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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默默听着他的话语,到此时突然一笑,整个人骤然变了,恢复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骄矜而冷漠的注视着华煅:“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你这人竟如此多疑细心,不怕冤枉了好人么?”华煅哈哈一笑:“教主,我与你也算相处许久了,你的眼神我可熟悉得紧呢。”蓝田眼中刀光一闪,讥诮的一笑:“候大夫你真有本事。”华煅漫不经心的道:“别人的眼光我可分辨不出来,可是你看王复的眼光却瞒不了我。”
蓝田的脸骤然涨的通红,杀意更浓:“你胡说八道什么?”华煅眨了眨眼,笑而不答,王复极轻的叹了口气,而迟迟也恍然大悟:“这位教主自己不觉得,现在想来,她看王大人的眼神当真情深至极。说来也怪,她明明是他的对头,这几月相处,竟然情根深种,真是奇妙。”
蓝田到底是一教之主,很快冷静下来,不再恼怒尴尬,反而微笑道:“候大夫,你既然认出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以为你能要挟得了我么?”说着剑光一闪,毫不犹疑的往自己手臂斩落,却听叮的一声,不知什么物事击在自己剑尖之上,一卷一绕,生生将她的长剑绞断未几截。她动了真气,毒素在体内运行,被迟迟这一阻截,再无力道,竟后退几步靠在树上,冰冷的眼眸望向前方,嘴角挂着冷笑。
“教主,你也知道,若不带着我们,这位迟迟姑娘一定能出去。我既然敢进这碧影山庄,外面一定有人接应。左右是个死,我定会让她独自逃出,到时候朝廷的大军到了,我不信不把你这碧影山庄给扫荡干净。”华煅斜睨着她,微笑着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又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们几个放心的让你蒙住眼睛,按照来时的方式将我们送出去。到时我们将解药给你的下属,我们也不会知道你碧影山庄究竟在哪里,岂不是两全其美?”
蓝田冷笑一声:“我为何要信你们?”“你不信我,但是你定会信王大人罢?他历来一诺千金。”华煅淡然道,语气间有不易察觉的讽刺。王复皱眉,也只得接口道:“我允诺你,我们既出去了,一定将解药给你,也终生不对任何人透露碧影山庄的讯息。”
蓝田仰头哈哈大笑:“人都要死,早死晚死并无分别。我可不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贵为一教之主,却死在我这个不懂武功的人手里,难道不觉得遗憾么?”华煅想了想,伸手擦脸,卸去面上装扮,露出脸来:“这下你认得我了。不想将来对付我么?”蓝田瞪他半晌,哈的一笑:“想不到钦差大人亲自到来,我碧影山庄真是蓬荜生辉呢。”话语中充满怨毒与愤慨。
华煅知她斗志已被重新燃起,也不再多话,只是静待她做决定。蓝田沉默下来,思忖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幽幽道:“你以为我肯答应你的条件就可以了么?”她的声音里泄漏少许忧虑,迟迟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带我去见他,我亲自同他交涉。”
蓝田一怔,随即冷笑:“我为什么要让你见他?只因为他牵挂你,我们碧影教就要浪费这许多人力物力来找你。可是你呢,”她有意无意的瞟了华煅一眼,“真是逍遥快活啊。”
迟迟几时被人如此羞辱过,大怒之下冷虹剑刷的出鞘。蓝田却殊不害怕,只是与她对视。一时间无数旧日情景流过心头,迟迟突然泄气,将剑插了回去,深吸一口气道:“既是如此,他定不会原谅你用碧荧来对付我。此事就此揭过不提,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她抬头望着蓝田,神情恳切真挚。蓝田也注视着她,还是个少女呢,提起赵靖眉宇间有些愤怒有些委屈,连日奔波也见憔悴之色,然而仍旧美得如清晨带露的云缅花。蓝田追随赵靖已久,心底已当他是父兄,此刻也不免后悔自己下手太狠,几乎杀了迟迟。她默然片刻,抬头大声道:“我带这位姑娘去见一个人,见完之后自有分晓。”
华煅已知碧影教背后必有人与迟迟甚有关联,所以并不惊讶,只是担忧的看着她。迟迟冲他一笑,又调皮的扬了扬眉梢,做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轻松样子,他却更加肯定的知道,以迟迟的倔强,无论自己同不同意,她一定会冒险前去。那种有心无力的疲倦感再次袭来,他退后一步:“你们去罢。我们在这里等你们。”蓝田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给王复:“若是我教中人到来,出示这块玉牌,她们不会为难你们。”说着再也不看众人一眼,一步一步缓慢的朝前走去。迟迟快步跟上,递给她一颗丸药:“先服下去,可以暂时压制毒性。”她冷哼一声,劈手夺过,送入嘴中。
行草深(八)
(八)云见临渊阁依峭壁而建,一面是万丈深渊,一面对着云缅花海。阁前有流水映照天光云影。
赵靖立于窗前,白云只在前方数丈之内,伸手可及,风入襟怀,满盈于袖。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即听到蓝田唤:“将军。”他并未回头,只是笑了笑:“回来了?”
