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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逍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更加兴致盎然的盯着迟迟:“你果然是个精灵古怪的丫头。”
迟迟哧了笑了:“哎,你比我大么?”那神情倒象看一个不懂事的弟弟。一面又好整以暇的道,“要是我告诉你,你身后亭子里那雕像也有机关,你信么?”
唯逍沉吟半晌,道:“不信。”
迟迟一怔,有些失望的看着他:“为什么?”
唯逍笑道:“你刚才使了坏,想我以为你虚张声势,可是你也知道上了一次当我会更谨慎一点,所以你希望我说信吧?”
迟迟微恼:“原来你也不是那么笨,我绕来绕去的心思你也能猜到。”手却微微一扬,似乎去拢头发,唯逍就听到身后嗖嗖的风声。他身后两人不及拔剑,一个双掌一推,以掌风逼开飞刀,一个伸指一弹。数十把飞刀纷纷落地,然而终有一人挨了两刀,硬是咬牙站在那里,挡住了唯逍。
唯逍脸色变了变,嘴角又挂起一抹笑容:“朕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既然来了,就知道今日你走不了。”
迟迟拊掌大笑:“你瞧,你的人也不是那么能干。我爹爹都布置好了,若有人敢对我娘的雕像不敬,要死得很难看。幸好你手下的人还乖觉。”又眨了眨眼,“我如果告诉你,这里地下全埋了炸药,你又信不信?”
唯逍笑道:“你娘的尸骨也被炸个粉碎,你爹的滋味可不好受。”
迟迟被他抓住痛脚,顿时苦下一张脸,看着他道:“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唯逍道:“当然是要起出你娘的棺木,再以朕为人质离开。不过,”他顿了顿,笑的十分开心,“这实在太难了。你胆子真的很大,明明没有什么希望了还要做困兽之斗。”
迟迟笑嘻嘻的道:“我也想赌一赌天命啊。至不济我和你玉石俱焚,我也不算亏了。有皇帝陪葬的玉也前无来者,是不是?”
唯逍眼神骤冷,唇边仍带着笑意:“现在就说玉石俱焚是不是太早了点?你不是想看看那个出卖你的人么?”
迟迟灿然一笑:“想不到你还真的这么守信用。”她的笑容如春风,如明月,唯逍却没有忽略最深处那点黯然神伤。
唯逍拍了拍手,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女子被从后面带了上来。迟迟负手微笑站在那里,并没有吃惊的样子。那女子抬头与她对视,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迟迟朗然道:“奶娘。”
奶娘垂下眼睑,好半天才道:“姑娘,你已经猜到是我了吧?你打小就聪明的紧。”
迟迟默然片刻,道:“奶娘你当日自己吃了芳蝶引,对么?我被你所哺育,自然血里也有芳蝶引。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对我长期下毒,又不为我爹察觉。”
奶娘怔了怔:“你竟然知道芳蝶引?”迟迟摇头叹息:“我还知道你原本姓祝,对不对?你是祝随风的女儿,你想找我爹报仇,也想得到我家的宝藏。难以在我爹身上下手,就在我身上下手,反正你愿意慢慢等。”
奶娘看着她半晌,突然笑起来:“你真不愧姓骆。难怪那么多次都被你逃脱了。”
迟迟望着她,恍惚间还记得那年的秋天,自己缺了两颗大门牙,被奶娘抱在膝盖上喂吃桂花糕。
在汹涌的回忆之中,迟迟终于卸去一直保持的笑容和镇静,凄然道:“我早想到了,可是我不想告诉爹爹。不过估计也瞒不过爹爹,但是他没法对你狠心,对祝家,他虽然没有愧对之处,终究也不忍心。”
奶娘的眼光霍然凌厉:“没有愧对之处?当初若不是他随随便便为了一个女子去争盗王之位,我爹何至于潦倒至死。他并没有把盗王之位当作一回事,却毁了我们祝家。”
迟迟轻轻一笑:“奶娘,既然是争秋,就总有人来争。愿赌服输,就象我爹爹,失手了也可以一样开开心心的活着。”
奶娘的目光暗了下去,别过脸幽幽道:“无论如何,我们祝家和你们骆家,不能两立。”
迟迟望着她,深吸了两口气,好像要把眼眶的泪逼回去:“真的是这样么?奶娘,你从前那么疼爱我,都是假的么?”
