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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天雷悠悠醒转,嘶声道:“上官小姐,我是你爹爹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不用救我。现在我动不了身,你赶快把我杀了,也好给你爹爹除去心腹之患。”
上官蓉蓉摇摇头,抽噎着说:“我早就不是上官蓉蓉了,我娘从洛阳带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给我改了名字,我现在叫华蓉蓉。”
布天雷道:“我是魔星,等我恢复了力气,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上官蓉蓉道:“我娘说了,你和花姐姐都是好人,只有我爹爹他——”
布天雷一怔,想起上官清远的夫人华绣兰曾在莫陀镇救过自己和花奴儿,这次上官蓉蓉又救了自己,心潮此起彼伏,一时无语以对。他知道华绣兰为女儿改名,也是表明与上官清远恩断义绝之意,自己委实不该迁怒于她们。但想到师父、师叔、卓大哥、花奴儿的惨死,禁不住又是钢牙咬碎,恨从中来。他心乱如麻,索性闭上双眼,不知是该愤恨还是感激。
华蓉蓉抹抹泪水,走出屋去,不多时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她走到床前,低声对布天雷说:“我知道我爹爹对不起你和花姐姐,你也不愿吃我做的饭,可是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了,你若不吃饭,哪能养好伤?”
布天雷闭目不语。
华蓉蓉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布天雷的嘴边。布天雷紧抿双唇,却不张开。
华蓉蓉眼中又泪光映现:“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情愿一死,来补偿我爹爹的过错。不过,你若不喝了这碗粥,我……我……我现在就去死。”
布天雷还是不动。
华蓉蓉咬了咬下唇,执意将勺子送在他的口边,道:“我数到三,你若不张口,我就……反正我娘也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疼我、怜我。”她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坚定地念出口来,“一、二、三。”
“三”字还没出口,布天雷叹息一声,干裂的嘴唇终于开启,眼睛也随之睁开。
他听到华夫人去世的消息,很是震惊,想到华蓉蓉还是个孩子,不禁心软,抬眼看时,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张眼中含泪、嘴角却倏地绽开笑颜的面庞。
布天雷就着华蓉蓉的手,喝了几口粥,觉得那粥有些夹生。但他不忍拂华蓉蓉的心意,连吃了两碗,坐起身来,精神健旺了许多。华蓉蓉也很高兴,盛来第三碗粥,见布天雷摇头不想再吃,又皱眉道:“我数到三,你须将这碗吃得干干净净。一!”
布天雷一急,终于开口:“我真的吃不下了。你做的粥也忒……那个……”
华蓉蓉脸色微红,羞涩道:“我知道我做的粥难吃。不过我刚学着煮饭,你不能笑话我。”
过了几日,布天雷身子渐渐康复,开始下床走动。这里是仙台山后峰的谷底,甚是冷僻。此时布天雷已成为众矢之的,无数江湖中人都在搜捕他。但这里是人人皆知的魔星老巢,依常理揣度,他肯定不敢在此隐匿。因此,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布天雷的伤见好,但华蓉蓉的脚伤却越来越重。布天雷见她的脚踝肿得老高,也不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除去她的鞋袜,见她的脚腕、小腿都是磕碰的伤痕,踝骨已经错位,不禁一惊,皱眉道:“你忍一忍。”为她矫正了关节。布天雷抬头,见华蓉蓉疼得一脑门都是汗珠,可脸上却是又羞又喜,很像花奴儿的神态,不禁一呆。他想起花奴儿,铭心刻骨的痛楚又像毒蛇般咬噬着他的心,当即转过头去。
华蓉蓉脚不能动,卧了床,布天雷又倒过来照顾她。时近九月,秋风渐起,山谷里不乏山鸡和野兔,布天雷自幼长在山中,与师父相依为命,捕食野味正是拿手好戏,当下随捕随烹,较喝夹生粥之时,二人饮食大为改观。过了一月有余,华蓉蓉的脚伤也基本痊愈,可以拄着棍下地慢慢走了。
布天雷怕华蓉蓉难过,一直不敢问她娘的事,这天见她情绪很好,才知道了一些内情。原来,华绣兰虽是女流,但性格刚烈,知道上官清远的劣行之后,大怒之下携女儿离家出走。但心中郁痛却始终无法排遣,终日伤悲,茶饭不思,又淋了一场冷雨,终于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临终之前,她心疼女儿年幼,无奈之下,让其回藏剑山庄。华蓉蓉葬了娘亲,却不肯相信疼爱自己的爹爹会是口蜜腹剑的恶人,悄悄尾随上官清远上了仙台山,暗中目睹了一切,终于看清了她爹爹的本来面目,历尽辛苦,将昏厥的布天雷救下了仙台山。
布天雷听完,心中不禁浩叹。上官清远貌忠内奸,她的夫人和女儿却心地善良。想到华蓉蓉腿脚上的伤,定是救自己下山时所致。那阴阳崖高耸入云,地势险峻,不知道娇小的她如何将昏迷的自己从仙台山顶峰救下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感激之余,不禁涌动了怜惜之情。他心想这里虽一时安宁,但终不保有一日仇敌会寻上门来,如何能再连累这样好的一位姑娘?