蓝田跪下:“将军,昨日我按照你的指点,果然找到他们,只不过……”
“只不过又给他们逃脱了。”赵靖毫不诧异,接口道,转身将蓝田搀起,“蓝田,你是碧影教主,这碧影山庄之内以你为尊。我不过是个客人,你不必如此。莫要让你的下属见到。”
蓝田惭愧,立于一旁。赵靖坐下,看着她温言道:“之前我不过提醒你他们可能在何处,并无意插手你碧影教之事。所以你如何行事,并不需向我禀报。”
蓝田大急:“将军,他们逃脱我不是故意隐瞒,我只是,只是……”
赵靖一笑:“你只是想依自己的判断将他们捉到。你一日一夜未归,我就已经猜到了。”
蓝田红了脸:“可惜,他们竟如此狡猾,我又着了他们的道。”
赵靖叹息:“蓝田,我早已说过,王复乃人中龙凤,不可大意。能冒险潜入碧影山庄救他的,也定非常人。我在此静候,只是想知道你平安与否。你为人果断坚忍,确实担得起碧影教主的身份,但是你太过争强好胜,不懂屈伸,将来总是要吃亏的。此事虽然失败,也算是个教训,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蓝田低头,心下感佩,过了半晌又道:“他们跟我提条件。”于是将华煅如何要挟自己详细说了一番。
赵靖看她神色,微微一笑:“莫非你觉得,我不会答应?”他起身负手,再次望着窗外浮云,“这碧影山庄所在隐蔽,就算他们回头再找也是难上加难,何况此庄易守难攻,又早挖下退路,我并不担心。你是一教之主,再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加重要,就算你当场答应了他的条件,我也觉得合情合理。”他转身走向她,“我看看你的伤口。”
蓝田依言伸出手来,赵靖颔首:“你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且下去好好休息,命人将他们送出去。王复这样的人,以君子自居,定不会反悔。”
蓝田点头,迟疑了片刻方道:“将军,这四人中有一人想要见你,我已将她带来。”
赵靖虽然诧异,仍含笑道:“那么,请这位客人进来。”蓝田退下,赵靖不由往门外瞧去。门外一株云缅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只见突然露出碧绿裙摆的一角,鲜翠欲滴,随即看见一个少女踏着花瓣轻盈行来,满树繁华尽皆失色。
赵靖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迟迟,一时默然,只是静静看着她走近,在自己面前站住。厅内荫凉,长风穿厅而过,洒在地上的树影也不住摇曳。迟迟乌黑的发间不知何时落了一片花瓣,赵靖不由伸手替她摘下。迟迟并未躲开,仰头看着他,沉静从容,只有微抿的嘴角边仍带着一点稚气与倔强。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有没有受伤?”迟迟一笑:“放心,那位蓝田姑娘拿我没奈何。”赵靖不由失笑:“她遇到的是你,算她倒霉。”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叫她来招惹我。”迟迟淡淡的说,“她既然跟踪我,我就偏要知道她的底细,破坏她的好事。”
赵靖知她看似说话负气,实则抢先解释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其中原因当然不只是一个少女与碧影教赌气,她既有心隐瞒,他亦不便勉强,只是微笑:“她们跟着你,并不想伤害你。”
迟迟挑了挑眉:“哦,想不到你神通广大,居然能够指使碧影教的人。”
赵靖怎会容她套自己的话,只是微笑负手凝视于她。迟迟也知此法必不奏效,不免自嘲的一笑,却不知自己嫣然婉转,妩媚至极。赵靖暗自心惊,不过数月未见,迟迟已经长大了。
迟迟咳嗽一声:“既然碧影教对你死心塌地,想来你也不会拿碧影教主的性命冒险。她中的毒,是我骆家独门自创,无法可解。”
赵靖哦了一声,平和的问:“你为何觉得我会牺牲她的性命呢?”
