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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声。绝对没有什么庄严的音响来伴送被拘留的人犯。
车顶上的警灯开始倒是亮了一下,还放射出蓝色的光芒,但立刻就又熄灭了。
坐在两边的两个押解人员,全身浸透了雨水,潮湿的制服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馊味。被挤在中间的科沙长时间地扭来扭去,想占据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
“喂,你这是怎么啦?连坐都坐不住!”坐在匪徒右面的那个警察终于忍不住了,生气地责问道。
“冷!”科沙说。
“你怎么就冷起来啦?”
“他打枪的时候受凉感冒啦!”另一个警察讽刺地说,“还是个敏感的人呢!”
拐弯的时候汽车不知怎么向旁边滑了一下,于是,警察那穿着制服的躯体便重重地压到了科沙身上。
“冷!”后者又说,还故意让牙齿碰得咯咯响,“您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首长先生!您身上有股汗味儿,我对汗味过敏。况且您身上又是湿的!”
“马上你就得给我变湿!”
这个警察尽车内空间的可能,猛转身,用胳膊肘狠命向多嘴多舌的匪徒腮帮子打去。一股鲜血从科沙的嘴角流过下巴,司机从反光镜里看见了鲜血,竟然幸灾乐祸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喂,怎么样,喜欢吗?”那警察一边整理好向上皱起的袖子,一边问。
“没什么。”科沙说着吐了一口血,“谢谢,很高兴,现在没有气味了。”
暴雨越来越大,汽车几乎是在黑暗中穿过这倾盆大雨的。司机开了前灯,但是,在颤抖的光照下,雨刮却不知怎么给卡住了,动也不动。透过挡风玻璃,城市的建筑物依稀可辨。
“我们这是上哪儿?”
科沙用舌头舔了舔牙,感觉到自己的牙完整无缺,这使他大为高兴。然而对于他的问题,谁也没有打算回答。右边的警察头向后仰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已经睡着了。左边的这一个只顾喃喃自语,听不清唠叨些什么。
“警官们,我不明白!”夹在他们中间的科沙猛地站起身来,放声大叫,“上哪儿?上哪儿?我神经有毛病……不能什么事儿都瞒着我!我能到处大小便,我能随便咬人!”他咬牙切齿地高喊,“我咬的伤口有毒!”
科沙又坐回到座位上,不无得意地看到,坐在他左边的警察气得脸红脖子粗,还噘着嘴。另一个也是勉强压住怒火。
“闭上你的嘴!”左边的警察终于摇动舌头开了口,“要不然,我现在就让你下车,然后再给你一枪!”
“什么,真的?”科沙问,他的声音低沉而悲凉,“实际上,你就是想利用这个借口开枪,是吧?那么以后你就可以说,发生这种事,是因为我想逃跑。”
“不错,是这么回事!”这个警察伸开巴掌擦了擦自己怒冲冲的脸,直言不讳地说,“我是在犯人企图逃跑时开的枪。哪怕以后他们撤掉我一颗星,都没什么了不起。”
“不是撤星的事!”前排的司机插嘴说,“主要是取消一份定量配给品,未必还有什么别的。现在谁还要肩章啊?不过除了向上爬,也没什么可指望的啦。想一想,这害了多少无辜老百姓。至于定量配给品,当然有点可惜,不过假如你拿定了主意,我马上停车。”
“配给品叫人舍不得,这倒是真的!”科沙闷闷不乐地随声附和,他打了个哈欠,暗地瞥了一眼那气得发疯的押解员,又说:“在你们外省多无聊呀,简直无聊得要命!我要是处在你们的位置上,干脆开枪自杀算了。老实说,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把肩章上的星星搞下来,还要取消配给品?!真没劲!”
2
那肥头大耳的警察终究咽不下这口气,等他们一走出汽车,就在分局的院子里,当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照着科沙的肚子便是几拳猛击。科沙随即立脚不稳、摔倒在地,背部重重地撞在一辆盖着防雨布的摩托车上。他的牙咬得咯吱作响,戴着钢铐的双手不断抽搐,拳头握得紧而又紧,但在那关键的一瞬间,他把握住了自己。
“谢谢,首长先生!”
