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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安利六十岁了。那些为了救活父亲而充满艰辛的日日夜夜已经离他远去。他缩短了工作时间,把兴趣集中在修理花草上。他和父亲一块儿建了一座暖房。
“我想问你一件事。”一天下午,干完了所有的活儿后,父亲说。
“听起来好像是件大事。”
父亲低头看着那双打满了老茧的手。“有件事我想征得你同意。”
“同意?”安利皱着眉头,皱纹更深了。
“是的。我……都过去五年了。我……那时候,你叫我重新开始生活。”
“你一直做得很好呀。”安利说。
“我已经斗争了很长时间了。”父亲看起来更加不安。
“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说吧。”
“我从心里爱你的母亲。”
安利点点头,表情很痛苦。
“失去她我没法活下去。”父亲说,“五年了,我从没想过……但昨天我遇到了一个人,是我一个客户的妹妹。我们相互交往了。我……我想问的是,如果我们……你会不会反对,会不会看作是对你母亲的不忠?”
安利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动着。“我会反对?”他的眼睛湿润了,“我希望你幸福。”
父亲结婚了。继母和安利女儿的年龄差不多。第二年夏天,他有了一个弟弟,比他小了整整六十岁。父亲慈爱的照顾着小婴儿,就像当初照顾他一样。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孩子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大家都关心的问安利的妻子是不是生病了,因为她看起来有些病容。“她累了,在准备一个大案子。”他说。
第二天,他头痛得厉害,他把她送进他的诊所。同事们给她做了检查。
几天后她就去世了,致命的病毒性脑炎杀死了她。但安利和家庭中的其他成员没有被感染,连婴儿也没有。这真是奇迹。
安利流干了眼泪。白天他还可以打起精神在房间里走走,但晚上就难熬了。父亲经常过来陪他,尽全力安慰他。
安利每天都去妻子的墓地。一年后他中风倒在了那里。那一天是她的忌日,他正拿着一束花去祭奠她。中风使他半身瘫痪,需要随时照顾。孩子们想把他送进一家疗养院。
“不。”父亲说,“该我来照顾他了。”
(十二)
安利又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房子。他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直到父亲生病。现在他们有更多时间待在一起了。父亲问了很多安利成长期间发生的事:他如何和那个经纪人争吵,如何在餐厅做两份工,他如何与妻子第一次约会,等等。
“是啊,就像我亲眼见到的一样。”父亲说。
安利第二次中风了。之后他的智力受到损伤,只有相当于九岁的儿子。他并不知道和父亲一块儿玩的那个电脑游戏在他九岁生日时父亲就教他玩过。就在那之后两周,父亲的了病,再也没机会和他一起玩了。
一天早上,他连九岁儿童玩的游戏也不能玩了。
“他的神经功能在很快衰退。”医生说。
“没有办法治疗了吗?”
“很遗憾。但目前这种情况,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父亲的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医生说。
“不。我要我的儿子死在我的家里。”
父亲坐在床边,握着儿子虚弱的手,就像小时候生病时照顾他一样。安利的样子非常衰老。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他的呼吸很微弱,眼睛大大地睁着,呆呆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儿孙们来做最后的告别。
“好在他会去得很平静。”二女儿说。
父亲再也无法忍受了。
上帝啊,他没有放弃我,我也不会放弃他。
《父亲的女儿们》作者:K·D·温特沃思
'作者简介'
K·D·温特沃思曾做了十二年的小学教师。她后来说那段经历让她在摸索人性方面获得极大启迪。
以优异成绩获得大学文科学士学位后,她居住在奥克拉荷马的突尔沙。她主要的娱乐是跳舞。孩提时她学过踢踏舞和芭蕾舞,现在已三十多岁的她正在学习民族舞蹈。
她不属于任河作家流派,显然不知道奥克拉荷马东北部地区有许多活跃的科幻小说迷群体及许多青业的、业家的科幻小说作家。这样她树立了一种科幻小说作家的新形象:“广泛应用人民的普慧,遵循创作是一种独立的职业”的信条。
也许这种信条是对的,也许不对,但不必在意这一点。在某一点上讲,她的观点就是:创作就是坐下来认真写作。对于她而言,每天三次,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坚持完成,这里将向您介绍她创造的篇章……
拂开耳边那一绺黑色的卷发,艾瑞儿把她那只微型窃听器塞入耳中,倚在床上。
“……不知道,卡洛斯,”传入耳中的是艾瑞儿听惯了的母亲那极力压抑着的声音,“也许我们应该到此结束,再从头开始。我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简直是个小精灵,这不是我们所希望的,而且……”
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看在上帝的分上,兰亚,这已经是你要的第三个艾瑞儿了,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这一点!”
