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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一直相信着那种人。”老人把雪茄在桌上摁熄。“我被他骗了。这五年来,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充满学者风范、正直无私的人。连一次都没有怀疑过他。茜小姐,我啊,对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所以这实在是太屈辱啦。因为是对你,所以我才承认,但这绝不是在别人面前说得出口的事。这下子我岂不是跟那个相信风水的呆瓜社长一样了吗?不,比那个呆瓜还糟糕。风水诈骗事实自己找上门来,而我却是主动选了那个老头,录用了他。”
“羽田先生。”
“什么?”
“那真的是您自发性的选择吗?”
“没错。”
“……真的吗?”
“你的意思是不是吗?”
——或许不是。
茜知道的。
“我听说东野先生在甲府研究徐福,他的本业是——不,他说他的本业是什么呢?”
“他什么工作也没有,只是坐吃山空。他说他拥有理学博士学位,本来好像在陆军开发武器……,不过那都是假的。但我记得他曾经给我看过证书还是执照哪。”
“两位怎么认识的?”
“哦,有个人听说我老是在讲徐福,说他认识一个有趣的老头,把他介绍给我。”
“是谁呢?”
老人说了一个茜也知道的代议事名字。
“我要声明,不是因为是代议事介绍。我才信任他。信任他是出于我的裁量。结果是我错了。嗳,我们一拍即合,说好要设立研究会。我来出钱,东野出劳力和脑力,就这么决定了。不过我没有支付报酬给东野,那家伙应该一毛钱都没有赚到。”
“研究会成立时,成员是怎么找来的?”
“靠的是口耳相传,并没有打广告。首先找的是大学的教授,当然也问过来子徐福相关土地的人,还有市町村。然后寻找民间的研究者。一开始找得不到十人,但他们彼此有横向联系,找到了不少。”
“那么……除了主动邀请的十人以外,其他的会员几乎都是经人推荐进来的吗?”
“里头也有一些可疑分子,都剔除掉了。”
“标准是怎么定的?”
“入会基准是有没有不正当的目的。”
“以羽田先生来说,这个基准还真是暧昧。”
“我修正。要看那个人所处的立场能不能透过研究会的活动,为特定的个人及团体带来利润。这包括选举活动、思想运动等这类赚不了钱的利益在内。”
“这样啊……东野先生当然也符合这个基准吧?”
“当然。他没有任何赚头,也没有收益,反倒应该是亏了吧。像是编辑会议志什么的,也得花上许多时间和劳力,开销也不少。我支付账单送到我这儿来的费用,像是印刷、装订、寄送等等,顶多只有这些而已。从研究会设立开始,就记录出纳账簿,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对吧,津村?”
津村说:“报告是这么说的。”
“这表示……这五年之间,东野先生没有做出任何对羽田先生不利的事。除了谎报姓名与身份以外。”
老人说:“这就够了,完全就是背信。要是他在进行什么坏勾当还姑且不论,为什么他非得隐瞒身份不可?”
这……
——或许不是个简单的圈套。
不能被眼前的表象所惑。
“这就是东野。”
老人从手边扔出一张相片。
相片划过桌上,插进摊开的地图底下,茜翻开地图拿起相片。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耿直、有点年纪的男人,坐在矮桌旁边。像是资料的文件在周围堆积如山。敞开的和服衣襟露俗气的圆领衬衣,这个人完全不注重自己的外表。
茜想起多多良。是因为堆积如山的纸类吗?还是埋首研究制图酝酿出来的氛围原本就有些相似?
“这个人……谎报了自己的经历吗?”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靠诈欺获利的人对吧?”
“可是……或许他有什么不得不说谎的苦衷。”
“什么意思?”
“或许他不是图谋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过去犯了罪吗?”
