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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茵牙齿打颤,紧紧抱住他胳膊。他觉醒了,连忙改口:“现在天冷,蛇类大概还在冬眠吧?”
虽然语气不太肯定,白思茵也大松了口气,放开了他。
前面是一座横岭,他们攀着裸露的岩石上了岭,明月挂在东山,照见了巍峨的山势,山头在明月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其下皆是无底的黑暗。白思茵一上山顶便呆了,只见岭脊突兀,两侧是陡峭的断崖,一条小道歪歪扭扭攀了开去,道上山石狰狞,三三两两的油松从石缝里探出,树冠庞大,或是到向悬崖,或是遮断了道路,实在险极。野兽的吼声凄厉悲怆,一声声震动山野,暗处的夜枭发出冷笑似的长鸣,远远近近,不知何处,更增添了难言的阴森和诡秘。
“咱们往哪儿走?”她胆怯了。
“往西。”李澳中简短地回答,似在侧耳倾听,神情颇为紧张。
“你认得路么?”
“不认识。”李澳中不走了,戒备地望着前方。
“那咱们去哪儿?”白思茵心里害怕,不停地说着。
“去我家。”他双手握紧了荆条,“我老家离这了大概二十里,叫黄岩嘴。小心——”
白思茵吓得一呆,隔着他的肩头望去,前面的松树下闪起两粒绿茵茵的东西。一只野狼。
那只野狼显得又累又饿,吐着血红的舌头吁吁直喘,两只前爪不停刨着地面,在白思茵惊叫的同时已腾空扑了上来,直奔李澳中的咽喉。李澳中大喝一声,粗大的荆条准确地劈在它的脸上,力量强劲之极,把它劈得横着摔了出去。
“这是一只老狼。”李澳中冷笑一声,“来吧!”
那狼咆哮着,嘴里咕咕有声,愤怒地盯着,却不进攻。一人一狼就这么对峙着。凄冷的峰岭,幽暗的松林,明月斑斑驳驳照彻着人与兽的战场,一个少女瑟瑟而立……李澳中注视着老狼那瘦长的脸。它确实老了,皱纹横生,眼屎挂满眼角。他看见了它内心的恐惧和渴望。一种深深的悲哀。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袭击人的,它们凶残而胆怯。人是直立的动物,在它们眼里很高大,手里又有能喷火的毁灭性武器,是极其可怕的。一般情况下敢于袭击人类及其村落的极少有捕猎能力强的壮年狼,它们知道,一旦冒犯人类,将会导致残酷的报复。铤而走险的都是一些老狼,为了生存,为了填饱肚子,它们甚至敢向虎豹挑战。它老了,已经被山林遗弃。就像自己一样。
对峙中老狼突然放了个响屁,仿佛肚里最后的东西也给放了出来,它不再犹豫,迅急无伦地扑向李澳中的咽喉。李澳中一棍又击中它头颅,摔倒之后它一翻身又扑了上来。山道狭窄,它无法发挥动物灵活的特长,只能笨拙地往前扑咬。一次次给劈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它的脸被劈中七八棍,满头满脸都是血,但它决不退让,把李澳中逼得连连后腿。混战中,他的棍子被狼牙咬住,嘎巴一声,在利齿下断成两截。老狼趁势向他怀里拱了过来,惶急之中李澳中伸手掐住它脖子,一人一狼抱在了一起。狼的后腿直立,前照拼命地抓它他胸腹,转眼间棉衣尽破,臂上给抓出道道血痕。李澳中大喝一声,双臂使劲一提,把它提离了地面,拼命地向外抛去,老狼撞到崖边一块岩石上,发出一声惨叫,翻滚几下,掉进黑暗的深渊。哀鸣声久久不绝。
两人精神紧张,怔怔的望着悬崖半天喘不过起来。白思茵扶着胸口,脸色煞白:“吓……吓死我了!”