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令人痛苦的沉默。艾瑞儿一面继续听着那边的动静,一面把玩着她前两天在储藏室里发现的时空管,那里记录着他们过去的生活片断。其中有这样一幕:艾瑞儿、卡洛斯和兰亚乘着一只筏艇,在一条美丽的河中顺激流而下;艾瑞儿那无忧无虑的小脸上洋溢着欢笑,她黑色的长发在水花中向后飘舞。卡洛斯和兰亚向前倾着,双臂紧紧拥抱着艾瑞儿……
艾瑞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她从未与父母乘过筏艇,那个女孩儿只是以前的艾瑞儿中的一个。
接下来,艾瑞儿听到有人拉开椅子,离开餐桌。尽管看不到餐厅的情况,艾瑞儿还是能断定这是她的父亲。每当发生争吵无话可说时,他总是离开,而她母亲只是坐在那里不动。
前门重重地响了一下。艾瑞儿拿出窃听器塞到床垫下。那里机器人保姆赫泽2000是不会发现的。她抽出素描簿,在膝上放好,继续画那头阿拉伯母马,用铅笔仔细地在马的鬃毛上着色。
“艾瑞儿?”她母亲的声音通过室内电话的扬声器传了过来。
艾瑞儿把画笔放到右手,用左手按下接收器的按钮,应了一声“是的,妈妈。”同时继续在马鬃上勾画着。
“别总是‘是的,妈妈’、‘是的,妈妈’的,你很清楚现在几点了,小姐。”母亲的声音听起来脆脆的,好像随时会碎裂。
艾瑞儿瞥了一眼墙上的水晶永久摆钟:4点钟。艾瑞儿仔细地把素描簿的边与桌角对齐放好,然后穿过厢房来到正厅。
她母亲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坐在客厅里,紧闭的双唇显示着她略带神经质的不满情绪。母亲被她父亲气得要命,但他已经离开了,不管她是何种表情他也看不见了。
“你该上音乐课了,但你迟到了三分钟。”母亲那尖利的猩红色指尖急急地敲打着塑玻桌面,那是一曲愤怒的乐章,“你要多练三十分钟作为补偿。”
艾瑞儿迅速滑入合成器旁边的椅子里,莫扎特的乐曲马上飘入耳膜,母亲在旁边看着她。她把这个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但她的手指偶尔还是会按错键。
一小时的音乐训练结束了,那附加的三十分钟也弹完了,艾瑞儿很快从莫扎特的浪漫境界中退回到现实。
“真不知道你出了什么毛病。”她母亲抱怨道,然后轻啜了一口杜松子酒,“到现在你应该弹得好得多了。”
艾瑞此明白了,某一个“艾瑞儿”在她这个年龄上钢琴技艺比她高得多,但她母亲永远也不会亲口说出这一点。
“不要那样看着我,”她母亲用小指尖搅动着酒水,冰块叮叮当当地碰撞着杯壁,“去把作业做完。”
艾瑞儿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拖出一个纸盒子。盒里装满了她几天前从储藏室找出来的东西:旧照片、时空管、信件等。艾瑞儿俯卧在床上,思索着她的朋友丽莎对她说过的话。
“你是说你已经十岁了,而你父母还没有告诉你你究竟是第几个?”丽莎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惊讶与不屑。“我父母早就跟我说过了。”丽莎打开书包,抽出几张旧照片,“我是第四个。这很不错,现在我的父母已经很有经验,知道该如何引导我成长了。我父亲说我有权利知道我自己及前几个‘我’的情况。”
艾瑞儿端详着丽莎递过来的照片。一张是在马戏团里,一个比现在的小得多的丽莎正坐在一头小象上;另一张是一个大点儿的,留着短发的丽莎,穿着一件很短的,已过时的衣服正在微笑。
“这不都是你的照片吗?”艾瑞儿把照片递还丽莎,“我还是不明白。”
“这些都是其他的‘丽莎’,不是我。我从没去过马戏团,也没梳过短发。”丽莎使劲地晃着头,她那姜黄色的发辫飞舞着。“天哪,你这可怜的家伙,你父母竟没告诉你任何事。”她猛地向后仰在艾瑞儿的床上,又弹跃了一阵才静下来。
“其他那些呢?”
