惩治的旧例,往往是念在昔日功勋马马虎虎就放过了。对于蔡京更不可能深究这种事,毕竟,这不单单是宰相的脸面,还是天子的脸面。
高薪这一点大宋做的很好,宰相的各种官俸加起来,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百万年薪,但是,养廉却未必成功。尽管历史上对于大宋的吏治没有过多评述,但是那些大臣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府中蓄养姬妾无数,再加上时常请来好友饮酒作乐开诗词大会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要说全然不贪是不可能的。吏治从来就不是法治而是人治,这一点对于权位越高的人就越明显,而不论高俅还是眼下发牢骚的严均,都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有真正清明的吏治。
水至清则无鱼,他们只能自欺欺人地这么想。
“既然如此,我就回去找人商量一下北边的情况好了!”严均打了个呵欠,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若是真要出兵,倘若不能从辽国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