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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完事的那天,那支伦敦乐队就走下了日航的飞机。
那天,我离开了“自治领航”的那支乐队后,就直接回家了。我走到四号楼,把手推车带上,穿过我每天都能看到的商店橱窗。每一家的灯光都很浮华,很绚丽,照射着衣服、鞋、软件、像珐琅质蝎子一样蜷缩着的日本摩托,还有意大利家具。橱窗随季节而变,商店也不断更换主人。时值节假日,街上的人更多了,一对一对的,快速而有目的地从闪亮的窗边走过,许多姑娘穿着高至大腿的尼龙长袜,这是去年冬天纽约的流行款式。鲁宾说她们看上去就像得了象皮病⑧。我露齿而笑,然后突然意识到我和丽丝之间真的完了,现在她就要被拉到好莱坞去了。她似乎把脚趾伸进了一个黑洞,而拉扯她的是难以置信的金钱的吸引力。我相信她死了——大概死了,于是我打消了保护她的心理,开始对她感到一丝同情。不过只是那么一丝,因为我不想让什么东西搞砸我的夜晚。我想要参加派对,老早以前就想了。
【①水平思考:由英国心理学家爱德华·波诺提出,又叫作“发散性思考”,为弥补“垂直思考”之缺点应运而生,寻求自僵硬的成规中逃脱出来,但并非叛逆而是创新。】
【②软影:相对于传统的电影而言,传统电影需要在现实世界中进行拍摄,是“硬影”,而按照文中的技术制作的影片源自于人的意识本身,是“软影”。】
【③拉达车:一种俄罗斯产汽车。】
【④冈山:日本本州岛西部的一个城市。】
【⑤杂种细胞:在实验室里制造的一种由一个能产生杭体的淋巴细胞与一个骨髓瘤细胞结合而成的细胞。】
【⑥单克隆抗体:任一种只对特定抗体有效的抗体种类,由在实脸室通过合并B细胞和肿瘤细胞形成的一个混合细胞克隆产生。这样一个混合细胞和它的克隆结合了B细胞的特性和肿瘤细胞无限期繁殖的能力。单克隆抗体被广泛应用于医药和生物研究。】
【⑦一家瑞典家具零售公司。】
【⑧象皮病:一种慢性疾病,其症状通常是皮肤或皮下组织,尤其是大腿和外生殖器的皮肤或皮下组织极度胀大和变得坚硬。】
我走进公寓,刚按了一下,电梯就动了。好兆头,我告诉自己。我上了楼,脱掉衣服,洗了个澡,找到了一身干净衣服,用微波炉煨了点儿玉米饼。刮胡子的时候,我感到很正常地向自己镜中的影子提出忠告:你工作得太累了,你信用卡上的钱也够多了,该好好放松放松自己了。
玉米饼吃起来像硬纸板一样,不过我决定要喜欢它们,因为它们太正常了。我的车在伯纳比①,老出问题的氢燃料电池也正在更换,所以我不用担心开车。我可以出去,参加派对,玩个通宵,然后早上懒洋洋地打个请病假的电话。至于马克斯,他不会抱怨的:我是他的摇钱树。他欠我的。
你欠我的,马克斯,我对我从冰箱里捞出的一瓶莫斯科伏斯卡亚②说。你真的欠我的。我只是花了三周时间剪辑了一个极度扭曲的人的噩梦,马克斯。是为你的利益。现在你发了,马克斯。我把三指高的伏特加倒进一个派对留下的塑料杯里,那个杯子几年前被我扔掉,后来又回到了我的卧室里。
有时对我来说,这里就像没有哪个特别的人住在这里一样。我的屋子并不乱,我很爱整理房间,虽然有的时候这种行为有点儿机械,我甚至还记得掸去装框的海报和其他东西上的灰尘,但这里常常会突然使我打个轻微的寒颤,因为房间里摆放的物品毫无特色可言。我不是说我要把这里装满猫、花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我只是有时感觉谁都可以住在这里,可以拥有这些东西,就像一种可以互换的东西一样,比如,我的生活和你的可以互换,我的生活和谁的都可以互换……
我想鲁宾也一直这么看这个世界,不过对他来说,这一观点是他的力量之源。他住在别人的垃圾里,他拖回家的东西过去也一定光亮如新,一定对某人有那么一点儿意义。他把它们扫在一起,装进他看起来怪怪的卡车里,拉回家,然后任其像肥料一样堆积,直到他想到能用它们干点儿什么为止。有一次,他给我看了一本他喜欢的二十世纪的艺术书,里面有张叫“死鸟再飞”的自动雕塑的照片,那个自动雕塑把真正的死鸟缠在绳子上,让它转啊转,死鸟就自己飞了起来。他笑了笑,点了点头。我想他可能觉得那个行为艺术家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始祖。不过鲁宾对我装框的海报、从“海湾③”买的墨西哥蒲团和从“宜家”买的中性泡沫塑料床又能做些什么呢?所以,我认为(同时喝了一口冷冷的伏特加),他能够想出-些东西,这就是为何他是著名艺术家,而我不是的原因。
