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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是大年夜。
傍晚的时候,晴了几日的天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没多久便在地上铺就了一层素白色。大红的灯笼遍挂枝头,喜庆的红光将雪的素白映成了红,让那喜庆的气氛一下去就满溢了出来。
大年夜的团圆饭,林宜佳怎么也不能不出席的。
于是,灯笼挂起来的时候,林宜佳也披了一身大红色的皮裘出了门,扶住杨广北的手,由蓝思护住了另一边,小心地朝荣享堂走过去。
杨广北之前想让她坐轿子。
但林宜佳却道:“下雪路滑,抬轿子的婆子不也难行吗?不如你扶住我,又有蓝思护住左右,行的慢些,反而更稳妥一些。”
面对这样的环境,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双腿,而不是交给别的人。
杨广北接受了她的说法,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他们走的虽然慢,但胜在稳当。
再加上那道路上铺就了厚厚的一层稻草,并未有多滑,于是便一路平安地到了荣享堂。
荣享堂正堂,红烛高燃,桌椅已经摆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簇儿新的喜庆之色,正三两坐在一起说笑。
待他们小夫妻二人见过礼,杨广寿便走过来,同杨广北说起柳慎之,道:“柳兄没有家人在京城吗?”
杨广北答道:“柳兄只有一老母,在城外休养。”
杨广寿瞥了一眼林宜佳高高隆起的肚子,略皱眉道:“大年之夜,全家团圆之时,柳兄不能侍奉老母,难免有些”
这么一想,杨广北强留柳慎之在府,寻常时候便罢,而此时正是大年夜,连府中的府医都被放回家团聚去了,杨广北此举,难免有以势压人不将情面之感。
而且,林宜佳的身孕虽然有八月了,但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些时日呢,她怀相又好,又不是那随时有危险的杨广北这般准备,是否太过了?
杨广北瞧了杨广寿一眼,淡笑道:“柳兄并未对我的安排有意见。若是三弟怕他孤单,一会儿再置办席面,同他共饮守岁就是。”
杨广寿心中有些替柳慎之不平,但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了。
今日的一众人聚在一起,气氛热闹温馨,人人脸上笑颜不断,全都不吝啬说好话儿,将一顿饭吃的和和乐乐的,再满意没有了。
只有林宜佳有些撑不住。
她最近一直浅眠,身上也有了这样那样一些难受,总归是容易倦怠。
撑过了用餐之后,她便向红月大长公主做了一个请求:“祖母,且容宜佳在里间稍歇一歇,而后再过来同祖母婶娘一同叙话。”
红月大长公主也不敢拿此时林宜佳的身体冒险,便和蔼地道:“恩,你去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在意那些子虚的。”
待杨广北和林宜佳进去之后,兴国公夫人瞧着杨广北久久不出,便叹息道:“真没瞧见像大侄儿这般疼媳妇的。”眼神之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二嫂羡慕什么。”武兴候夫人嘴角流笑,道:“广度侄儿不也为了那苏氏女行事失了分寸的么?果见是极喜欢的呢。待日后娶进门,难道还怕广南不疼媳妇儿?”
兴国公夫人面色一僵。
这天底下,听到人说儿子疼媳妇,做娘亲的就没有几个能高兴起来的。
她正要说话,便听到红月大长公主皱眉道:“整日围着个媳妇儿转,能有什么出息!待那苏氏进门,你一定要好好教她!别像”
她住嘴不言,武兴候夫人便笑了一笑,转了话题,说起了宫中很快要行的选秀之事来。
336 惊产
窗台上几枝红梅正散着幽香。
水仙花凌波而立,绿叶黄蕊,娉婷动人。
地龙烧的很暖。这样深冬的夜晚,宛若仲春般温暖。外面隐隐传来众人的欢笑声和说话声,无端地让人安心。
林宜佳在暖帐中躺下,很快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起,她开始做起了梦。
梦境光怪陆离,各种或亲切或陌生或冷冰冰的面孔,或短暂停留或一闪而逝,让人看不明白。
最后,她看到了秦明远。
秦明远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快速地离开。
他的面容如同在水中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涟漪荡起,便模糊看不清楚了。
他停在那里,盯着她看。
林宜佳也看着秦明远。
她不明白怎么会梦到他。明明,她心中已经将曾经的那个十年光阴定义于是自己做的一个长长的梦境,虽然逼真的像是真的一样,但却不是真的。而是从未发生过的。
没有重生。
没有其他。
所以,秦明远这个人,早已经与她无关了。如今他死了,他对她的算计,他走的道路,他的际遇更是没有半分重要了。
只是,她怎么还会梦到他呢?
