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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易离开之前那夜,下了第一场秋雨。红若夜间受了风寒,竟未曾起身送行。待到中午时分仍未起床,躺在床上听雨滴有节奏的敲打树叶和窗台。迟迟悄无声息的进来,坐在床边,也不吭气。红若转头一笑:“我没事。”迟迟仍是沉默。红若纳罕:“我以为你是来劝说我的。”
迟迟方抬头:“你做什么事情都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既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就不再劝你。你若觉得值得,我只替你高兴,你若是伤心想反悔了,还是那句话,我替你杀到平阳去,任它龙潭虎穴我也把赵易给抢回来。”
红若听她清脆的声音里有种斩钉截铁的纯真,一时怔住,许久之后才发觉,颊边湿了一大片。迟迟伸手来擦,她反握住迟迟的手,将脸埋下,滚烫的泪灼在迟迟掌心。只听她低声断断续续的道:“我总觉得自己无怨无悔,可是到他走的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很难受。我,我没有力气去面对他走的样子,我怕自己会不舍得放手。”迟迟心下大痛,俯身抱住她:“我知道,我都明白。”“他走的好么?”红若低声问。“很好。易哥哥走的时候,不苟言笑,同往日大不相同,喜怒都看不出来,已经,已经象个殿下的样子了。”红若听见这话,却又心酸:“他没见到我,难道不失望么?”迟迟低声哄道:“傻红若。他自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送他。他是男子,自当体谅于你,若是露在脸上,倒叫米大人看了去,小瞧了他,也对你不利。”
红若抬头:“还有三个月才能再见到他。”神色凄楚茫然,象个无助的孩子,再不是那个迟迟熟悉的红若。迟迟抚着她的头发,不敢多说。红若却镇定下来,自嘲的一笑:“也是,他新婚燕尔,一两个月就娶妾室,置悠王的面子于何地。”
想开了这一层,红若再不伤悲。在心里细细盘算了一番,也有了计较,人也安详起来,若无其事的行事,开始给自己添置冬装,又忙着刺绣。迟迟不解:“你素来不喜这些太过招摇的衣裳,又何必绣如此隆重的图样?”红若打量那湖蓝的裙幅,上面的百鸟已经绣了大半,栩栩如生,绣工之精细绝妙,连自己都不由赞叹。她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缎面:“这个不是给我的。是给明霜小姐,不,赵夫人的。”她自己都没有料到,说出这个称谓,心头除了淡淡悲凉,并无不甘与痛心。迟迟却红了眼眶,立刻转过头去:“你何必……”“(1*6*kp;。1^6^k。cN)当然有必要。”红若截断她的话,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与我,尊卑已定,身份悬殊。我若以后想好好的过日子呢,就得认清形势,安守本分。礼多人不怪,只怕将来我讨好她,要比让易哥哥高兴还要多用心呢。”迟迟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见红若翦水双瞳平静无波的凝视自己,拳头握了又握,终是松开。
不知不觉已是半夜,红若推开窗,院子里空无一人,再没有那个少年漫不经心的靠在树上望着自己,冰凉的针从手边滑落,她无力的靠在窗边。
迟迟也醒了,坐起身来看着月光下她的剪影。
中亭地白树栖鸦,冷霜无声湿桂花。形容的,原来正是此刻情景。
迟迟极低的叹了口气,拿了件披风走过去:“你最近一直说身子乏,不舒服,怎的还吹风?”红若笑道:“不碍事。我已经喝过药了。”迟迟道:“你要是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垮了,可怎么去见易哥哥。好歹两个月都过去了,你莫非想功亏一篑。”红若笑道:“你教训的是。”说着正要转身,脚下却是一软,迟迟伸手扶住她,跌足抱怨:“瞧瞧,才说着。”一面将她搀到床上躺下,又替她脱了鞋。忽觉掌心温热,抬起手借着月光一看,倒没有立刻魂飞魄散,只觉得寒意从心底慢慢的渗出来,散到四肢百骸去。
折腾了整整一宿。陈祝川焦急的在屋外踱步,那大夫走出来,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走近了:“莫说那胎儿,就是萧姑娘自己,只怕也是不成了。”晴空里乍然劈下一个响雷来,陈祝川一把抓住大夫,一字一句的问:“你确定?”大夫吓得手抖脚软,再说不出半句话来。骆何在旁边咳嗽一声,他方松开了手,面上尽是苦笑:“我,我如何同他交代?”骆何脸上悲悯苦痛之色更深,走了两步,立在窗下。
