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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默站在水边,水面正一波一波地向着岸边推来。那是一种令人不快的蠕动方式,仿佛什么粘稠的液体,又好像某种腻缠的东西。腐烂的气息越发浓郁。
苏默低头看了一眼,微微扯开了嘴角,露出一点洁白到凌厉的牙齿。
在他的脚边,盘绕着错乱杂缠的黑色线团,被半埋在这堆线团下的,是张几乎被眼睛占去了半张的脸。发丝的掩蔽下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椭圆的眼睛大到不合比例,几乎看不到瞳仁,泛着黄丝的眼白直愣愣地看着他,抓在他脚踝的手早就已经算不上是手。缺失了两根手指的手掌上只粘连了几片看不出色泽的皮肉,它抓的很用力,甚至能听到骨头相互挤压发出的牙酸的声音。
苏默笑了起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
苏默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超过半夜三点。整个小镇已经一片漆黑,即使是小镇住户里最爱闹的那一批人,也已经熄灯睡下。
为了方便,苏默在住进去之前已经向房东大爷多要了一副楼下铁门的钥匙。虽然是租给别人的房子,但楼下铁门的钥匙一直以来只有房东大爷有,整个小镇就好像一所大型的寄宿学校的宿舍,每天几乎都是在11点就关门,虽然有些人抱怨这不通情理,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铁门年代久远,即使苏默再轻手轻脚,空气中仍然划过一道艰涩的长音。狭窄的楼梯伸手不见五指,苏默没有开灯,双手插在口袋里轻步走上去,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在他身后,仿佛是被搅开的滚水一般翻腾的眼可见的黑暗终于慢慢平息下来,重新陷入安眠。
苏默心情愉悦地几乎哼起歌来。
三
萧漫漫清晨醒来的时候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又熬过了一个晚上。
她迷茫地睁着眼睛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自己究竟是死了呢,还是活着?过去的一切是真的发生了么――还是,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或许,一切都没发生……
空荡荡的天花板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几年前他们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一样。
迷迷糊糊间,萧漫漫几乎相信自己所想象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闹钟响了起来。
就好像有人时刻在窥视着她,专门挑在她就要相信自己想的那一瞬间,恶意地按下了按钮一样轰鸣大作。
萧漫漫的眼瞳连转动都顿时忘记,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地闭上眼、
太阳的第一缕晨光已经照进室内,昨天晚上被子裹的比平日里任何一次都要紧,萧漫漫觉得自己有点窒息。
萧漫漫的上班时间在早上九点,而闹钟的时间却调在了六点半。从这幢房子到她的工作地点,即使是最挤的时候,半小时内也绝对能到。她把闹钟调这么早的原因只是因为楼下的铁门是在七点开而已。
萧漫漫永远是所有住户中最早出门,最晚回来的一个。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她工作努力,工作太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做只是想尽量减少呆在这幢房子里的时间罢了。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
匆匆地换好衣服,萧漫漫走进洗手间洗漱。然后化妆。她已经练就了不照镜子也能自如化妆的本领――不是因为镜子坏了,而是因为洗手间的镜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用一块布牢牢实实地遮好。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会在这个房子里照镜子,或者是其他任何一切类似于镜子的东西。
下楼的时候,房东刚好来开门。出了院门左拐,等到她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点,她需要乘坐的公交车也刚好到站。
公交车司机想来也已经很习惯于在最早的这班车上看到她,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萧漫漫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没关,清晨的冷风夹着薄雾打在她脸上,有点疼。但她并没有关上车窗的打算。她一直盯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直到看到公交车终于驶出小镇,萧漫漫才松了口气,闭上眼开始休息。
萧漫漫从前是一个相当难以定性的人。她没有任何一个工作持续了三年以上,不管是什么工作,即使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多么热爱,不到三年,她肯定也会厌倦。她最爱旅行。工作就是为了攒够钱旅行,这是萧漫漫的口头禅。她不喜欢观光客式的游玩,每次旅行,必定是在一个城市生活半年之久,而写旅行日记,也是她的爱好之一――虽然这个爱好,早已经在一年前就不再被纳入行程。
这个工作,她已经整整持续了四年。
到达公司的时候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熟门熟路地开门、烧水,萧漫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放松自己。
这是一个并不算太小的办公室。萧漫漫向来聪颖能干,虽然最近一直被梦魇缠绕,她也能保证自己的工作效率不受影响。她从来都是她那帮朋友中最聪明的一个,工作换的勤快,工作环境工作待遇却越来越好,来到这么一个小城市工作,虽然已经是部门经理,但总归比不上大城市里的繁华惬意。萧漫漫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认为自己当时一门心思要来这里,根本就是着了魔。
不过……那个时候,又有谁不是着了魔呢?
昨天晚上的梦魇缠绕不去,萧漫漫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
今天是过年后上班第一天,她手下的员工的工作热情实在是不堪目睹。下班铃刚一打响,几分钟内办公室里就跑了个干干净净。刚刚还充斥着人声以及其他各种声音的空间突然异常安静。从昨天晚上便压在自己胸口的窒息感也随之变得沉重无比,萧漫漫只要一想到自己再过几小时就又要回到那幢房子,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如果可以逃离……如果可以逃离,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要抓住她?明明赢的是她,明明她才是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为什么……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陷入这看不见首尾的怪圈?