“只是……有这可能”
“这我想都没有想到过。”老人意外地说,仰起身子。“不愧是茜小姐。这有可能,那个老伯年轻时干了什么吗?唔……”
“可是如果是的话……介绍人的立场就麻烦了。介绍人是现任的代议士……,那位介绍人知道东野先生谎报经历的事吗?他与东野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问题就在这里。”老人拍了一下膝盖。“那家伙说他不记得东野的事,还说他不记得曾经介绍东野给我。他应该还不到痴呆的年龄哪……。这样啊,是那个老狐狸在隐瞒我什么是吧,真是个肮脏的政治家……”
茜心想:被这个老人骂肮脏,就算是政治家,也实在叫人同情。而且她也觉得那个代议士或许没有说谎,虽然她没有任何证据。
茜再次望向地图。
“话说回来,羽田先生。那个……风水师的事怎么了呢?我……不是必须对干旋侦探未成一事负起责任了吗?”
“对了,就是那件事。”
老人咳了两下。
以此为信号,几名女佣走了进来。接二连三地将茶与点心摆到桌上。
老人说:“嗳,先休息一下吧。”即使如此,津村还是站在茜的斜后方,恭恭敬敬地一动也不动。茜不理会他,端起茶来品尝。
“听好了。上次我不是说过,我们公司的呆瓜社长被一个叫南运的诈欺风水师给哄骗了吗?你还记得吗?”
“我没有发下猴崽子的誓言,所以还记得。您说他建议收购伊豆的土地,将总公司大楼建到那里。”
“当然被我阻止了。……津村。”
“是。”
津村再次从书帙里抽出纸来。
“那里……就是南云用风水挑选的新总公司建设建议地点,本人坚称是靠占卜算出来的结果。”
“津村摊开纸张,摆在地图上。”
“这……”
也是一张地图。
地图被四角围绕起来的部分……
“没错,地点完全相同吧?”老人说。
的确,分毫不差的地点上面做了记号。
“这……当然不是偶然吧?”
“不是偶然。”老人断定。“你怎么想?两名伪造经历的人一边欺骗企业,一边哄骗我,想要获得这块利用价值极低的相同土地,对吧?”
“好像是……这样……”
“那里是那么棒的地方吗?是交通不便到了极点的乡下深山哪。为什么会想要这块土地?民间的学者和风水是为什么要竞相争夺?他们会不相识啊。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岂不是太可疑了吗?”
恶劣的玩笑……
茜觉得这是最恰当的解答。她觉得严肃地加以考察只是浪费时间。非常没有意义——这会不会只是没有意义的巧合罢了呢?
老人探出身子。“这块土地啊……有好几个地主。靠近村里的地方,在一个姓三木的女人名下。山地的部分,是一个从事林业的,姓加藤的老头的土地。中间部分还在调查,不太清楚。为什么会不清楚呢?因为这一带——正中央这一带啊,战时是军部、占领期则由GHQ(注:General Headquarters的缩写,联合国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所管理。”
“军部?”
“是陆军。但是连GHQ都牵连进来,这就令人不解了,莫名其妙。可是啊,这里绝对不是驻留基地,是山里啊,很奇怪吧?明明什么都没有啊。光看地图,这里只是一片山地,连条路都没有。这里头绝对有鬼。我这么想啊……津村,拿出来。”
津村拿出最后的地图——像是地图的东西、
但是与前两张不同,那似乎是一张扩大的照片。
“我弄到了这个玩意儿。”老人再次伸伸下巴。“你看看。这个啊,是美军拍下来的航空照片。我可是费劲了心血才弄到手的。那些地图,就是根据这张照片花的。但是照片上有的东西,地图上一定要有。要是照片拍到了地图上没有的东西就糟了。你看看。”
茜望向大张的相纸。
那个地点上……
清楚地拍到了一幢大宅子。
3
黑发在风中轻柔地摇曳。好舒服。
磨损的石阶间隔不一,愈往上爬,就愈呈现出自然石的风情。
参道入口附近的阶梯还明显呈直线,不过若继续爬上去,在抵达山顶前,阶梯或许会先放弃自己是人工物的主张了。那么一来,就只是一段凹凸不平的坡道而已。