【① 伯纳比:温哥华以东的一座城市,温哥华的高技术工业中心。】
【② 莫斯科伏斯卡亚:一种伏特加酒。】
【③ “海湾”:一家加拿大时尚商品连锁店。】
我把头贴在平板玻璃窗上,窗户和我手中的杯子一样冷。该走了,我对自己说。你这是城市单身恐俱症。能够治好的。痛饮去。走。
那天晚上我没有派对的感觉。我也没有表现出成人的常识——没有偷溜回家,看点儿老电影,然后在蒲团上沉沉入睡。这三周的工作强度,让我紧张得就像机械表上的发条。于是,我干脆就在夜晚的都市里嘀嗒嘀嗒地走过,用一杯一杯的美酒润滑这一机械的过程。我很快想到,这就是那样的一夜,你进入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一座与你的住处一模一样的城市,那座城市只有一个重大的区别,就是这里面没有以前你所爱的人,没有你认识的人,甚至没有和你说过话的人。在这样的夜晚下,你会走进一家熟悉的酒吧,却发现工作人员都换了;然后你意识到,自己进入酒吧的真实动机只是想看到一张熟识的脸、一个女招待、一个卖酒的……谁都行。
我走来走去,经过了七八个地方,然后到了一家叫“西方尽头”的酒吧,它看起来就像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就没有重新装修过一样,许多铬片从塑料上面剥落下来,模糊的全息图,你看着就要头晕。巴利大概以前向我提起过这个地方,但我想不出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我环视了一周,笑了笑。如果我很沮丧,那我是来对地方了。是的,我坐在酒吧一角的一只凳了上,对自己说,这真可悲,简直太糟糕了。我很不舒服,已经失去了度过这个该死的夜晚的动力,毫无疑问这是件好事。
这时我看到了丽丝。
她还没有发现我。我仍披着大衣,斜纹软呢子的衣领为我挡住了寒风。她在酒吧的另一头,坐在角落里,面前是几个大的空酒杯,那种里面原来会放小号香港阳伞或美人鱼玩具的酒杯。当她向她身旁的男孩望去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威兹。我明白她喝的酒里面一定没有酒精,因为她吸那么多毒,沾不得一滴酒。那个男孩醉醺醺地笑着,几乎就要从凳子上滑下来了。他一边摸索着什么东西,一边尝试着让眼睛聚焦,以看清丽丝。丽丝坐在那里,穿着黑色皮罩衫,拉链拉到下巴上。她的头骨就像一只一千瓦的灯泡一样,透过她苍白的脸燃烧着。看到了这个场景,看到她在那儿,我一下明白了很多。
我明白她正在死掉,不是由于威兹就是由于她的病,更可能是两者兼具,而且她知道得比他妈的谁都清楚。我知道她旁边的那个男孩喝得太醉了,没有能力看清她的外骨架,不过他还是认出了她身上的那件贵重的夹克和她拿来喝酒的一大把钱。我还知道我看到的就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但我没法把这些东西拼凑在一起,现在还不能,我无法思考。我身体里的一些东西畏缩了。
她在微笑,或者说做出一种她以为是在微笑的表情,她知道这种表情在这样的场合很适用,然后不时向那个口齿不清的搭讪者点点头,我又看到了她那可恶的爱好:喜欢观赏。
现在我知道了一些东西。我知道了如果我没有在那里,没有看到他们,我就可以接受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甚至还会为她感到高兴,或者还能找到一种方式,去信任她以后变成的什么东西,或者是她注入她的影像中的东西——一个假装自己是她的程序,假装到它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她。我本可以相信鲁宾的话:她超越了一切:她是我们高科技时代的圣女贞德,为了和好莱坞的硬编码上帝合而为一而牺牲了自己;对她来说,除了抛弃自身躯壳的那一刻,再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她在一阵释放的快感中抛掉了自己的躯体,永远离开了聚碳义肢和该死的肉身的限制。当然,我认为她可能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我确信这正是她希望的。
