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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边,快到他的眼睛都来不及跟上。落地时书像金属似的发出砰地一响。
这时他才发觉听到的声音很怪。钟不是滴嗒滴嗒响,而是嗡嗡直呜。书落地发出金属似的铮铮声。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声音。他意识到,这一定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频率太低因而人的听觉器官觉察不到的声音。
发现他所进入的世界如此异乎寻常,他开始感到有点惶惶然了。第一条规则看来是:一切东西,包括他自己在内,跌落的速度都比正常的情况下快10倍,因此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大触霉头。
他看了看钟,发现已快凌晨3点了,注射以后已过了快5个钟头。可他觉得还不到半个小时。
凯斯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慢慢吞吞地走向房门。这慢慢吞吞的步子对于冬人在社会上的卑贱地位来说是极富象征性的。他不费周章地过了前门,朝他最初看见尼可娜的城区启程。那一段路大约有5英里,但是他除了步行别无选择。冬人是不让乘坐公共车辆的,其反应又如此迟钝,不能自己开车。
他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一看两边空空如也,便举步上路。刚一动脚,远处就亮起了车灯,一辆小车鸣着高音喇叭风驰电掣般冲来,在他前面拐了一个90度的弯,然后从一旁呼啸而去,声调比刚才稍低了一点。他猜想这车的时速当真也不过叨英里左右,但是他的脑子却拒不接受他明知道是真确的事实。他停了好长时间,最后才斗胆过了马路。他明白,如果一辆呼啸的怪物又来了,他将无法避让。他惟愿怪物能避开他。
还没走一英里,天就大亮了。他的烦恼这时真正开始了。憧憧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向他奔来,手脚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形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他仿佛置身于一群在夏日的骄阳下狂飞乱舞的巨大蚊蝇中间,嗡嗡声、轰轰声和嘁嘁喳喳声不绝于耳。
交通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边好像有一堵金属似的墙壁在不停地闪动。他感到眼花缭乱、六神无主,被迫退到一所建筑物内,闭上眼什么也不看,脑子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认识到,天黑之前他是出不了这栋楼了,晚上也许能再过几条街,向他的目标前进一段。他明白为什么白天里很少见到冬人,也懂得为什么不难控制他们了。
夜幕降临了,他感到只是在天明后大约一个小时。黄昏仅持续了几分钟,接着便进入了一个更加恐怖的世界里:霓虹灯耀目欲眩;车辆像子弹似的一眨眼就抛射到了他的面前,看来正要相撞的时候,又奇迹般地闪开了。不一会儿,街道清静些了,车辆少了,他又能上路了。
5英里路走了两个晚上。他觉得每个晚上都不到一个小时。白天里,他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等。混乱一过,他又可以穿过行人和车辆了。
正如所料,他在他们见过面的公园里找到了她。她哭了。他笨拙地想安慰她,两人拥抱了一阵,忘却了四周熙来攘往的正常人。
接着,他发现有些过路的前来围观他们。一看不妙,他们立即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不过不管怎么摆,还是得不到人的尊严。凯斯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一群小无赖,不禁想起他所救过的冬人正是处于同一困境。孩子们似乎只以喷喷之声学他们无意义的声音为乐。当一个穿制服的人前来咭呱了几句,他们随即就散了。
这件事使凯斯感到无可名状的不安。他认识到,引人注目就是自找苦吃。
“哪儿有个僻静的地方谈谈?”他说。
“我恐怕没什么好谈的——在你想要谈的方面。有很多事我都不愿再想它。”接着,她的口气温和了一点,“我想,你既然来了,我最好教教你怎么稳稳当当地活下去。你必定知道,这并不容易。你判了几年?”
“我没判刑。我是甘心情愿来看你的。”
尼可娜又哭了。那一向驱使他到她身边的感情又泛滥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又探身去安慰她,她扬手不让他这样做。
“说就说吧,但别挨近我。引人注目太危险。你变成冬人真的只是为了我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这也是为我自己。我想弄清我自己的一些事情。”
“涉及我的?”她说。
他点了点头。“我一向自认为是个有理智的人,但我现在明白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尼可娜一笑。他继续说道:“你走得太突然,我都来不及收场。我来是想一睹你现在的样子,以便驱除我记忆中的那个浪漫的幻影。”
“哟,你真会奉承人。我真的变得那么厉害了吗?”
