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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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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悟睁开眼睛,轻轻摇头:“八年前所见,未必与今日相同。”迟迟大奇:“那是何故?”虽然问着,性子又急,立刻说,“那你再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同。”无悟轻叹:“命数一事,不可强求,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分别?”迟迟哪里听得进去,手掌放在观影琉璃珠上道:“你要是不替我看,我一掌击下去,从今往后,大家谁也不用知道前生后世,各安天命罢。”
    无悟恍若未闻。迟迟大怒,果真用力拍了下去,哪知手掌所击之处,观影琉璃珠仍是好端端的。她咦了一声,当下不计前嫌,看着无悟道:“这珠子真有些古怪。”无悟走上前去,右掌拂过珠子,那珠子竟渐渐生出七彩光华来,他垂首凝目,缓然道:“女施主将来身份贵不可言,日后请勿轻涉险地。”
    “你当日告诉我爹爹的就是这个?”迟迟问,想了想又道,“我如今身份也不算不尊贵。”说着抿嘴微笑,自己来去如风,天下尽在掌握,不知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值得希罕。
    无悟默然。世间事,果然越不强求越易得,别人若听见自己这样预言,只怕已经欢喜的跳了起来。他淡定平和,与迟迟之激烈桀骜本格格不入,此刻却生出相惜之心。
    却听迟迟又说:“难道我这一生,便只这贵不可言四字么?无趣无趣。”她摇头叹息。无悟一笑,又低下头看去,只见珠内人影如走马灯变幻不停,迟迟一生所遇人事迅疾如电般显过。突然间,他神色剧变,似看到了极可怖的事物,踉跄后退,观影琉璃珠的光芒也乍然消退。
    迟迟也惊的跳了起来:“你,你看见什么了?”无悟负着双手立在一旁,眉头紧锁,眼神深不可测。过了半晌,他回过神来,仍双手合十,神色平和:“女施主请回。该说的,贫僧已经说完了。”
    迟迟如何肯依,冰影绡丝出手,向他颈间缠去,然而那丝线却触不到无悟,在他身前半尺处停住,软软垂落。她呆了一呆,思忖片刻,一跺脚反身飞出窗外。
    烛火幽幽晃动,逼仄空间中无悟身影被拉得极长。定(1*6*kp;。1^6^k。cN)风塔顶疾风呼啸而过,自迟迟打开的小窗猛灌进来,此处不闻人间之声,终年只有寂寂夜色和烛火毕剥轻响,风声方显得尤其尖利。无悟立了许久,方走过去,关上窗户,紧紧闩好。然后拿起木鱼,盘膝坐下,梆,梆,梆,开始敲打。一声声如暮鼓晨钟,回荡不绝。
    东方终于露出曙光,长夜已尽。木鱼声终于停了,无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重衣。桌上蜡烛已灭,观影琉璃珠只显出惨淡的白色。他五岁起就被抚育在此,终日对着这颗珠子,人世间的一切,不用出户便已阅尽参透,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替自己看上一看。他凝视观影琉璃珠,右掌甫出,又迅速收回,只用袖子轻卷,收入袖中。
    今日初一,正是每月入宫见皇上的日子。他带了珠子,下得塔来。皇帝年方弱冠,即位不到两年,虔心向佛,先帝定下的规矩本是半年一入宫,到了皇帝这里,就是一月一次。
    照例先是讲经说佛。无悟与皇帝相向而坐,并无君臣之分。皇帝听得极专注,不住点头,倏忽一个时辰就过去,听罢拊掌而叹。而后吩咐替无悟准备斋饭,又微微一笑:“这个月不知道又有何事即将发生,还请大师提醒。”无悟心底微叹,皇帝也算好性子,耐住听了这许久,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观影琉璃珠。一国之君,事事依赖占卜预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无悟将观影琉璃珠自袖中取出,放在案上,右掌微拢,罩于其上,将其中人事看得个大概,对皇帝说了。皇帝却皱眉:“同一件事情,好似却同上次说的不太一样。”无悟正色道:“观影琉璃珠所测之事,乃顺势而推。之前种种发生一切到现如今,事无巨细,一一梳理,便测得结果。如若当中人事有逆势变更,自然结果也须重新推演。”皇帝愀然不乐:“如此说来,这观影琉璃珠也不甚准,不能全信。”“观影琉璃珠只能测出大概,的确不可全信。”无悟说着,竟有一丝意动,立刻收敛心神。皇帝到底年轻,拂了他的意之后,兴致就提不上来,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无悟凝视他的背影,不由想起昨夜造访的女子,垂下眼来,收好观影琉璃珠。八年间连测两次,那女子都注定嫁与皇帝,这一件事,大概是绝不会错的。