奶娘自嘲的冷笑:“当然是假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们骆家的宝藏在哪里而已。哪想到你们居然逃走,我没有帮手,只好走漏风声给皇帝,让他去捉你。”
迟迟点头:“可是很快你就反悔了对不对?你想到了更有效的法子,就是在江湖上放出我的消息,让他们抓到我,伤了我和我爹爹,又彼此拼个你死我活,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奶娘嘿嘿的笑出了声:“没错。皇帝对你很快失去了兴趣,懒得再找你。只有这一招让骆何和你焦头烂额吧?”
迟迟重重的低下头,在唯逍以为她已经哭了的时候,她又猛地抬起头,脸上并没有泪水,反而是一种温柔感伤甚至是痛惜的神色:“奶娘,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对我用过芳蝶引么?你应该不敢吧,我爹爹那么精细的一个人。”
奶娘沉默片刻,转过脸看着她,笑容凄伤:“只用了一次。那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我知道你从你爹那里偷了一样宝物,我很想知道你把它放哪里去了。”
忽岁晚(三)
(三)亲恩
迟迟心下一片冰凉,嘴角勾起嘲讽笑意,眉梢微挑,仰着下巴看着前方两峰之间露出的湛湛青空,仿佛在与什么倔强对峙,一面缓缓道:“你用芳蝶引跟踪我,然后……”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奶娘也没有说。唯逍好奇的看着她们俩,又最终明智的决定不在此时插话。
奶娘见到迟迟去了定风塔,也见到无悟埋下了东西,因为不可克制的好奇心,她将那木偶取了出来,发觉只是少女无聊的玩意,所以轻易弃于道旁。
许多事情的答案都已呼之欲出。她一路被跟踪,若停留时日一长就有人尾随而上。只有在荫桐,众人为赵靖所震慑不敢对她下手,追风堡亦是守卫森严。而当日皇宫中逗留多日,江湖人士自然要避开。
仿佛怕说慢了就说不出口似的,奶娘又急急的加了一句:“至于这个地方,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啊。”
迟迟愣了一愣,有片刻难以呼吸,心头恐惧之感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指尖都没有力气动弹一下。
奶娘轻飘飘的目光瞥过她:“你十六岁那年淘气生病,病得很重,你记得么?病了一个多月,你一直叫娘,你在做梦的时候说,你要到停云岭的瀑布来看你娘。”
排山倒海的疼痛自责席卷而来,迟迟用力咬住舌尖,不敢让自己颤抖露出破绽。只是极短的刹那,却似用尽了一生光阴,她轻描淡写的微笑道:“是么?”眼角的余光看到唯逍玩味的眯了眯眼睛。
奶娘站直了身子,以一种挑战的神态看着她道:“姑娘,你认了吧,这是你的命。这是骆家欠我们祝家的。你好好进宫做了皇后,也算便宜了你。”
迟迟刚想冷笑,目光扫到奶娘裙角那不易被察觉的红色和微微打战的膝盖,不觉脱口惊道:“他们对你用了重刑?”
唯逍挑了挑眉,仿佛在为这么早就揭穿了真相而惋惜。
奶娘定定看住迟迟,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整个人往后跌去,却被迟迟一把拉住。她颤抖的手扶住迟迟,不住喘息着往下滑去,迟迟吃力不住,不得不跟着跪到地上。奶娘的身体再无依凭,终于靠在她的肩上,自嘲的笑道:“他们总有法子不让我自尽,我,我熬不住。”
强烈的恨意瞬间土崩瓦解,迟迟含泪腾出手想去搂她,却被她一把攫住了手,用极低的声音飞快的说:“好多事我都没告诉他们哪,比如分身之术。”
迟迟脑中一片空白。那气味是那么熟悉,从她生下来起,就被抱在怀里的温暖气息,此刻却带着死亡冰冷腐朽的味道。
奶娘猛地把她一掌推开,哈哈笑了数声后骄傲冷淡的看着她:“好了,我们互不相欠了。”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迟迟坐在原地,茫然得象个孩子一般抬头去看唯逍。唯逍对着她,神色间颇有不忍。她却看到了那背后残忍冷酷的笑意,如当头一道闪电劈下,她强压下喉头那口鲜血,站了起来,看着奶娘的尸体,露出疲倦的神情,好像一切都不在乎了。
唯逍微微的笑起来:“跟我走吧,宫中荣华富贵,以后还有谁敢违了你的意?”