他耳力极好,听见红若的声音低低传来:“迟迟,你怪不怪我,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孩子?”迟迟似在哽咽,却仍用欢快的语调答道:“我怎会怪你?我知道,你想给我一个惊喜。”红若幽幽叹气:“不是。我还未成亲有了孩子,到底也不是件体面的事情。”迟迟沉默片刻,方柔声道:“体面很重要么?就算你做了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休想和我相比。我比你更加的不听话,不懂体面为何物。”悉悉梭梭的声音响起,好像是红若挣扎着要坐起来:“大夫怎么说?我流了这么多血,这孩子没事么?”声音轻轻颤抖着,里面有太多软弱的期盼与自欺。迟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道:“当然没事。易哥哥的孩子,跟他一般强壮。”骆何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走了几步,坐在院中,垂首望着自己的双手,想到十多年前旧事,愈觉悲凉。
红若听了迟迟的话放下心来,乖巧的靠在她怀中,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迟迟的手道:“我突然好像唱曲,却没有力气。”迟迟问:“你想唱什么,我帮你唱好了。”红若脸上绽放一个飘忽而美丽的微笑:“你记得娘爱的那只曲子么?”迟迟听见自己心中喀喇数声,再无力挽狂澜的坚定,只是那样兵败如山倒的碎裂,碎裂成千片万片。嘴上却已经不由自主的轻轻唱起:“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红若的身体在她怀中轻轻颤抖,她停下来,红若却焦急的抓住她:“一直唱下去,莫要停。我和你说着话,你只管唱给我听。”
迟迟微笑,大声应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红若轻轻的道:“怎么好像就到冬天了,竟已经这样冷了。冷得我都快看不清楚。”迟迟将她抱的更紧,歌声却未停止。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那叹息自身体最底处发出,无奈到极处,反而有种释然。红若微微的笑:“我却不甘心啊。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我愿意委屈了,为什么,还是老天还是不放过我。”
泪珠终于倾泻下来。红若努力的伸手替迟迟去擦:“好妹妹,别哭。既然我这辈子,注定不能得到完整的一个心爱之人,这样收梢倒也不坏。”她的艳色在晨光中惊人的显现出来,眸子也如深潭一般流转生光。
“我还想再见他一面。我从未怪过他,真的。”
迟迟低下头,那句话想问却问不出口,只是看着她:“你想见谁?赵靖,还是赵易?”
红若合上眼睛:“迟迟,你允诺我,无论如何都要听从自己的心意,不管多不可思议,也要让自己幸福。”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歌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迟迟把脸贴在红若冰冷的颊上:“姐姐,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行草深(十二)
(十二)余音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庭的落叶被雨水浸软,耷拉在阶前,花盆边和青砖上。
陈祝川看了看阴暗的天色,叹了口气:“这个天气下葬,真真是……”陈家二公子陈铁站在一旁,接口道:“今日未必能下葬。”陈祝川眉头微皱,更深的叹息:“骆姑娘还在那里?”陈铁点头:“也不哭,就抱着萧姑娘的尸体一直坐着,不许旁人去碰。”陈祝川苦笑:“她如此反应,不知易公子将来知道了,又会怎样。”陈铁沉吟:“这却难说。他毕竟刚有了新妇,纵是难受,也不至于悲痛过度。”陈祝川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他看着大大咧咧,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性子激烈倔强。”陈铁忙说:“萧先生的信里说了,悠王得到了消息,下了死令,若是有人胆敢通知殿下,杀无赦。”陈祝川哦了一声,神情中有些疲倦,半晌才道:“这又能瞒多久?”陈铁不敢出声,却听陈祝川又道:“萧先生的信里还说什么了?”陈铁自袖中掏出信来,陈祝川接过,匆匆看毕,眉头锁得更深。
陈铁见他犹豫,咳嗽一声道:“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纯属意外,红若的孩子无论如何留不得,可谁知道她身子这么弱……”陈祝川眉头一跳,显然被戳到了痛处,喃喃道:“是我害了她。”