“不,”他说,“照理是应该改容换貌的,但是你依然如故。”
“你的意思是,”她嘲谑地说,“在一年的吸毒,以及私奔。杀人、受审和在这个疯癫失常的世界里生活了3个星期之后,我应当改换模样了吗!”
他感到无言以对,便接过话头道:“才3个星期吗?我以为都半年了哩!”
“按我的时间是3个星期。我们这儿有自己的钟。我们得以某种方式调节自己的时间。你必定知道,正常的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她伸手去握他的手,“你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是多么容易受害。你到这里来是非常愚蠢的。我得叫你怎样活下去。”
他从她那儿得知,犯人都安置在专门的宿舍里,每3天吃一顿。只要不出城市范围并按时注射托匹克斯,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到时不归则进行搜捕。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很快就得手,因为他们既突出显眼又行动不便。抓回之后就关一次禁闭。大部分人都按时报到。
几乎所有冬人都在提供的宿舍就寝。那儿既拥挤又嘈杂。由于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别,进进出出的人总是川流不息。不过冬人知道,宿舍是他们惟一不受迫害的地方。大门口有站岗的,正常人除非有特殊通行证,否则不让人内。在其他地方,挨打受骂就是家常便饭了。法律是禁止欺侮冬人的,但贯彻并不得力。凯斯发现,除了指定的宿舍,几乎没有办法得到食品,这是防止犯人逃跑的保证之一。除非由诚心的友人窝藏在安全的地方,在外面很少有生存的可能。即便如此,由于冬人行动不便,要使隐藏的时间长到足以使药性从体内消失也非常困难。
起初他想,这种惩罚之苦主要在生活于一个狭小的天地中,除了读书或简单的社交之外没有任何形式的娱乐。不久他就发现,最令人痛苦的是,犯人知道,在注射停止重复变成正常人之前,他们的每一个亲人都会衰老;孩子们会长大成人,双亲会死去,妻子会超过生儿育女的年龄,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似乎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内。
但是也有一些补偿。冬人很少有生病的。在新陈代谢减缓的机体上,药物的作用是如此之快,以致疾病在真正上身之前就霍然而愈了。除了隐蔽之处以外,男女妄想在一起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困难。托匹克斯使他们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在这个幽暗不明的世界里不会有子女。
凯斯在冬人中受到了欢迎。没人知道他是甘心情愿人伙的,他觉得也没有必要宣扬在他们中间有一个乖张反常的人。他和大家一块用膳,并在宿舍里找到了一个铺位。
大部分时日他都去寻找尼可娜。他明白,用不着多久药性就会消失,他会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中去。他希望他们的会见能产生某种结果,其形式如何他还不十分有数。
有一天他对她说:“这种生活似乎也不太坏,总比过去的监狱强。”
尼可娜的反应很痛苦。“你来的时间还短,不知道会有多糟。首先是单调。一切正常的活动都被砍掉了。我们的特殊状态使得体力活动几乎办不到。想读书的人也可以读点书,但是读不了多久就会感到腻烦。此外,除了大部分时间在拥挤的宿舍里睡觉和吃点粗茶淡饭之外就无所事事。还有就是拳打脚踢。你不知道我们多恨正常人。”
“拳打脚踢?”凯斯说。
“你必定看见过了。我们都得经受这一遭。他们知道我们不能回手,但照样成群结伙欺侮我们。”
“那不过是少数人。”凯斯说。
“也许这么干的只是少数人,但是多数人却漠然视之。古时候一个人铐在足枷里,也只是少数人向他扔东西,其余的人在一旁讪笑。我们今天的情景可不就是一个样。我们真恨正常人。”
“有这么糟吗?”凯斯说。
“还有更恶劣的。你不知道妇女在这种境况下的苦处。当一个污秽的、哇啦哇啦叫的人面畜生喝得太多而浑身上火的时候,你猜他会干什么?”