李澳中坐到了地上,喘着气:“幸亏是一只孤狼,要来了一群,今天就完蛋了。”
“你很早就看见它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白思茵脑他。
“我们同时发现了对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李澳中站了起来,“它怕人,我又何尝不怕它。我十五六岁时在黄岩嘴打过狼,不过都拿着火铳,徒手……从来没有过,一跟你说,吓坏了你我就分心了。”
白思茵轻快的扑进他怀里,红唇封住了他的嘴:“我喜欢,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我依靠。”
李澳中沉默了:“这是在深山。你的力量在外面的世界,在那里,你根本不需要我保护,我任何事也帮不上你。”
“我的内心永远在这孤独的山林里。”白思茵深情的注视着他,“手里的金钱无法带给我安宁。”
李澳中捧起她的脸:“在驱车跳崖之前,你要留下来陪我赌一把。我说过,赌赢了我就抛开一切,和你结婚。我说到做到。”
白思茵忘情地点头。
又翻了几座山岭,渐渐走不动了。山间月光晶莹,织出一种非人间的意境,阴风呼号,松摇影动,远远近近鸟啼兽哭,似乎走进了幽冥鬼域。白思茵的体力接近虚脱,几乎要崩溃,一路全赖李澳中搀扶。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渐发亮的时候,大山忽然活了。成群结队的野鸡鸽子噗噜噜的从岩石中飞出,咕咕叫着盘旋在林野上空。凤头白灵三三两两的窜上枝头,清脆婉转,相对而鸣。滚圆的山鹑肉弹般在树梢林间突突乱射……他们深知听见了野山羊的咩咩叫声。
李澳中露出痴醉的神情,喃喃地说:“这里就是黄岩嘴。”
4
黄岩嘴村位于一个半山坳里,仅有七八户人家,一座大山小平的山峰透气这座村子,三座大山翠屏峰一样聚在四周,山腰是一层层的人共开垦的题梯田,只能中一些生命力强的玉米、谷子、豆类和鼠类。田头村周满山都是核桃树、柿子树、和苹果树之类。村前一条小河顺着出山的唯一山道弯弯蜒蜒向南淌去。
李澳中和白思茵趟过小河,一进村便惊起了密集的狗吠。李澳中解释,山了狼、獾、野猪之类很多,家家户户都养有四五条狗。狗吠声中,有人出来了。一个老人,过这一件破夹袄,提着一管旱烟,一见李澳中,征了,瞅了半天,忽然叫了起来:“狗娃!你是狗娃!老根!羊倌!他婶子!土丁!来福!快来,你们看谁来了!”
他刚设下一个悬念,还没等人出来问,自己忍不住又叫:“狗娃回来啦!”
李澳中瞥见白思茵惊讶的表情,老脸一红:“别笑,咱就这名字。”
白思茵一呆,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笑声中,各家各户老人小孩男人妇女纷纷跑了出来,围住它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说的一快,白思茵一句也没听懂。李澳中也操着一种怪异的腔调和他们交谈。
众人七手八脚把两人往自己屋里拽,李澳中摇摇头:“板儿爷,根叔,土丁叔,来福哥,我先跟你们说清楚,这回我是落难了。被人陷害,进了监狱,我逃了出来,没地方去。”
众人一呆,纷纷破口大骂。骂山下的人。“娘个头,上下没个好东西,咱狗娃给他们抓贼,挨刀挨枪,死了多少回!咋恁不讲良心!”
土丁也骂:“去年我挑了两筐柿子到神农镇,还没换东西,县塘我叫啥费!我哪有钱?我穷山沟里要钱有个屁用,都他娘换盐换火柴,谁卖?他娘的不交钱就不让我换,不换我有个屁钱!好说歹说非要扣我一筐柿子。”
板儿也不说话,趁众人骂的工夫把两人扯进自家屋。看你们脏的。“咦,狗娃,你咋流血了?啥,碰上狼了?我这儿有草药。你们还没吃饭吧!”
老根说:“我前天打了只獾,还在腌着,我去拿!”撒腿跑了出去。
土丁响应:“我屋里还有一只后腿!”也跑了出去。
来福说:“我让我女人来做饭!”
白思茵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面前这顿饭也着实罕见,几乎集中了全村能力,丰盛无比:爆炒獾肉、清炖狗腿、红烧野兔、烧山鹑,甚至还有一碗腌了不知多久的野猪肉。只是他特别要求的野菜山民们没好意思端,那一盘他们引以为豪的大白菜给替换了。
板儿爷说:“狗娃,你是咱们村儿最有出息的,不管你杀没杀人,不管你犯了啥罪,咱拼着全村不要了要保护你。你放心,进村儿只有一条路,我让人带十来条狗去守着,有人来他也进不了村,最起码早得点儿信,让你藏起来。”
李澳中哽咽着点头。
两人吃完饭,只见土丁一家五口每人包着一卷被褥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家门,挨家挨户地路过,过一个家门,少一个人,最后只剩下土丁自己。李澳中诧异地问:“土丁叔,你这是干啥?”