“你喜欢吧?”警察喘了一口气,用手掌擦了擦他那潮湿的脸,也不知脸上淌的是雨水还是汗水,又说:“我知道你喜欢。你是个很有个性的小伙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首长先生?这称呼很正确!”
就这样,他被铐住双手,送进一幢灯火通明、上下两层的黄色楼房里,让他坐在楼道尽头肋条骨似的木头板凳上。在撞到摩托车时,他的脊椎骨曾经莫名其妙地响了一下(当时他的背正好撞在盖着防水布的摩托车把上),现在突然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里到处是人,玻璃后面的自动选择开关僻啪作响,无线电台信号不断,从科沙头顶某处的一个扩音器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大概是忘了关掉麦克风吧,值班员的支气管炎成了广播的重要补充。这儿既有女性的叫骂,翻动记录纸张的沙沙声,也有渐渐远去的暴风雨的喧嚣声。
“那边还有谁呀?”值班员问。可以看见,玻璃窗后面他那苍白、疲倦的脸,小胡子翘翘着。他摘下帽子,梳了梳褐色的头发,继续问:“谁是下一个?”
两个警察抓着一个醉汉的胳膊,把他拉到值班员面前。醉汉醉得几乎人事不知,他那虚弱无力的脸上,飘过一丝童稚的、天真无邪的微笑。
“你干了什么事啦?”值班员一边问,一边戴上自己的帽子。
“我是瓦夏!”醉汉说着就打算坐到地板上。
“名字!”值班员说。
科沙根据值班员所戴帽子的帽徽的倾斜度,判断出他是在拿笔和纸,准备记录。
“你没有权力!你应当尊重我!我是经过战争、打过仗的!”醉汉突然怒吼起来,他的大拳头软软地敲在玻璃上,“而你对我……你抓住了我的手。”
醉汉从外表看,最多不超过四十岁。他能在哪儿打仗呢?难道是在阿富汗吗?一分钟后真相大白了,原来打过仗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在酗酒斗欧中丧命的老头——酒友。他俩共喝完一瓶伏特加和两小瓶偷来的法国润肤乳液。出事现场就在他俩工作的地方——地下室的锅炉房里。醉汉完全不记得如何用铁锹砍了老头,也不明白事故的意义,一心只想延长武打节目,该节目正是以他亲手抓起铁锹、劈开酒友的头盖骨而告结束的。
“等一会儿吧!”值班员说。他从押送凶手来的警察手中接过潮湿、揉皱了的材料又说,“等一会儿,等他清醒过来,暂时先把他送到单间去吧。”
“单间没有位置了。”
“真见鬼!”帽徽更加低了一些,值班员在迅速地写着什么,“那就送特别间吧。”
科沙顺着楼道望过去,数了一下囚室的门。它们一共只有四扇,对于一个市中心的警察局来说,牢房实在太少了。这些门大概是不久前才包上了铁皮。有个警察扭着一个骗人的老头,另一个警察打开靠近值班员的一扇门的锁,然后将门打开。
“放开我!”醉汉又号叫起来,因为有人在推他向里走,“伤口疼啊!烧得慌呀,我的伤口!”
隔壁牢房里有张黑黑的女人的脸紧贴到了铁栅栏上,似乎是在响应他的呻吟。从外面看,她的嘴唇正好被圆铁条垂直地分为两半。忽然间,她张嘴唱了起来:
“一百万,一百万,一百万朵红玫瑰花!”她的声音高亢而嘶哑,“一百万呀,一百万呀……”
“住嘴,祖耶娃!”值班员用麦克风说,“要不然你就给我擦地,一直擦到天亮!”
“一百万呀,一百万呀……”
“普拉休克,”值班员大声呼喊,“普拉休克,你那个小妈唱上啦!”
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就是在汽车里坐在科沙左边的那个警察。他身上还没有干透,皮靴在地板上留下了深色的印迹。现在他一只手拿着一大块黑面包夹香肠,另一只手拿着喝得还剩半瓶的“萨阳”牌矿泉水。
“干吗?”
“求求你了,普拉休克,你去让她安静下来。她那个歌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干吗要我去?你看,我正在吃东西哪!”