“那些早于我的,”丽莎坐了起来,严肃地望着艾瑞儿,忽然语调中含了一股凄凉,“还有那些——还未出现的……”
艾瑞儿只是出神地望着她,什么也不说,仿佛没听见丽莎的话。
“你知道,”丽莎说,“就好像你父母买回一个赫泽,它把肥皂放到肉里,他就把它送回去,换了一个新的回来,你我就像赫泽一样。”
这时艾瑞儿开始有些明白了:“就像换货。”
“是的。”丽莎说,“你知道你是第几个吗?我知道你不是第一个,因为我妈妈说过你父母至今应该很有经验了。但这样也好,因为没人想当第一个。我爸爸说过他们在教育孩子方面仍处于试验阶段。”
丽莎回家后,艾瑞儿把储藏室翻了个底儿朝上,找出了一盒子的照片和时空管。里面记录的事她都没做过,那些衣服她都没穿过。照片里所有的“艾瑞儿”看上去都跟她一模一样,只是——她们不是她。仅从照片上看,她无法断定到底有过多少个艾瑞儿,但其中一个显然已超过10岁。有许多衣服、信件和照片可以证明这一点。
从信件中她了解到很多情况,这些信大部分来自一个叫场米的男孩,他似乎很喜欢艾瑞儿。这些信都满含深情,里面甚至有一张合影,照片中的艾瑞儿要大一些,旁边站着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孩,她想那可能是汤米,但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证明。
七点钟,她通知厨房开饭,她父亲已经回来了。她总是在晚饭时间回来。
艾瑞儿迅速地悄悄坐好,垂下头祈祷。她母亲晚祈很快,所以这用不了多长时间,赫泽把鸡汤盛上来,艾瑞儿喝场的姿势很正确,这没有惹她母亲发脾气。
喝过场,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今晚的火鸡。艾瑞儿看了看她父亲,他的气似乎已消了。她想也许这是她了解自己身世的好时机了。
“爸爸,”她眼盯着绞在一起放在腿上的双手,轻轻地问道:“我是第几个?”
“什么?”她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空洞。
“我是第几个艾瑞儿?”她看着他的脸,他黑色的卷发及微被头发遮住的面孔与她如出一辙,“您知道的,在我之前有几个艾瑞儿?”
“这是谁告诉你的?”她母亲的脸如同他们昨天买回的椅子一样白。
艾瑞儿机械地一下下拨弄着赫泽放到她面前的火鸡,“丽莎说她是第四个。”
她母亲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父亲,浑身痉挛地站了起来。她把白餐巾丢到地上,离开了餐厅。赫泽把餐巾拾了起来,叠好放到她的座位上。
“丽莎说她有权知道自己的情况,爸爸,”艾瑞儿偷偷地瞥了她父亲一眼,“我也一样吗?”
她父亲就坐在那里盯着艾瑞儿的脸,但艾瑞儿觉得他不是真的在看她。
艾瑞儿又吃了一口火鸡,然后做了个鬼脸,“太咸了,”她说:“你要换一个赫泽吗?”
她父亲把眼光收回到他盘子中,“不!”他轻轻答道:“我能修好它。”
“其他那些艾瑞儿怎么样了?她们去别人家做女儿了吗?”
她父亲面色惨白:“她们回到她们所来的那家医院去了,然后我们有了你。”
“你还要再换一个我吗?”
“不!”
艾瑞儿现在觉得她不是真的很饿。她离开座位走向父亲,但他没有抬头:“我想这样会很好,不是吗?”
突然她父亲伸出双臂拥抱住她,把她紧紧搂在胸前,“是的,”他有力地低语道,“那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