迟迟眼中露出讥诮之意:“靖将军,若我没有记错,你的手下胡博在松城是如何的果断,懂得取舍。为了守住松城,置万千百姓安危于不顾,其心肠之硬,令人钦佩。听命于你的碧影教破坏和谈,引发战事,更是心狠手辣。”
赵靖望进她黑沉如潭的眼眸,他很想告诉她,自负如己,已经不屑于用弱小性命来做铺垫。胡博乃秦必手下,秦必名义上在自己帐下,但他贵为悠王外甥,自己又如何能够完全节制于他。他也想告诉她,胡肖全生性贪婪残忍,和谈时早已意识到朝廷软弱可欺,即便和谈成功,将来也决不会善罢甘休,自己所作的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他更想告诉她,世事如棋局,太多时候,人如棋子,身不由己。
然而这些话说给面前这样纯粹干净的少女,却是一种亵渎。所以他只是笑了笑道:“的确,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但是我们提出的条件也不算不合理。你不答应,白白损失了一员大将。”迟迟顿了一顿,又道,“我允诺你,不会将你与碧影教的瓜葛告诉任何人。”
赵靖一怔,随即嘴边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终于也学会同自己周旋。赵靖与碧影教之关系,乃是极大的机密,除了悠王和碧影教极少数几个之外并无人知,迟迟的确点到了他的要穴。疾剑就在手边,只要龙吟声起,剑光过处,这个秘密就不会有泄漏的危险。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话音刚落就往后掠出数丈。
赵靖微微苦笑:“好,我答允你。”
迟迟不欲多言,点了点头就要走,却听他道:“那日悬崖边,你果然在偷听,是不是?”
迟迟收住脚步,警惕的回头看着他:“你那时知道是我?”
“没有,我现在才想到。当时已经被你骗过,以为是野兔的响动。”
迟迟略抬起下巴与他对视:“你想说什么?你已经知道了赵易的下落?”
“你都听见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么说,不过是想我赶回去,反而替你带路。”
赵靖笑着摇头:“你果然长大了。不过,我没有必要骗你。我不过想同你说,悠州的人已经到了追风堡。”见迟迟色变,立刻补充道,“追风堡主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赵易公子也明白事理,所以双方交谈甚欢,不过是有些事宜仍需交涉,所以拖到现在。赵易离开了追风堡,相比骆前辈和萧姑娘也不会在那里久留,你或许该赶回去看一看。”
迟迟心头一片混乱。她再也没有想到赵靖如此轻易的得知赵易在追风堡的下落,那么骆何和红若是否安全呢?悠王手下是否对赵易用强?她心里有千百个疑问,恨不得立刻飞到追风堡去。到了此时,她也无须掩饰,只是刷的抽出冷虹剑,剑尖指向赵靖:“若是他们有什么闪失,我必定不会饶过你。”赵靖未及答话,只见七彩红霓如梦般划过,迟迟已经消失不见——
山道间一辆马车驶来。这辆马车极其古怪,车身蒙着黑布,没有窗,连本该是车门的地方也被一副黑布罩住。而赶车的,居然是个女子。马车之后跟着十余骑,亦清一色为女子。
车子骤然停住。架车的女子跳下来,用长剑将罩在车门的黑布挑开:“到了。”
最先跳下车的是一名少女。乍然从黑乎乎的车厢里跳出来,阳光刺眼,她不由伸手罩在额头上,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嘴角却绽放笑容:“大哥,我们终于到了。”
驾车女子冷漠的瞪她一眼,她何等精灵,往怀里一掏,仍出个药瓶来(1*6*kp;。1^6^k。cN):“拿回去给你们教主。”驾车女子接过,淡淡的说:“若你敢骗我,你知道什么后果。”少女最恨被人威胁,见到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大为不喜,瘪了瘪嘴:“你快回去吧,山里蚊虫多,若是又被咬得跟个猪头一般,那可不好。”
驾车女子正是那日被迟迟淘气涂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