陈铁硬下心继续道:“可是萧先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部署多年,总不能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陈祝川默然,许久之后淡淡一笑:“你放心,爹不会不明事理。我已经叫你大哥去布置了,萧姑娘一入土就动手。弓箭手都已经埋伏妥当。”
过了不多久,陈家大公子陈坚匆匆走进来,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陈祝川负手又看看天色:“差不多了。我亲自去劝劝骆姑娘。”想了想又停下脚步,“我叫你们看紧他们,没有差错罢。”陈坚垂手道:“爹你放心,从昨天晚上起我就叫他们守住那屋子,连个苍蝇都逃不出去。骆老爷的房间也是一样。”陈铁已经撑了伞,陈祝川举步前行。
红若的屋门紧闭。陈祝川敲门,无人应声,他朗声道:“骆姑娘,已经三日了。还是让萧姑娘入土为安罢。”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动静。他皱眉,旁边已经有家丁凑上来:“骆姑娘哭了一宿,想来是累了。早上他们进去送饭,见她趴在床边睡着,都不敢惊醒她。”陈祝川顿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扬声道:“骆姑娘,我进来了。”说着推门而入。
帘幕低垂,红若挑了素净的淡紫与浅白,在此刻显得格外惨淡。隐约可见床边有个少女抱住个人靠在床边。秋风穿过屋子,吹的帘子啪啪乱响,陈祝川长叹:“骆姑娘,你这样抱着萧姑娘不吃不喝,也不让她下葬,萧姑娘在天之灵情何以堪?”迟迟还是不动。陈祝川无奈,挑帘而入。眼前情景让他愣在当地,只觉一阵胸闷气短,过了片刻才勉强定住心神,厉声喝道:“你们可真会办事。”
陈坚已经抢进来,瞧见室内光景也是张大了嘴愣在那里:屋里哪里还有迟迟?红若的尸首也不见了,躺在那里的,居然是追风堡里的两个小丫鬟。他瞠目结舌:“不,不可能。守得如此严密,她几时带着尸体逃出去的?这两个丫鬟是在厨房做事,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陈祝川冷笑一声:“还不快去骆老爷的屋里看看。”两人赶过去,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陈坚骇异:“想不到这骆家父女竟有此手段。”陈祝川不怒反笑:“这位骆姑娘,放着好好的贵妃不做,从锦安逃出来,连皇帝都抓不到她,又怎是常人?原是我疏忽了。”陈坚懊恼:“我见她悲伤如此,没想到叫人到屋里看着她。我这就派人去追。”陈祝川摆摆手:“算了,事已如此。”陈坚愕然,唤了一声:“爹。”陈祝川嘴角往下耷拉着,皱纹极深,显得既苍老又悲伤:“我陈祝川一生光明磊落,老来却害死了一个无辜女子。也罢,也罢,放过他们。追风堡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必再为难他们,让红若九泉之下安息吧。”
火焰烧得极高,映亮少女的眼。她站得笔直,眼泪已经流干,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已经是深秋了,秋风萧瑟,卷起大片大片的落叶在她的裙角翻飞。而天空却是明净幽蓝的,一轮月亮在雨后显得分外皎洁莹润。
终于只剩灰烬。少女小心翼翼的捧起瓷坛。再倾国倾城的女子,最后也不过是一抔洁白的灰。瓷面冰凉,如被秋霜浸透。过去也已经死亡,与她同埋,冷寂无声。只有迟迟的眼睛沸腾着情绪,如火山如汛潮。骆何的手抚过她的长发:“该走了。”迟迟抬眼:“爹,我们去哪里?”骆何微笑:“你爹故交也算满天下,不会没有地方去。”
迟迟却站立不动:“爹,我不甘心。”骆何一怔,旋即低叹:“傻孩子,何苦如此执着?”迟迟突然大声吼了出来:“我是不甘心。因为红若不甘心,我就更加不甘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总有人要摆布别人的生命?又为什么他们总是成功?”她的眼泪迸出来,用手背用力擦去,“爹,我要一个答案。”
骆何凝视女儿。秀丽的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因为倔强生气而鼓鼓的。再早几年,这种神情只会出现在她闯祸之后不肯好好挨打时,或是想要偷懒不练功同自己拌嘴时。倏忽间,她就开始用同样的神情来质疑人世间一个极大的命题,眉(1*6*kp;。1^6^k。cN)梢还带着凄苦,沧桑如经历千山万水。骆何突然微笑了:“好,你想要什么答案,你自己去找。有些事情,爹没法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