“我把屋子腾出来,你俩住!”土丁自豪地说。
“不,不,不!”李澳中连连摆手,“我有家,我的家还在,房子也在,我还是回自家屋去。”
“你屋里几年没住人了!”土丁大笑,“只怕现在住着几窝狐狸。”
李澳中坚决推辞,众人一起望着板儿爷,板儿爷无奈地摆手,让七八个人操起家伙把李家老屋彻底打扫了一遍,几家凑了被子、褥子,把他们送了过去。
“你们也乏了,先歇着吧!”土丁女人交待白思茵,“睡足了到我家去吃饭!”
“不!”白思茵摇头,“我是他妻子,我要给他做饭。”
“妻子?”土丁女人呆了,“妻子是啥?”
白思茵瞠目结舌,吭哧半晌也无法形容,扭捏了半天,说:“就是他的女人。”
土丁女人恍然大悟,暧昧地瞥了两人一眼,笑嘻嘻地走了。白思茵羞红了脸。李澳中笑了:“山里人最接近本质,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你说那些文明词汇,他们不懂。”
白思茵笑着又说了一会儿,强烈的困倦已经麻痹了大脑,朝他怀里一歪,瞬间便沉入了梦乡。李澳中让她平躺在床上,盖上来福新婚时的合欢被,自己躺在床边久不成眠。老屋还是原来的模样,甚至家具都没动,他感觉自己在经历着一场幻觉,似乎一切还都是童年时的模样,一切都没有变……
思维渐渐沉入了梦境。父母正在做饭,他第一次穿上了属于自己的小皮袄。小天是自己的兄弟,光着身子孤零零地站着。他去抱他,一扑,扑进了坟墓……
“你醒了?”
眼皮缓缓掀开,他看见了白思茵的脸,自己正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现在什么时候?”
“第二天的傍晚,咱们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白思茵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脸一红,身子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你…干……干嘛……抱我那么紧?”
“我梦见我的亲人都只剩下了衣服,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想起了儿子,心里猛然一抖。
“我呢?”她问。
“你要飞走。”他慢慢地回忆,“我一拽,你落在了地上,衣服却飞了。”
“你……”白思茵喘不过气来,双拳无力地击着他的胸膛,“……你好坏。”
李澳中一觉睡足,精力正旺,望着她红头双颊、星眸笼雾的媚态,一时间情乱意迷,屋外的声响再也听不见了。没有雨,斜阳正浓,淡淡的云雾飘满山中。晚风吹动山林,发出波涛击岸的澎湃之声。
狂乱过后,李澳中搂着白思茵赤裸的身子,两人调笑一阵,白思茵坐起来穿上了衣服,骄傲地宣布:“我要给你做饭去了!上午土丁婶就把锅碗什么的送了过来放在外面。”
“你会做饭?”李澳中惊奇不已。
“会!”白思茵一挺胸,欢快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那柴火是怎么点的?”
他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帮她点上柴火。不料过了一会儿她又来咨询:“先放油还是先放菜?”
李澳中呆了。
5
黄岩嘴幽静而迷人,仿佛一个虚无的田园,隔绝了山外的一切联系、一切污染、一切禁忌。两人做梦般度过了三天。抛开一切束缚去生活,在彼此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浓缩到这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山村里,人生变得简单而又愉快。两人留恋了起来,山外的世界忽然隔得很远,仿佛上一个轮回里微茫的记忆。
“可是我们必须得走。”李澳中无限伤感地说,“我们不属于这里,外面有着太多的牵挂。”
“在住几天好么?”白思茵哀求。
“不行!”他很坚决,“小天等不及了,我有预感。可惜,你的手机打不通。”
她垂下了头,凄楚地说:“我也有个预感,回到外面,我会失去你。无论你多勇敢,无论我多有钱,在那样一个社会里,我们根本无法掌握我们的未来。”
李澳中黯然:“人生是盘棋,人只是一枚被任意摆放的棋子。可是……正因为在棋盘上,我们才叫棋子。走吧!我去向板儿爷他们辞行。”
村民们听说他们要走,神情也颇为不舍。
“走吧!”板儿爷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