布天雷冥思了几日,决定还是离开,就捕获了十余只山鸡和野兔,将皮毛煺尽了,收拾停当,留给了华蓉蓉。他准备等华蓉蓉的脚伤彻底无碍之后,悄悄离开。
这一夜,华蓉蓉已经熟睡,布天雷正收拾行囊,突然听到谷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接着窗户上映进许多摇动的光影,随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华山派铁中天冒昧造访,敢请舍内主人相见。”
布天雷叹息一声,知道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深吸一口气,昂然走出去,反带上房门。
夜色之中,十余名黑衣大汉举着火把,围在茅屋之前。接着屋后也响起几声呼哨,显然这一行人已将茅屋团团包围。为首的是个白须老者,他见到布天雷,倒退了一步,手中一把长刀横在胸口,很是戒备。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那老者发问。
布天雷仰头看天,一语不发。那老者见这个人神情倨傲,心中更是惊惧,一挥手,手下众人都亮出兵刃。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茅屋的木门开了,华蓉蓉走了出来。她看看众人,轻轻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师兄,这些人是谁?大半夜的,搅得人不得安宁。”
众人见这个小姑娘长得如天仙一样清秀脱俗,都呆住了。那老者看了看布天雷,又看了看华蓉蓉,神色间颇为踌躇,转头对身边一个形容猥琐的瘦小汉子道:“贾老四,你在单刀会上和那个小魔星朝过相,你仔细认一认,这人可是布天雷?”
贾老四还未说话,华蓉蓉已经抢先发话:“什么布天雷?你们是哪个帮派的,敢与我正义盟作对,想是活得不耐烦啦。”
那老者一怔,皱眉道:“正义盟?我华山派也是正义盟的……嘿,你两个娃儿冒充正义盟中人,却骗得谁来?”
“还不知究竟是谁冒充!”华蓉蓉冷笑一声,倏的亮出一块黄澄澄的令牌。那老者一见令牌,登时色变,急忙将长刀入鞘,抱拳道:“原来是总舵的二位少侠,误会,误会。铁中天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他知道持有令牌的人都是藏剑山庄的弟子,一挥手,手下众人纷纷将刀剑归鞘。
华蓉蓉眼珠一转,道:“原来是华山派的铁大侠。我姓田,这位是我的师兄,姓罗。我二人接盟主号令,在此寻访布天雷的踪迹。却不知铁大侠一行如何来到这里?可有布天雷的消息么?你身后各位英雄都是华山派的么?”她怕铁中天追问自己和布天雷的来历,当下轻轻一语带过,抢先问了一串问题。
铁中天道:“那小魔星大闹洛阳单刀会后,上官盟主传下檄令,要将其缉拿,敝派权掌门委派在下带了十几个师弟,在那小魔星所居的三清观埋伏了一月有余,没有发现那小魔星的踪迹,这才在仙台山周遭搜寻,有缘结识到二位少侠。看来上官盟主运筹帷幄,有先见之明,早已派遣二位高足在此守株待兔。佩服佩服。”
那叫做贾老四的人较为奸猾,他虽不敢认定布天雷,但还是颇为疑心,当下凑到铁中天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铁中天也是老奸巨猾之辈,眼珠一转,已经有了计较,打个哈哈,道:“二位少侠,铁某曾陪敝派权掌门拜访过藏剑山庄,与贵派萧少侠、杜少侠有过一面之缘,却没有见过二位。敢问那二位少侠可好?”