但我在那里见到了她,手里握着那个醉酒的孩子的手,她甚至都无法感觉到那只手。这时我突然明白,没有人的动机是完全纯正的。就算是丽丝,她那疯狂而腐朽的、对明星身份和控制论意义上的不朽性的追求,也是有弱点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她在某些方面的确是一个人。
我知道,那天晚上她出来,是为了同自己的躯壳道别,为了去找一个喝得烂醉的人替她做那件事。她喜欢观赏,这是真的,我在当时就知道。
我想在我走的时候她看到我了。我实际上在跑。如果她看到我了,她一定比以前还恨我,恨我脸上的惊惧,还有遗憾。
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我哪天一定要问问鲁宾,为什么他只会做“野火鸡”酸鸡尾酒。劲道十足,鲁宾做的酒。他把他凹瘪的铝杯递给我,他的房子摇来晃去的,他做的小东西们鬼鬼祟祟地动着。
“你该到法兰克福来。”他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呢,鲁宾?”
“因为很快她就要给你打电话。我估计你还没准备好。你现在对这件事情还是不舒服,那玩意儿说话和她一样,思想也和她一样,你会感到太奇怪。和我到法兰克福来吧,你可以得到一点儿呼吸的空间。她不会知道你在那里。”
“我告诉过你的,”我说道,想起了那家俱乐部里的她,“这儿的工作很多。马克斯……”
“管他什么马克斯。是你让马克斯发了的。他可以自己过日子了。你自己也很有钱了,提成了这么多。除非你固执得不想从你的银行户头里提钱,不然你是可以应付一个无薪假期的。”
我看着他,犹豫着我该在什么时候告诉他我那最后的一瞥。“鲁宾,谢谢你,不过我只是……”
他叹了口气,喝了一口酒。“只是什么?”
“鲁宾,如果她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的是她么?”
他盯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天晓得。”他把茶杯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凯西,我的意思是,技术就在那里,那么谁,到底有谁,会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呢?”
“你真认为我该和你去法兰克福?”
他取下了他的钢框眼镜,在他的格子呢法兰绒衬衫上擦了擦。“对,我就是这么想的。你需要休息一下。你也许现在不用休息,但不久就会的。”
“怎么可能呢?”
“你将要剪辑她的下一部影片,这等不了太久,因为她现在太需要钱了。她占用了一台联合主机的很多内存,她从《沉睡之王》中得到的那份钱还不够偿还他们在她身上的投资呢。而且你是她的剪辑师,凯西。我的意思是,除你之外,还有谁可以呢?”
在他再次戴上眼镜时,我只是盯着他,就像被定在了那里一样。
“还有谁可以呢,你想想?”
他的一个设计品“咔哒”了一声,非常细小而清晰的一声,我听到了。他是对的。
《冬人》作者:詹姆斯·亚历山大
有些资本主义国家取消了死刑的惩罚,这并不意味着那里的犯罪活动很少。为了惩罚罪犯,这篇小说发明了“冬眠剂”的方法。这是一种新颖的想像,但不乏二十世纪医学的基础。小说有揭露,又有讽刺;而且还写到了正义和爱情。它被列为美国一九七七年最佳科幻小说之一。
杰克·凯斯初见冬人时瞅着有些吃惊,甚至感到不安。当时他还认不出那是冬人,他甚至不知道有冬人存在。那会儿他是在城里的那一隅寻访他的妻子。几年之前他们思断义绝,主要原因是他干空间飞行,长期离家,她和他过从最密的友人之一同居了。一气之下他几乎是立即返回宇航局,志愿加入一次长时间的外层空间飞行。
现在,在两年多以后一次休假时,他想再见到她。他知道,这是性格软弱的一种表现;两年的离别理应消除他对她怀抱的任何余情。但是,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