    无悟在宫里用了饭,回到定风塔上。重新找了个盒子把观影琉璃珠放好。然后开了窗,跃到塔顶,盘膝而坐,俯视塔下众生,真微小如蝼蚁一般,慈悲之心顿起,心中却渐渐有了疑问:这观影琉璃珠乃是佛门宝物,却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嗔念一起,立刻警觉,忙闭了眼。在塔里,他衣袍无风自动,此时身处疾风之中,衣裳竟又无一丝一毫的波动。
    “难怪有人说,你才是天下第一高手。”迟迟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了上来,光天化日之下有恃无恐,抱着手看着无悟微笑。
    无悟纹丝不动,迟迟掠到他身边,伸掌在他脸前不住晃动,他仍是一副木泥雕塑的样子,迟迟轻轻低笑,指尖的冰影绡丝已经滑出,却不用内力,慢慢的,一点一点,好像还在顽皮的摇晃手掌,丝线却已渐渐拉开,从前绕到后。她心中大喜,愈发动作无力,好混淆无悟,突然间猛的一扯,丝线深深勒入无悟颈上。无悟霍然睁眼,凭空做了个拈花的姿势,微微一笑,世间至柔至韧的冰影绡丝竟断成千百段。迟迟本来用力,此刻着了空,整个人往后仰倒,直落下去,仓惶间,不及掷出冰影绡丝拉住自己。
    迟迟一生从未如此惊怕,刹那间又是后悔又是愤怒,几乎哭了出来,却觉得一双温暖坚实的臂膀搂住了自己,睁开眼睛,正对上无悟俊朗得不似凡人的脸,而脚已经落到实处。她恨恨的瞪着无悟:“假慈悲。”泪珠同时不自觉的掉了下来,恰恰落在无悟手背上。无悟立刻抽开手,淡淡的说:“救人一命……”还没说完,迟迟就呸了一声:“你要当真这么好,就该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告诉我。我一定是即将遭逢劫难,所以你脸色才那样难看。你瞒着我,就是要害死我。”
    无悟摇了摇头,足尖一点,掠了下去,从窗内回到塔中,立刻把窗户闩上。迟迟不死心,趴在窗外大吼:“你告不告诉我?”里面却毫无动静,拍打哭喊了许久,心里直恨这和尚心肠好硬,最后累了,只得滑下去。
    回到家里,骆何也没追问她去了哪里。迟迟灰头土脸的样子早落入眼中。骆何既吃过亏,迟迟如何能讨到好去?
    到了掌灯时分,迟迟才期期艾艾的走进来问:“爹,你说,要是武功不如人,还有没有可能胜过对方呢?”骆何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笨!只要是人,一定有所长,也有所短。仔细想想,对方有什么顾忌,自己有什么优势,凡事不是非要硬碰硬。一个巧字,值得你好好参详。”
    迟迟回房冥思苦想。无悟是个和尚,顾忌的东西当然很多。不过逼着他杀生自己也于心不忍,逼着他喝酒吃肉也不太可能,所以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她坐到梳妆台旁,端详镜中的自己,眼波渐渐柔和,嘴角慢慢挑起一个笑容。
惊花落(三)
    (三)
    照例是酒香和脂粉香甜腻在呼吸之间,照例是丝竹管弦曼舞轻歌和着美人的温言软语荡漾在心神之际。锦安城一日之内不知有多少商旅过客自四海而来,而这些商旅过客又不知有几个会不到这闭月坊买醉贪欢的。总要到过闭月坊,才算是见识过这名都的繁华旖丽。
    午夜时分酒兴最为酣浓,上下四处挂满了灯笼,更觉得热,不断的解开衣服。
    却听得一声巨大的爆竹声响,倒叫人吓了一跳,个个探出脑袋,也顾不得衣裳不整有碍观瞻。只见院子里亭亭的站了一个人,可不正是闭月坊的老板娘玉花三娘子。只见她笑道:“今儿可有一稀罕物叫大家开开眼界。要不是正赶着元宵,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说着把手一拍,小厮抬着朵巨大的莲花进来。
    这莲花比寻常莲花要大上四五十倍,娇艳欲滴,分明是刚刚采摘下来。“这个也算不得稀罕。”却有波斯商人不屑的说,“前两日去城东张府可不就有一朵百合,能闻乐起舞的?”旁边一书生打扮的人笑着接口:“那可不是?昨儿樊亲王府里鱼身上长了花,一边游着一边就看见那花骨朵打开了。”这把戏已经不新鲜,众人意兴阑珊。
    玉花三娘子却不着恼,招着手笑道:“哪位下来把这花瓣给剥开?”众人这才品出意思来,原来是那花芯里有名堂。波斯商人走下楼来,捋起袖子,将那半人高的莲花一片一片的剥下花瓣来。