迟迟沉思片刻,终于轻轻点头,抬起脸恳切看着唯逍,好像在期望他能靠近一点。
唯逍心念电转,吃了一惊,略退后一步,狐疑的转头去看身后的坟墓。土色甚新,不知是什么时候动过。明明知道他曾应允黄择在见到迟迟之后拔去断情草忘忧木,却开始有些疑惑。
他看到迟迟长长睫毛不住的抖动,掩盖了那双眼眸里一切波动,突然恍然大悟,笃定的笑起来:“骆姑娘,你费了这么多周折,只是想出卖你的人死在你面前。”
迟迟惶惑不解:“你说什么?”反而更坚定唯逍心中所想,他终于恼怒起来:“不用再装模作样了。”
迟迟唇边慢慢绽放笑意,眼中有些许遗憾:“你果然很聪明啊,难怪能做皇帝。”
唯逍也忍不住叹息:“你果然够决绝狠心,难怪隐龙仙坚持你是我胡姜的皇后。”
迟迟略仰起头,睥睨着他:“我爹自然是假的病倒了。他既然猜到奶娘知道这个地方,就会及时将我娘的棺木转移。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引你们出来而已。现在我玩够了,我走啦。”说着,笑盈盈的对唯逍挥手,晶莹的颊边露出浅浅的酒窝。
唯逍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你以为你走得掉么?就算不带着棺木走,这里到处是弓箭手,你纵然插翅也难飞。”
迟迟撇嘴:“我要是走不掉,还敢来引你现身?”
唯逍一怔,自然而然的想颔首,就听迟迟道:“我跟你说,这山头早就埋满火药,你真不信?”她长而秀丽的眉挑起,带着慧黠和自负,莫说唯逍,就连他身边的死士都觉得后背一凉。唯逍眼中冷光闪动,举手示意准备放箭。
迟迟却不慌不忙的嘻嘻一笑,拍手道:“不如我变个戏法给你看?”众人眼前一花,少女竟突然变成了三个,三个都在洋洋得意的道:“小心火药。”
唯逍的手微微停滞,就在那个片刻,最右边那个已经飞速倒退到洞口。漫天箭雨都射在了另两个少女身上,那两个少女迅速化成了薄薄的纸片。
却在此时,隐约听得不远处传来响声,还伴随火光。唯逍的贴身侍卫不敢耽搁,立刻架着他往洞外飞去,片刻之间谷中众人撤得干干净净。
唯逍到了洞外,只见满山色彩斑驳的树叶沙沙作响,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终究是害怕,匆匆离去,心中怒极。
趁禁军搜索整个山头,峡谷洞口又闪现一个人影,正是迟迟。方才她就藏身在那个狭小山洞的顶上,呼吸细不可闻,将大内高手一一瞒过。只是这样几乎将她仅余的力量都消耗得一干二净。适才分身被杀,她自身亦受重创。
她脸色惨白,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只是不敢耽误,知道再过一会唯逍醒悟过来,想要带走锦绣的棺木就再不可能。
她抓起早在洞中藏好的铲子,挣扎着走到锦绣坟边,脚下一软,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却听见有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说:“傻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爹商量。”
迟迟松了一口气,泪珠成串的流下来,高兴到了极处却又有些委屈的道:“爹,你终于醒啦?我走的时候还生怕是因为他们还留了后手,断情草忘忧木没有清除干净呢。”
骆何瞪她一眼:“就没点耐心么?”嘴上说着,瞧见她雪白的小脸,心中难过到极点,深恨自己未能及时赶到,却不停歇的手上发力,运铲如飞,小半个时辰就见到下面的棺木。迟迟也没闲着,用手去挖另一个坟,那里面是她亲手埋下的锦馨的骨灰。
骆何乍见爱妻棺木,一时心情激荡,双手按于棺盖之上轻轻抚摸。迟迟又愧又痛,别过脸去。骆何却已镇定自若:“你既已做好准备,打算怎么带走你娘的遗骸?”
迟迟从怀里取出一个素白的丝绸袋子,递给骆何。骆何道:“你到一边去,别看。”迟迟依言而行,心中惨然:“要不是我,怎么会连累得爹爹受伤,还要开我娘的棺?”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出。
骆何已收拾完毕,跃上前来抱住女儿,最后深深的看了亭中石雕少女一眼,手中火雷弹掷出,石雕在他们身后被炸得粉碎。
迟迟受伤甚重,骆何将她负在背上,在山林间穿梭。停云岭早就被禁军清过人,岭上空无一人。骆何站在山顶一望,心中便有分晓。唯逍虽然走了,可是早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布下天罗地网,决不让迟迟逃脱。
他微一沉吟,就负着女儿奔向锦安城,沿着城外尽枫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