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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了。”戴维斯说,“来吧,我们得赶紧。”
他们掉转车头出了公路,上了那条灌木丛生的小道,戴维斯对吉米说:“别再偷偷摸摸的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正如戴维斯所言,那些人已经站在空地的中央,注视着吉普车一路颠簸过来,停在他们面前。戴着红色棒球帽的男人站在中间,阴沉着脸。身旁站着一位筋疲力尽的金发女人,身上穿着一条褪了色的印花连衣裙。紧挨着她的是一位高个子男孩,男孩十几岁,穿着一条粗糙的牛仔裤,光着上身,剃的小平头非常短,快要贴着他的头皮了。
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我的老天,戴维斯想着,心中闪过一丝恼怒。简直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地方没剩多少,可人还是那么多,真该死……
红头发女孩抱着双臂独自站在一边,离戴维斯很近。这次他看得很清楚,她的年龄同他刚才的估计有些出人。她至少有十四五岁,蓝色薄裙下的身材倒是显不出什么起伏,但很明显已经不是小孩了。她看着两人从吉普车上下来,非常镇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面包车摇摇晃晃地跟了上来,停在吉普车后。戴维斯站在那儿没动,罗伊·斯莫克和另外四个人从车上跳下来。为了驱逐这家衣衫褴褛的顽固分子,这么兴师动众实在过分了些。但里奇警长认定必须小心从事。
戴维斯想着,走过去迎着这群人打招呼:“早上好,你们打哪儿来的?”
戴着红色棒球帽的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瞪着戴维斯,“下地狱去吧,印第安佬。”
看样子非来硬的不行了。戴维斯用正式口吻道:“先生,你们是在切罗基族人保留地,未经批准或非指定区域不得擅自建房居住,现在我要求你们离开此地。”
那女人说道:“你们干吗总缠着我们不放?我们没有妨碍任何人,你们的人有这么大的地盘,为什么不允许其他人分享?”
以前我们曾经和你们分享过,戴维斯想,看看我们落得什么下场吧。戴维斯高声道:“夫人,这项法律是由切罗基族自治政府制订的,我只不过在执行这些规定。”
“政府。”男人用鼻子哼道,“一群森林黑鬼,霸占这么好的土地,却让我们这些白人饿肚皮,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我不是来同你争吵的。”戴维斯说,“我来这儿仅仅是告诉你们,你们必须离开。”
那个男孩突然开腔了。“你打算轰我们走?”
戴维斯看着他,猜测他有十七八岁。他皮肤白净,肌肉发达,眼神中充满挑衅,一副“去你妈的”的姿势。这个年龄的半大小伙子好像都这样。当他握紧拳头时,前臂鼓起一条条梭形的肌肉。
“是的。”戴维斯告诉他,“如果有必要,我们将采取行动。”
估计那个男人是当父亲的,戴维斯转身对他补充道:“我希望你们能配合,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给予你们帮助——”
还没等他说完。那男孩抡起拳头,拱起双肩护住头部,朝他直冲上来,大叫道:“红皮肤混帐家伙……”
戴维斯移动了一下重心,双臂交叉抵挡男孩疯狂的进攻,他抓住男孩的手腕及肘部,一个转动把男孩摔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男孩痛得直叫唤,嘴里骂骂咧咧,吉米拿着手铐,将他按倒在地。
戴红色棒球帽的男人向前迈了一步,这时罗伊·斯莫克走到他面前,手中的警棍朝他胸前轻轻敲了一下,他停了下来。
“不,”罗伊说,“别那样做,站着别动。”
戴维斯说:“等等,吉米。”然后对那男人说:“好吧,现在有两个方法我们可以选择,要么我们带这个男孩到镇上,以袭击政府官员的罪名指控他,那样的话,接下来几个月他将去帮大家修路,这样对他会大有好处。”
“不,”那女人叫喊着,“求求你,别这样。”女人怀中的婴儿大哭起来,啼哭声从她胸前传来,但她没有哄他停下来。
“或者,”戴维斯继续说,“你们现在就离开这儿,不要再惹什么麻烦,我让他跟你们走。”
戴维斯注意到那个女孩始终没有做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只是看到男孩摔倒在地时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要,”女人又说,“不,弗农,你别让他们带走里基……”
“好吧,”男人回答,“我们走,印第安人,放开他,他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里基,规矩些,否则我揍你这个笨蛋。”
戴维斯朝吉米点点头,吉米放开小伙子。