    剥了不知道多少层,波斯商人正觉得手酸,却发现那莲花动了一动,隔着几层花瓣,看见一个黑影,吓了一大跳,退后几步。三娘子一笑,走上前来,拉住花瓣尖一扯,露出花芯。波斯商人从她后面望过去,只见那花芯里竟然跳出个小小的人儿来,身形不过五六岁孩童般大小。“啊呀,原来是个侏儒藏在里面。”有人大呼小叫。那波斯商人却瞧见她的脸,登时打了个突,心想我走遍这天下,居然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子。
    那侏儒跳到场中,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如水,柔媚入骨。众人说不话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突突的乱跳,而眼光如同生了根一样粘在了她身上。这分明是个照着比例缩小的绝世美人。她身量虽小,但是曲线玲珑,一分一毫都极之诱惑。
    小侏儒拍拍双手,不知哪里传来乐声,鼓点急促。她腰肢一扭,开始起舞。她的舞姿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几乎疑心她全身并无一根骨头,否则哪可以做出那样柔软撩人的姿势。小侏儒穿的是粉色轻纱,不久就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每一寸曲线都鲜活起来。她舞得太急,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于是伸手一捞,将腰间的衣摆拉上来擦脸,露出侧身雪白的肌肤。却听扑通几声,竟是有人身子探得太过,跌下楼来。
    鼓点愈急,舞姿愈是冶艳狂野,似激流飞溅,似乱花卷舞,众人的心直欲从胸腔里蹦出来。鼓声却在此时骤然而止,而小侏儒脚下啪的绽开烟火,众人齐声惊呼,努力睁大双眼,却见青烟袅袅散去,人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盏茶功夫之后才有人如梦初醒,轰然叫好。
    玉花三娘子回到场中,掩住嘴轻轻一笑,方道:“如何?我这女儿,可值千金?”有人从楼上大声叫:“便是万金也值了。”玉花三娘子笑得花枝乱颤:“既然各位有心,小女今日便挂牌接客。诸位开价吧。”
    这小侏儒名叫云珠。她自然知道自今日起一切要有不同。但是哪里有不同,却又细想不清。索性洗了澡倒在床上,听见外面有人声嘶力竭的喊:“我出两万两。”“两万五。”混着厮打争执的声音,心下厌烦,起身去关窗。却闻见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失去了知觉。
    云珠醒过来时,只觉得周身清凉,分外舒服。睁开眼睛,满天星斗便在头顶。侧过头去,街边一盏一盏热闹的灯笼飞速后退,连成光亮的一线。
    她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身体上,努力抬起脸来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却见他蒙了脸,黑布在自己头顶拂动。
    云珠自小到大从未这般在外行走,他们都当她奇货可居,将她不是关在屋里便是关在马车里。此刻腾云驾雾,真是说不出的舒畅。
    她不清楚这人要将她偷到哪里去,却盼望这终点永远也不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带着她跃上一棵大树,立在树梢。那人的左手抛出一团丝线样东西,待那丝线拉紧,竟然踏上去,几个起落跃到一个塔上,云珠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分外有趣。
    那人抱着她钻进塔里,眼前登时就黑了,只觉察到她被那人带着上楼。等慢慢又有了灯火,那人停下来,低头看看云珠,噗哧一笑,走进一个房间,将云珠塞进被子里。
    三更时分,竟然飘起了细雪。无悟盘膝坐在塔顶,双手合十。世界在他下面一片清明。他听见雪花落在肩头和四周,如同竹林间的沙沙之声。睁眼望向天空,星空浩瀚,远不可及。他凝视半晌,起身拍掉肩上的雪,跃下(1*6*kp;。1^6^k。cN)塔顶回到自己那方小小的阁中。
    床上情形异常,被子里不知道裹着一个什么小小的东西。他沉吟片刻,终于走过去将被子一拉,□完美无暇的女体展现在眼前。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排山倒海的奔突不止。那不是血,是钱塘的潮,是惊雷和闪电,是海啸。
    无悟先是沸腾,因为热到极处,然后就直堕入冰川之中。好像被恶梦魇住,一动不能动,任那柔嫩的脖颈,粉红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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