“普拉休克!”祖耶娃出人意外地自己中断了歌声,她大声地吧嗒着那对黑嘴唇说:“我的赛璐璐洋娃娃,你过来!”她那像嘴唇一样黑的手指有些颤抖地从栅栏缝里伸出来,“我要你……你过来,我要摸摸你的肩章。”
她在囚房里用脚敲了起来,以致包着铁皮的门开始振动,发出响声,“你要不过来,我就整夜地唱,随便你把我怎么样,反正我就大声号叫,只要你不过来。”
“去,去,普拉休克!”值班员央告说,麦克风增强了他的声音,“上她那儿去!”
窗外雷声隆隆而过。科沙在板凳上挪动了一下身体,他的背感到一阵刺疼。
那个警察走到囚房前,把自己左边的肩章靠过去。祖耶娃的黑手指慌忙穿过栅缝,肮脏的指甲勉强够到宽底的金色肩章,在上面哧哧地划过。这妇女深深叹了口气,甜甜地哼了一声,依佛多年的渴望终于如愿以偿了。黑黑的脸庞随即在窗内消失了。警察局里也恢复了沉寂。
根据发动机的响声,科沙明白,又有一辆汽车开进了大院,紧接着是开关车门的声音。他估计,自己被送到这儿,大概已过去了半个小时,直到现在根本无人过问,可见这帮人是多么吊儿郎当,不负责任。
他身边的长凳上坐着一个浅色头发、非常漂亮的妇女。两条长腿交叉搁着,一只尖尖的发亮的敞口便鞋悬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来回摆动。做工细致的高跟支楞着。干燥的黑色外衣,以及放在膝盖上的干雨伞说明,这个妇女早在雷雨之前,即好几个小时之前,就被带到这儿来了。她外衣领口上的银项链极其纤细,似乎一用劲就能用它切断脖颈。项链也充分证明,这个腿部修长的妇女还没有受到搜查。
“晚上好!”科沙强忍住脊椎骨的疼痛,竭力做出笑脸,说了一句大声的悄悄话。
这妇女浑身一哆嗦,回过头来,用她那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回答说:
“不好!”
她双手转动着伞,叹了一口气,想再说点什么,但只咬了一下嘴唇,便作罢了。
“我知道。”科沙说,“是不好。您怎么称呼?”
“玛丽娜!”
“我叫科沙!交个朋友好吗?”
她又看了他一眼,这一次蓝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有洁癖的人想把对方拒之门外时的愿望,那是数学教师突然亲手从学生书包里掏出一个活青蛙时才会有的表情。
“不!不愿意!”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次的雨小而密,显得寒气逼人。外面的窗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雾气中,在分局的大院里,有一盏不大的探照灯闪着光。从科沙坐的位置上可以看见敞开的大门,门外,街道对面是连绵的房舍。不知为什么,他对亮着灯的单元住宅的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外省呀,”他坐在板凳上又挪动了一下身子,陷入了沉思,“真无聊!”
3
墙上的大电子钟指示着:差5分8点。窗外的马达声停了下来。科沙,说是猜测,倒不如说是真切地感到,这辆汽车是冲他来的。他感觉到,他们就要把他带走,远离旁边这位可爱但却高不可攀的女人了。难道就这样:既不录口供,也不搜查,甚至连指纹也不留?他转动了一下戴着手铐的手。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把他送到这儿来呢?根本不对路,应该直接把他交给铁路方面的公安,可他们偏偏没有那么办,一群白痴!为什么让市局派车来呢?酒鬼!问题是现在天那么黑,他们能把他送到什么体面的地方去?!那边多半是双重铁门,有塔楼岗哨,电网通电,根本无机可乘。要想从那种地方溜出来只怕难如登天。他望了一眼刚来到值班室的中尉,中尉正好在将一些文件递进窗口。
“既然如此,为什么把他送到我们这儿来呢?”忘了关上麦克风的值班员惊讶地问,“我们该怎么对付他那样的好汉呢?”
“接他的运输工具要等明天才能派来。”中尉说,“目前这个人确实是无处可送。就让他留在你们这儿吧,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杀的人就像美国电影里演的那样一堆一堆的,你们对他得多留点神。”
“他是从火车上弄来的吗?”
“从火车上,从火车上!”走廊那头的普拉休克一面嚼着自备的香肠,一面答话说,“那可是个神枪手!”
“他们就剩下俩,”中尉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