戴维斯说:“请听好,我们不会再来警告你们,如果再在切罗基族人的领地上发现你们,我们就要拘留你们,扣押你们的汽车,你们也许会在牢里待一阵子。”
小伙子来回移动双腿,搓揉着手臂。女人向他走过去,只听那男人说:“他没事。赶快收拾东西。”他转过头,板着脸盯着女孩说:“你也去,伊娃·梅。”
戴维斯注视着这群人开始拆下油布。女孩的红色长发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上前触摸它。他非常希望能再听到她的歌声,但此刻他不敢设想女孩还有心思唱歌。
戴维斯对罗伊说:“罗伊,派人把火灭了。一定要灭掉,埋好。这可是森林火灾易发地带。”
戴维斯住在切罗基族镇郊一处不太大的拖车式的活动房屋里。他曾经有一套正式房子,但几年前,妻子离开了他,跟着一个白人律师去了加特林堡,他就离开了那所房子,将它让给了一对年轻夫妇。
拖车房屋的空调很破旧,由于天气太热,长时间运行,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不过,除了在夏天特别炎热的夜晚,太阳落山之后屋子里还不算太难受。戴维斯脱下制服,随手将它挂在衣架上,然后横躺在床上。此时窗外夜幕降临,猫头鹰开始在树上聚集。戴维斯躺在床上,汗流浃背,等待气温下降。他闭着双眼,在他的意识中再次出现女孩的歌声,和着空调运行发出的格嗒格嗒的声音:
“哦,当大火笼罩整个世界
我们将向何处?
我们将向何处?”
仅过了一周,他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戴维斯开车去韦恩斯维尔镇,将警队的一台老式计算机拿去修理,发现那个女孩在前面,穿过街道往前走,正好有半个街区远。他肯定是那个女孩,这片山区没人有她那样的头发,身上还穿着那条连衣裙。
交通堵塞,戴维斯开得很慢。当他快要接近时,女孩已经消失在街角。他叹了口气,做个鬼脸,觉得自己好傻,又继续开车前行。终于到达了计算机维修店,他已深信刚才所见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戴维斯将机子留在店里,穿过镇子往回开,他有意识地看了看镇里的车辆情况。他感到很吃惊,汽油供应不足,价格飞上了天,居然还有这么多汽车在路上行驶。政府正尽力维持这个国家,这些新的限制措施就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但是没几个拿这些规定当回事。
迎面开来一辆老式小型货车,车顶上用绳子固定着一张床垫,货车突然一个左转弯,戴维斯急忙踩刹车,嘴里咒骂着。警车的保险杠被撞弯了,这一天真他妈的。这时他又看见了那位红头发女孩,就在街对面,上了人行道。车后一些家伙不停按喇叭,戴维斯只得启动汽车,缓慢地开着,寻找一处能停车的地方。下一个街口有一处空地,他开过去停下,下了车,锁上车门。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想,他究竟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穿过街,他沿着人行道不停地看,却没有发现那女孩。他开始往回走,扫视街道两侧。这条街上大多是一些卖旧货的小店铺,或许都是过去繁荣时期残留下来的。当年韦恩斯维尔曾是一处繁忙的旅游胜地,但现在旅游业这个概念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从几家铺子的窗子往里窥视,一无所获。
他顺着那条路走了几个街区,心想她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走这么远,于是便转身往回走,在一个街口停下,向十字路口四周观望,怀疑女孩大概已从哪条街走了。好一个印第安人,他心想,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白人小女孩,头发像森林大火一样醒目,却被你跟丢了。
站在那儿,戴维斯注意到对面街道上像发生一场小骚乱,喧闹声从街口一家开着门的店铺里传了出来:喧闹声、脚步声。
一个女人叫喊:“不,你不要……”
戴维斯穿过大街,躲开一辆飞驰而过的宝马车,跑进那家商店。这是警察的本能反应,与他此时的目的没什么关系。然而,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女孩,正在一位拽着她的女人手中挣扎着。那女人穿着黑色长裙,一头钢刷一样坚硬的头发。
“住手。”女人尖声叫道,“还给我,小姐。我要叫警察了。”
戴维斯说:“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往四周看看,“哎哟,”她说,看上去很得意,仍然拽着女孩的手臂,“很高兴见到你,警官,我给你抓到了一个小扒手。”
女孩也看见了戴维斯,从她的表睛看不出她是否认出了他。她的脸上微微泛红,毫无疑问是刚才的挣扎引起的,神情跟过去一样,一脸漠然。
“她拿了什么?”戴维斯问
“在这儿。”女人走上前来,掰开女孩的右手,露出一件发亮的东西,“看,她还握着呢!”