想不明白。
林宜佳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秦明远突然开口说了话:“宜儿,你爱我,你忘记了么?你爱了我十年,你为我做过香囊笔袋,你亲自同老师说要嫁给我,你都忘记了吗?”
“新婚第一晚,你虽然羞怯,身上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却还是十分热情地缠绕上来,你都忘记了吗?当我进入的时候。你痛的狠狠地咬在了我肩膀上,然后又是哭又是笑的,你都忘记了吗?”
“瞧,至今你的牙印儿还在呢。”秦明远的形象一下子极为清晰起来。他缓缓走进林宜佳,褪去了他上半身的衣衫,指着右肩膀上那块印记说道。
林宜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那印痕上去。
点点贝齿窜成月牙,和她梦境中的记得的印记一模一样。
那是她的梦。他怎么知道的?
再看秦明远,林宜佳才发现他分明就是二十五六的成熟模样,身上穿的也是那绿色的官袍,上面绘了黄鹂。
这是八品文官的补服。是她梦境之中他最后的模样。
而现实中,秦明远致死也没能得中进士。更别说能够当上官了。
眼前的情形太过于诡异,林宜佳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她才发觉到自己的沉重和笨拙。下意识地扶了自己的腰。原来,她挺着个大肚子呢。
林宜佳尚未来得及思索,便见那对面秦明远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林宜佳的肚子上,原本清俊情深的面孔突然间狰狞起来。他目光阴冷地盯在林宜佳的肚皮上,冷声道:“你怎么会有孩子!”
“娘体贴你身子弱不能生产。一直给你用着药,你怎么会有孩子!”秦明远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成了嘶喊。他本来还镇定地握紧拳头,却不知怎地突然间癫狂起来,朝林宜佳的肚子猛扑过来。
林宜佳心中大骇,双手护住肚子,想要躲避。
但却不知为何。她的双脚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竟然不能移动一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明远癫狂的怒意,看着他的拳头冲撞过来,越来越大。
林宜佳张大了嘴巴!
“砰!”
林宜佳突然从暖榻上猛然坐起来。她起身太猛太急,四肢又胡乱地挣扎着仿佛要从哪里逃开似的。一下子没能坐稳,咕咚一声从榻上滚落下来,落到厚厚的地衣上。
“小姐!”不知是谁,喊的撕心裂肺,却被混杂在外面冲天响起的爆竹烟花声中。难以听的真切。
钻心的疼痛一下子从腰腹之间生了起来,林宜佳蓦然清醒,面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了下去。
“快去喊人。”林宜佳哑声说道。
腹部有什么东西破了,有液体从身体里面流出来。林宜佳颤抖地伸出手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如清水般混合着鲜血的液体,*的,惊心怵目。
蓝田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
蓝心爬到林宜佳身边,泪水涟涟,惊惶地看着林宜佳,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疼痛如山如海地碾压过来,仿佛要将林宜佳压碎了一般,眼前蓝心的泪眼模模糊糊的,整个天地间仿佛全是白亮的光。
林宜佳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汗水布满了整个额头鼻尖。
她终于看到了杨广北的那张脸。
“回院子,我要生了。”只这一句话,就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她冲着杨广北笑了一下,而后闭上了眼睛。
“宜儿!”杨广北慌乱地嘶喊了一句。
“闭眼,省力气。”林宜佳只能又睁开眼睛,艰难说道。
娘亲反复说,女人生产的时候最痛。比任何时候都痛。但不能因为痛,就慌了神,就胡乱喊叫浪费力气。要记住,力气最重要,一定不能胡乱浪费了。
林宜佳再次闭上眼睛之后,就难以听见杨广北说什么了。恩,似乎很多人涌进来了。
有人将她抱上了榻。
而后将那榻抬着,出了屋,出了荣享堂,朝外走。
夜空之中,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在不甘寂寞地盛开着,一朵又一朵,漂亮极了。
无边的疼痛似乎想要生生地将她的灵魂从身体内挤出去。恩,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灵魂真的离开了她的身体,使她再感觉不到任何痛,轻飘飘的,想要飘离开去。
“不!”林宜佳用尽了攒下的力气向下坠,向下坠。
她还没有活够,她怎么能死!