华蓉蓉冰雪聪明,早已领会铁中天的弦外之音,微笑道:“铁大侠认识萧、杜二位师哥,那更是老相识了。承铁大侠挂怀,萧师哥一直追随盟主,追捕那……小魔星。杜师哥去年与人交手受了些轻伤,一直在家中休养,不过也无什么大碍。我兄妹二人未与铁大侠见过面,可是相见恨晚啦。”
铁中天道:“在下对贵派的春秋剑法很是景仰,那年见过萧少侠出手,当真是高明至极。特别是凭空下刺的那招,好像叫做‘金针渡劫’——”
话音未落,华蓉蓉手中挽起一根树枝,如穿花蝴蝶一般,身子跃起在半空, 已向铁中天当头刺来,这一剑,虽是由一个女孩儿使出,却仍是法度严谨,沉稳古拙,正是独一无二的春秋剑法。铁中天吃惊之下,连退数步,那树枝的枝头如影随形,仍稳稳罩住了他的喉头。
华蓉蓉垂下树枝,笑道:“我年幼无知,这套剑法只是学个皮毛,不知铁大侠见到的是不是这一招?”
铁中天暗暗吃惊,这招剑法自己竟退无可避,除了春秋剑法,哪有这么厉害的招数,若这小妮子手中拿的是真剑,那还了得?当下再无怀疑,见布天雷始终神态冷淡,不敢久留,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诸人匆匆离去。
华蓉蓉抛下树枝,看看背着包裹的布天雷,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轻声道:“布大哥,你……你要抛下我自己走,对么?”
布天雷默然片刻,低声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听你娘的话,回到你爹爹那里去吧。”
华蓉蓉颤声道:“我没有爹爹了,自从我娘死的时候我就没有爹爹了。”
她转到布天雷的正面,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拖累,恨不得我早点离开,对吗?”
布天雷摇头道:“我要去的是一个阴冷无人、鸟兽出没的地方,很苦的。”
“我不怕苦!”华蓉蓉打断了他的话,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说道,“我没有家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布天雷叹了口气,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生以来,接触的女孩子就是花奴儿和华蓉蓉,但二人都是聪明伶俐,说话行事都有诸般花样,让人难以琢磨。
华蓉蓉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去死。”
数日的接触,布天雷知道华蓉蓉外柔内刚,打定主意就不肯更改,甚至还常常以死相胁,可自己偏偏无法化解。他踌躇良久,又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华蓉蓉登时喜上眉梢。
天亮之后,二人准备好行囊,待要出发。布天雷想到一路北去,还不知要撞到多少江湖豪客,纠缠不清,就想到了几个月前和花奴儿南下时的易容之事,当下调和了颜料,先将自己化装成一个中年汉子。华蓉蓉在一旁托着腮笑眯眯看,觉得很是好玩,非要布天雷帮自己易容成一个中年婆婆。布天雷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他将粉团揉在手心,轻轻抹在华蓉蓉的两腮。华蓉蓉闭上眼睛,将一张俏脸抬起来,与布天雷的脸仅有半尺距离,布天雷鼻中闻到淡淡的芳香,感到她的吹气如兰,突然觉得她像极了花奴儿,一时间呆了。
华蓉蓉等了半天,察觉不到布天雷的动静,睁开眼,正看到布天雷的眼神。那眼神,饱含了痴迷、怜惜、相思、痛苦、希冀。华蓉蓉的脸陡然羞得绯红,她低下头去,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布大哥,你……你想到花姐姐啦。”
布天雷一愕,自觉失态,也面红过耳。当下收敛心思,为华蓉蓉易容。
布天雷和华蓉蓉一路向北,走了一月有余,来到保定府境内的抱阳山。他在山脚一个小镇上,为自己和华蓉蓉买了几件厚厚的貂裘棉衣。时令刚进初秋,但布天雷知道鬼蜮之内甚是阴寒,必须早做准备。又买了些粮食菜蔬和日常杂物,和华蓉蓉走上山来。
鬼蜮之中,自地残走后再无人烟,到处是兔走荒苔,狐眠败叶,一派的萧瑟凄凉。布天雷见华蓉蓉站在谷中,两只眼睛不住打量四周的衰败景象,以为她害怕,道:“世人都说这里有鬼怪和魔灵,不敢上来,其实这里原是我师叔的居所,除了一些野兽,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华蓉蓉摇摇头,道:“我不怕的。我只是不知道,这里种不种得活腊梅。”轻轻揭开包裹,捧出一株小小的腊梅,只有三四片纤小的叶子,在风中瑟瑟抖动。
布天雷见她包里居然藏着一株小树,很是奇怪。他搔了搔头,觉得这女孩儿的心思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