戴维斯向前走了一步,从女孩手里拿起那件东西,一个小挂件,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银的或者是镀银的,形状是一只奔跑的小狗,系着一条薄薄的小项圈。
“我希望逮捕她。”女人说,“我很乐意出庭指控,我烦透了这些人,从四处窜到这儿来,破坏我们镇上的秩序,谁的东西都偷。”
戴维斯说:“很抱歉,夫人,我没有这个权力,你需要叫当地警察。”
她眨巴着眼睛,颇像个淑女,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戴维斯的制服。“哦,请原谅,我以为……”没等说出下面的话便住了口,“我以为你是一位真正的警察。”她的脸上分明这样写着。
戴维斯又看了看挂件,拿在手中前后左右摆弄着,发现一张白色的、小小的价签贴在小狗的背后:34.95美元。即使现在通货膨胀,钱不值钱,标这么高价钱也仍然是强盗行径。过了片刻,他伸手拿出钱夹,说:“夫人,我付钱给你,怎么样?”
女人欲言又止,双眼死死盯着戴维斯手中的钱夹。大概好几天没开张了,戴维斯猜测,谁会把钱浪费在这些垃圾货上。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戴维斯抽出两张二十元面值的钞票,将钱放在近旁的柜台上,“不用找零了,就算是给你的一点补偿。”
这一手立见成效。她放开女孩的手臂,一把把钱扒拉过去,手法之快,简直像个职业赌徒。“行,”她说,“不过你得将她带走。”
女孩仍站着不动,瞪着戴维斯。
妇人说:“我说了,快走。”
戴维斯朝门的方向摆了摆头,女孩低着头,开始慢慢往外走。
戴维斯跟着她,听到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如果你再回来……”
走出小店来到人行道上,戴维斯说:“我的车就停在这条路上。”
女孩看着他问:“你要拘留我吗?”
戴维斯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真奇怪,声音竟然很普通,柔和,音调有点高,听上去很舒服,却一点也听不出能发出那样的歌声印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恐惧,脸上也没有,就像打听时间一样平静。
戴维斯摇了摇头:“我对那女人说了,在这儿我没有这个权力。”
“这么说,你没有权力逼我跟你走。”
“是这样。”戴维斯说,“不过我得说,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那女人很可能变卦,把你送上法庭。”
“我想你说得对,好吧。”女孩与戴维斯并排走着,双手插在裙兜里。戴维斯注意到她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网球鞋,非常破烂,实际上更像一双凉鞋。“以前我还从没有坐过警车呢。”
他们来到停放的汽车旁,戴维斯停下来,伸出手:“拿去,这个还是给你吧。”
女孩接过挂件,将它拿到眼前,看了又看,晃来晃去。过了一会,她把挂件挂在脖子上,塞进裙子前面。“藏好点,”她自言自语地说,“里基看见了,一定会偷了它。”
戴维斯说:“不值得为了一件小东西冒被拘留的险。”
女孩耸耸肩,“我喜欢狗,在乔治亚州老家时,我们养了一条狗,离开时爸爸不准我带上它。”
“再喜欢,”戴维斯说,“做这种事还是可能进监狱的。”
她又耸耸肩,瘦小的双肩只微微动了动,“又怎么样?比我现在的活法也差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