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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故意擦着她的身子走过去,史安训吓得大叫,少年王兴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史安训一路受了多少委屈,到了地方,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却找不到酒肆,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示弱,不过引来更多不怀好意的人。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看不出来意的人,王兴拔刀横挡,带着史安训退到墙角。
他的双眼像狼,面对强敌,里面隐含的情感不是惧怕,而是兴奋。
对峙间,一只纤白的手,忽然从一旁伸出来,抓住少年的腰带,一扯,那一男一女就像滚瓜一样地跌进一个黑漆漆的房间。
一声火花噼啪,房间亮了。
这个房间挺大,摆着好几张食案和胡床。
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穿着一身艳丽的胡服,像个男人一样,箕坐在曲尺柜上,懒洋洋地甩着手里的火折。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啊?到这来做什么。”
史安训按住王兴,非常小心地回答说:“我我我我我我们是……是是是是来投亲的。投亲。”
“你是结巴啊?”妇人挑眉,拿灯照了他们一回,满面风尘的俩孩子,五官倒还不错。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结巴。”
妇人拍着腿笑道:“那是被我吓到了?我有这么可怕么?”
她这一岔开话题,史安训反而定了神,回道:“没,没有。”
“好了不扯了,你投哪家亲啊?”
“投洛宁城风雨酒肆。”
“风雨酒肆?是投王二那个死胖子还是猴儿那个瘦跑堂的?还是书生那个收账的?要不后厨那酿酒的?”
“不不是,是投老板娘。”
“老板娘?”妇人眯起眼,“风雨酒肆没有老板娘,只有老板。”
史安训赶忙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借着灯光一字一字念道:“西域都护治下洛宁城——这里是洛宁城吧?”
妇人翻个白眼:“城门口那么大的招牌你不认识啊?”
史安训撇着嘴继续念:“风雨酒肆当家……栾雅……这不就是老板娘么?”
妇人又白她一眼:“是女当家,但不是老板娘,是老板,懂了吗?”
“哦,懂了。”史安训瑟缩一下,继续说:“然后敲四下门,彼问来者为何?答:沽酒;彼问:何酒?答:最烈者;彼问烈者凡三,曰梨花,曰莲子,曰牡丹,取何?答:冠于万军之上者……”
史安训念完,抬头正要说话,少年王兴扯她一下,朝妇人背后努嘴,史安训这才看见夫人背后挂着一个幡子,上面写的就是“风雨酒肆”四个大字。史安训于是讷讷地问:“这位夫人,我……是不是该出去敲门啊。”
妇人忍不住嗤笑道:“我就是栾雅,匈奴名叫阿图呼雅。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请问……你们是?”
史安训拍着心口,待要回答,王兴已抢先一步:“我姓霍,叫霍四,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栾雅努嘴笑了。
她等这个人,等了很久。
彼时中原乱军四起,王莽已自尽身亡,他新娶的皇后史氏在动乱中下落不明。
当然现在西域的一些神秘人,都知道史皇后到了这里,带着王莽的幼子王兴——现在应该叫他霍四了。
负责这些人的女子阿图呼雅,是匈奴一位单于的女儿,她的生母姓王,是自愿和亲到大汉的女子。
阿图呼雅最喜欢的人当然是自己的母亲,最敬畏的却是单于的正妃,颛渠阏氏兰玛额敦。兰玛额敦对王氏非常照顾,在王氏最难过的日子里,鼓励她熬过。
呼韩邪单于去世后,王氏依照匈奴的习俗,嫁与呼韩邪单于的儿子新单于复株累若鞮单于,并生了两个女儿。
阿图呼雅就是她的小女儿,她比兰玛额敦小时候更让人头疼,只有兰玛额敦降得住她。
兰玛额敦去世后,她与兰玛额敦的外孙女共同接手了兰玛额敦的所有势力,居无定所地四处游荡去了,直到中原动乱,她才按照兰玛额敦的遗言,在西域定居下来,等着敲门声,等着霍家最后的子孙前来。
等了两年,她终于等到了。
史安训在西域的日子没什么可详说的。生活突然变成了另一种风情,她适应得很好,后来嫁给了一位一直很照顾她的当地汉人。
霍四则跟着阿图呼雅走了,阿图呼雅对他很好,而他的另一个师父、兰玛额敦的孙女额尔塞对他简直太严格了。
霍四只要稍微偷个懒,当头就是一马鞭,虽然不重,但是很伤害他的少年自尊。
可是霍四遇到危险,最先来救他的,肯定也是这个严厉的师父。
霍四随着师父走遍了很多地方。北方的荒原,东边的沧海,他都去过。