再次袭来的疼痛,让林宜佳觉得真实和庆幸——她还活着,真好。
她不想死、不能死。
这般以来,便没有什么疼痛是不能忍的了。
“慎之过来了,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杨广北见她再次睁眼,握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这里是产室。”
林宜佳转动眼珠。看到了一身青袍的柳慎之。
柳慎之对她点点头,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并未耽搁多久,便收了手,对上林宜佳平静的眼睛,顿了一下,而后才道:“羊水早破,宫缩才开始,离生产还要一段时间。宜佳,你胎位很正,就是突然早产。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给你扎针帮助宫缩加快,你忍着点儿。”
柳慎之真是万分庆幸。
若林宜佳平日孕期但凡有半点不好,无论是她还是孩子,此时从榻上摔落下来,哪里还能有眼下这般不错的境况?别的根本就不要想。只能一尸两命!
林宜佳居然还能清醒和平静,真不简单——若遇到那不懂事儿只知道惊慌失措喊痛的妇人,就是有一线希望,怕也给折腾没了!
“侄媳妇这是八个月吧?七活八不活,这”兴国公夫人话说了一半,察觉到有人在后面用力拉她,回头见到是杨清心。不禁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但她的这句话,却是被人都听在了心里。
林宜佳眼皮一颤,觉得杨广北握住自己的手突然紧了一阵。
杨广北看向兴国公夫人,眼神阴冷。他冷声道:“请二夫人出去。”
兴国公夫人当即就不高兴了,道:“我又没说错什么,侄儿你怎么能”
“闭嘴!”红月大长公主冷冷瞧着兴国公夫人。直接道:“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哪有许多废话!”
兴国公夫人退后一步,站在了后面,却并未出去。
这时候,柳慎之开口说道:“七活是说七个月大的早产儿身体已经长好。落地能够自己呼吸了,所以精心养育就能存活;那么八个月大的孩子比七个月大的孩子长的更好,怎么会更难存活呢?”
“伯夫人,你不必担心,此时孩子还好的很。我敢担保,只要你能将他及时生下来,绝对能够长的健健康康的。”柳慎之的声音温和,一字一句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宜佳眼睛眨了眨。
“接下来我要扎针了。若是各位不能禁言,还请出去等候。”柳慎之对着红月大长公主施礼道。
“你们出去。”红月大长公主对杨锦心和几个女孩儿说着,而后又警告地看了一眼兴国公夫人。
兴国公夫人紧紧闭着唇,脚步却没有动。
此时还不到林宜佳生产的时候,柳慎之看了她们一眼,便没说什么,而是取了针,在烈酒之火上烤热,凝神在林宜佳身上扎了起来。
痛苦再次一浪猛似一浪地拍过来,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落下,打湿了头下的软枕。林宜佳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再次闭上了眼睛,道:“软木呢?”
立即就有人将一截干净的软木放人她的唇齿之间。
林宜佳立即就紧紧咬住。
应该是杨广北,不停地给她擦着额上脸上的汗。
有人扶起了她,说了一声“催产药”,而后拿走她口中的软木片。
服用了催产药,那疼痛又加剧了三成。只是此时,反正都是痛,痛到了极致,便也就没有那般难熬了。
用了水,用了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