她永远都逃不开,即使她躲的再远,噩梦也永远如影随行,就好像是有人冥冥中安排好一样,即使她躲到再远的地方,即使她决定就算死也要死在别的地方,只要她一个眨眼,她依旧会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回去的旅途。
这里就好像是自己的坟墓。
她注定了要被埋葬在这里。
萧漫漫走出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她的公司的交通很方便,楼下大门口就有一个公交车站点,十点十分是开往小镇的最后班车的时间。这个城石虽然小,住在这里的人却异常遵守各种规则。
比如首发车的时间,比如末班车的时间,比如每个人的每天时间的安排,几乎都可以列在一张表上,而且从不违背。
当然也包括那个相邻小镇里的开门关门的时间,小镇里一样的房屋,和房屋里全部一模一样的狭窄楼梯。
以及……只要让他们噤口就绝对不会吐露一个字的个性。
公交车站点一个人都没有。这个地方的人晚上都休息的很早,基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夜生活。公交车上跟早上一样,除了萧漫漫,依旧没有其它乘客。
萧漫漫觉得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度被迫踏入这个小镇所引起的不适,还是昨天梦魇的逼迫,车子有规律地轻轻晃着,萧漫漫坐在车不知不觉就眯着眼困了起来。车窗外明亮的路灯照出来的光印在她脸上,薄薄的眼睑上浮出淡淡的红色,困顿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到处飘散。
她想起自己房间永远撑不了一个星期的电灯,只要晚上试图开到天亮必定熄灭的电灯泡――不过那天给她修理电灯的人看起来技术很好,也很温雅,即使她那天心情不好一直摆臭脸给他看,他也一直向她微笑……笑的真好看,那么温和,那么善良……
终于,萧漫漫略带短促的呼吸重新变得平和而绵长。
她睡着了。
四
苏默挑了眉梢,感叹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他的房间,还抵在他手上的,是他的房门没错。
他脚尖前面的那一条细细的门槛,仿佛是两个世界的界线,原先的房间被吞噬了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消弭了任何时间和空间。无尽的黑暗。就好像有人把宇宙递到了面前,漫无边境的黑暗充斥着所有,不过一线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背后走廊的灯光无辜地映照过来,苏默眼睛亮的不可思议,抿了抿嘴角,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随着一声清脆而细微的声响,门在他背后关上。就好像是应召一般,苏默脚下迅速长出齐腰高的黝黑野草,叶面宽大,厚实而锋利,黑暗被驱赶着向前方飞散而去,没有星星月亮连一丝云也没有的黯淡天空瞬间挂在了他头顶。
腐烂的气息若隐若现,随着不知来处的风,掠过他的头发,向着他背后撕扯而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大的池塘。
苏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他已经相当熟悉的池塘,深黑的水面已经不复平静,比起之前看到的那种令人恶心的蠕动方式,现在水波的变换倒更让人觉得舒服。即使这种水痕涟漪是因为一个将死的人的临死挣扎。
那个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极力维持着自己呼吸的人,苏默当然认识。
他的邻居,萧漫漫。
偶尔水面上翻腾起几条活物一样的黑丝,不小心碰到岸边,也在苏默的眼神下迅速钻入水底。
萧漫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到了这里。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到她被恶臭熏醒,惊惧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掉进了水里!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去探究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会游泳,但她现在维持自己的脑袋在水面上已经快要筋疲力尽。水面下一直有什么东西攀附在她脚踝上,不停地狠狠往下扯着她。那东西又细又韧,熟悉的触感让萧漫漫连伸手到水下去试图解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恶臭越来越重。就好像是被埋在淤泥下腐烂了的臭气被搅了上来一样。滑过指间的水粘稠滑腻――根本不像水。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脖子,她的脸上一片湿凉――她不想死在这儿――她为什么要死?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后活下来的人!!!
――有谁……有谁来救救她……
四周全是她拍打激起的水花,天很暗,连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起来依旧是黑色的水阻碍了她的全部视线。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岸边的苏默。他站在岸边,正往她这里努力看过来,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充满了她的身体――甚至连水底下那股力量都没有困住她。
她没几下就划到了岸边,但她没有更多的力气让自己爬上岸。缠在她脚踝上的丝状物似乎痛恨于刚才的疏忽,用更加大的力量扯着她。
但萧漫漫的心里的绝望已经被希望代替――她认出了这个人,是那天给她修理电灯的那个人――那个又温柔,笑的又那么善良温暖的人。
他不会不救她,他怎么会不救她。
苏默笑的更加愉悦――在萧漫漫眼里,那是比圣光更为圣洁的笑容――他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头顶,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扭向了背面。
萧漫漫瞪大了眼,一声尖叫梗在喉咙,舌头,嘴巴却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无法将这声尖叫送出来。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团湿漉漉的,纠缠着浓密的黑色发丝的脸。这张脸被随意垂挂下来的头发遮去了一半,剩下的那只露出的眼睛大到不可思议,她根本看不到它的眼珠,泛着黄丝的眼白盯着她。
那东西在笑。
头顶,苏默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难道都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么?”
“再见。”
……
“晚安。”
五
第二天,一位小镇的居民傍晚散步的时候,在小镇边一个人迹罕至的早已废弃的干涸池塘里,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萧漫漫。
萧漫漫已经浑身冰凉,根据法医的判断,死的也很快。死因是心脏上干净利落的一刀,检查完现场后,警方认为自杀的可能性最大。
萧漫漫是租在这个小镇的外来户,没有亲属在身边。警方排查了她在这里的所有人际关系。根据左右邻居以及房东还有公司同事的证词,大家纷纷表示萧漫漫是一个非常聪明,待人很友善的女孩子。与人为仇?不,这不可能。自然,他们也证实了萧漫漫最近情绪不佳。以至于从来不会犯错的她最近几天连续搞砸了好几个工作。
紧接着,萧漫漫所在公司门口的监控录像也被调了出来,虽然由于公司规模不大,监控录像的保管日期不会超过三天,但万幸萧漫漫的尸体发现的很早,在昨天晚上九点零七分出现的画面里,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