下田富士与其说是一座山,形容为一座塚更贴切,是一块小小的隆起。小归小,但它隆起的形状非常奇异,在一片古老的平房中突然冒出山地的景观,就像剪下一张巨大的山的照片,胡乱往空中一贴似的。虽然成为富士,但形状扭曲,山顶附近处处裸露出峭立的岩壁,虽然景象嶔崎,但实在难说是美。
不过它的外表让人印象深刻。所以不必询问所在,马上就知道在哪里了。
为了慎重起见,在山脚的寺院打听了一下,那里果然就是下田富士。
寺院的主持夫人说:“三十几年前举行过祭典呢。”据说六十年一次,逢庚申年会在山顶的浅间社举行大祭。大祭与大祭之间也有小祭,三年前应该要举小祭,但亲切的主持夫人说她不记得到底办过了没。
织作茜在六月十一日,与津村信吾一起来到伊豆。目的当然是实地考察韮山的那块土地,但茜提出要求,先行到下田去。
是为了奉纳神像。
将两尊神像奉纳到适合的地点后,自己应该就可以毫不迟疑地在羽田隆三的手下工作了——茜对老人这么说。
参道旁出现小祠堂。
不是浅间社。参道一直延续到远方。茜边看着祠堂,望向后面。津村慎重地抱着庞大的包袱。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津村先生……”
津村抬起头来。这个人……比茜还年轻一些。
“总觉得对你过意不去。”
“请不必客气,这是我的工作。”津村说。
“这不是工作,是我……”
“主人命令我帮忙你,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帮忙你。无论什么事,都请尽管吩咐。”
“你说的这么客套,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既然津村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吩咐了。请你不要这么拘束。”
“我……一点都不拘束啊。”津村一本正经地说。
茜笑了。
阶梯磨损的程度更严重了,看起来也像是风化了。杂草、草丛等从左右徐徐蔓延过来。
“关于那篇报道……”茜盯着前方说。“……你发现的地方报的报导,那应该是真的吧……”
“你发现了什么吗?”津村在背后问道。
“话说回来,津村先生,真亏你找得到呢。”
茜回过头去。
“那只是……碰巧。”
“好棒的巧合。”
“呃……?”
茜就这样重新转头向前,加快爬山的脚步。
“织……织作小姐……”
“请叫我茜就可以了,津村先生。”
“这不行的。”津村说。“你是我的主人羽田隆三的……”
“可是之前我以‘您’相称的时候,你不是也叫我别这么称呼吗?”
“我……只是个下人。”
“我也一样。我算是羽田隆三的属下吧?我们是同事。”
津村目瞪口呆地停下脚步,然后呢喃似的说:“你……变了……”
——果然。
“你知道过去的我,对吧?”
“恩……”津村的眼睛游移了一下。“……令尊葬礼时,我代理主人前往上香。那是……你,你在哭泣,还有你先生的葬礼时也是很……”
“一般人在葬礼时都会哭泣啊。”
“是的。但是……因为我只看过悲伤的你……”
“那篇报道……也刊载全国性的报纸上?”
“咦?”
茜又继续往上走。
“我找到一篇报道,上面提到静冈县某处山村的村名全数失踪。日期是你找到的报导隔天。上面提到有可能是一场大屠杀,警方即将进行搜查。但是没有后续报道,地点也无法确认,只知道是在韮山近郊……”
“这样啊……”津村说。
参道旁再次出现一座腐朽的祠堂。
比一开始看到的更小。
这也不是浅间社吧。石阶旁边竖着高高的立牌,但字迹已经磨损,几乎无法辨读。茜也不打算确认。
云自西方的天空笼罩上来。
“下田是个好地方呢。那里的民学家的墙壁样式,是叫做什么呢?”
“你是说海鼠壁吗……?”
“对,那是一种设计吗?”
“不,是出于是用考量。”
“实用?那不是单纯的花纹吗?”
“是为了防风和防火。那是以海鼠瓦报复建筑物外侧,再以灰泥层层涂抹缝隙。下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