“不会吧!”凯斯简直不敢相信。
“真的!我说的还不是极个别的情况。”
凯斯听后感到一阵义愤填膺,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悲哀。这是对人类的义愤。他为她,也为人类残酷行为的所有受害者感到悲痛。
她告诉了他下一次注射的日期。那一天,所有的冬人都得到宿舍报到,再打一针托匹克斯。凯斯设想,犯人的名单上没有他,他不会有什么问题。
到了那一天,街上的冬人都匿迹了,即使是冬人经常出没的地区,一个冬人也没有。凯斯在公园里拣了个清静的所在,想在那儿隐蔽两三个小时——对他说来那就是注射的一天了。
他舒展身子躺在阳光下,装做睡觉的样子。突然他感到有人在面前观察他。那人用正常人的高音咭呱了几句,凯斯没法听懂。过了一会儿,别的人来了,把凯斯抓起来塞进了车里,立即押解到一栋冬人宿舍去打针。一眨眼,冰凉凉的注射器就顶在他的胳膊上了。打完针他被扔进了一间号子。
他掉到陷井里了。当初自投罗网时,他想也没想过还有强迫再注射的可能性。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种境况下过一辈子是什么滋味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他一直被关到下一次注射为止。其后被释放出来,又可以和旁人接触了。禁闭期间他谋划过逃跑。他可以得救。他有帮忙的朋友,只要写信就成了。他们可以在约定的地点把他接走,照顾他到药力消失,这样恶梦就会告终。他随即想到了尼可娜,便去找她。
“我有个打算,”他说,“想找个朋友来救我们。他需要做的只是在一个晚上和我们相会,把我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照顾我们至药力消失。我将带你到国外去,你可以开始一个新的生活。再说……”
“你能回到飞船上去吗?”
“现在是太晚了,不过我可以归队。”
“那末去吧,”尼可娜急切地说。“如果你能从这个地狱得救,那就行动吧,但不要尝试带我走。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吗?”
“是的。判刑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做手术埋了东西。它是按刑期的长短事先配制好的,发出的信号一英里之外都能探测到。刑满之前。冬人随时都能缉拿归案。”
“我们可以将埋人物摘除。我肯定能找到愿意尽力的人。”
“埋的东西是在脑子内,”尼可娜说,“是顺着一根空心针埋下去的。任何摘除的手术都是致命的。所以,”她继续说道,“你救不了我。不管你使多大劲,我都得在这里度过余下的刑期。别那么垂头丧气的——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将弄点纸来给你写信。”
第二天,她带来了一些信纸和笔,这在他们的世界里几乎是无价之宝。他坐下来给比尔·赛厄斯——就是那位供给他托匹克斯的朋友写了一封信。
写信时,他一抬头看见尼可娜在哭。他伸手搂住她,她一边啜泣一边说:“我并没想再见你,也并没想连累你。这对我们两人都是不公正的。”
“这一次我并未受累,”他想,“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但并未受累。”“我将尽力帮助你。”他大声说。
他没有收到回信,也不作指望了。下一个注射日到了。他和大家一块排上了队。正如所望,注射人是他的朋友。他曾默祷比尔接信后耍个花招,由他给凯斯进行下一次注射——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让他滑过去。正常人的动作太快,看不清楚,但是当比尔歇着的时候,凯斯觉得他的目光认出他来了,虽然并未作任何公开的表示、他拿着注射器挨个注射。凯斯随时期待着被拉出队伍,偷偷给送到朋友家里去把身子养好。比尔挨得更近了,随之到了前面的一个犯人。最后,凯斯感到冰凉的注射器又一次顶住了他的胳膊。他想把它甩脱,但是注射器一动也不动,在他的手臂开始动弹之前药水便打了进去。
其后几天他感到心灰意冷。他的逃跑计划失败了。他说不上比尔是否认出了他。假如认出了的话,为什么拒绝他的求救呼吁呢?为什么偏要让凯斯自作自受呢?正常人帮个忙是否风险太大?
他怀着满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