后来他的活动范围逐渐缩小在汉匈边境之间,他有自己的商队和土地,匈奴的军队敢踏入边关一步,等着他们的就是来自霍四的袭击。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平民也渴望这样规律的日子,汉朝渐渐地稳定了。
霍四已经步入壮年,拥有彪悍的体格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汉人,然而他确确实实是汉人的后代,他懂礼法,念过所有典籍,他可以对老儒生——他的谋士和管账的先生之乎者也地往来,背转过身就和武将兄弟勾肩搭背地喝酒吃肉。
他会跳《嘉鱼》舞,会弹琴,会吹笛,会琵琶,会作诗作赋,也会放开嗓子唱长调,袒着上身搏虎斗狼。
他穿着他的铠甲,骑着他的乌云踏雪,扛着他的长刀和弓箭,带着他的细犬和飞鹰,领着自家的和朋友的一堆小孩,像一头狼领着它的狼群,浩浩荡荡地在塞上的原野上横扫而过。
夕阳把他们染得红红的,连绵的草地看上去像镀着金。
霍四兴头上来的时候,张口就唱歌,他的声音苍凉洪亮,四面八方都听得见。
“霍氏立族,但求忠烈,不忠者死,忠者千古……我家儿郎,生何俱死;死国死民,死有何俱?……长驱戈矛,尽逐匈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放声唱着歌,他每唱一句,身后的小家伙就跟着唱一句,歌声能传出去很远很远,在广袤的土地上,久久不散……
番外五·倾城之女
这大概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霍光还不是大司马大将军,只是一个寻常的士大夫。
常年出入禁中、近身陪伴皇帝陛下,换来的是帝王的绝对信任。
这一年的年底,霍光的长女出嫁,昏礼极为盛大,皇帝陛下亦有赏赐,可见霍氏一门之恩宠。
那时节雪花大如鹅毛,纷扬间天地色变。
送走了女儿的霍光,满腹心事,霍显发现他在女儿的昏礼上心不在焉,心下便窝了一团火。
新妇出门后三天,夫妇两家不举行宴会,也不进行娱乐活动,直到第四天,日子才恢复原样。
这一日他府里惯用的折柳居排了新曲子,特特前来献艺,霍光本来因为事多不耐烦,但是看见签子上写着一支《风雨行》的京风琵琶曲,讴者、琵琶均是妙娃,又猛然击中他心事,于是将其他几支歌舞一笔勾掉,只留了这一支。
下午晚膳时妙娃就在三个女人的伴随下来了。
妙娃依旧风姿绰约,这日穿着鱼肚白缎袄,胭脂红绫裙,红狐毛大氅,梳着最简单不过的高髻,插一把白玉梳子作为装饰,一个大红的发带系在发根上。
妙娃四人向霍光行礼,后退些在席下坐了,霍光笑道:“先不忙听曲,前儿我得了一张好琵琶,给你品鉴品鉴。”
妙娃垂着头,抬眼瞥他,只见他言语虽轻松,眉宇间却满是难色,估摸着近来朝中有事,遂不多言,只轻声道:“阿妙多谢霍公赏赐。”
霍光叫人抬来一张螺钿琵琶,暗绛红的身子,月白、素白、孔雀蓝、三青三绿、藤黄、胭脂红、朱砂红色的螺钿,拼的一簇牡丹,两只雀儿,配的白牙拨子,光洁如玉。
妙娃见了好生欢喜,拿起来一试,果然小弦泠泠,大弦濛濛,滚拂如云,断声如裂。
“真是张好琵琶。比我带来的还好。不如奴家用这张琵琶奏《风雨行》,未知可好?”
“本就是送你的。原是偶尔得之,当酬知音才是,落入你手,方不辱没。”
妙娃抿嘴一笑,朝三个女子使个眼色,那三人拿出箫管等乐器演奏起来,妙娃横抱了琵琶在怀,拨子一划,清清脆脆的一串声音,如泉敲山壁,转眼三轮,她又启喉作歌,声如游丝系云,素练飘风。
《风雨行》是一首楚风小调,因为近年来京中人多好华丽的风格,妙娃得了这曲子后,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改编,才将这支曲子完整地融入到长安的繁华中来。
忽而风狂雨骤,忽而风和雨疏,忽而芭蕉扶摇,忽而竹叶婆娑,忽而有人缓行,木屐声声敲青石,忽而又天光熹微,风雨渐消,良人还家,星子依稀衬朝霞。
因这支曲子暗合了霍光的心境,一曲听完,竟不觉豁然开朗,神飞山外。忽然一声收拨,弦歌戛然而止,他方知这一曲完了。
妙娃收起拨子,笑道:“霍公走神了,可见奴家这支曲子不好。”
“不不不,是太好,似乎能直接打在我心里,倒是把我这几日的郁愤都排解开了。”
妙娃又一笑,道:“倘或如此,能为霍公解一时之忧,是奴的荣幸,也不枉了这张琵琶。”
霍光道:“分享喜悦,驱除悲郁,卜吉凶,结知音,本就是你们的事儿。今早接到你的帖子,我还奇怪,你素来无请帖不上门的,怎么突然来了。”
妙娃神色一凝,好一会儿才道:“实不相瞒,奴年岁不小,该是退下的时候。巧合……如今我,我,我……正坐胎,也不能再出来了。”
霍光“啊”一声,道:“是张家的郎君?”
“霍公所言不假。奴就不说虚话了。章台的苦,也只在我们姊妹心里罢了,熬了这十几年,奴亲眼见着熬不下去的,不知凡几。奴也想过死,就在仲秋上,徘徊清池数日,终因胆小,不敢一跃。又二月,阿保诊脉,得知任身,真真天不负奴,好赖有个求活的借口。”
霍光恍惚了一下。
沐浴在夕阳斜晖下的妙娃,柔美得像一个梦。
她是第一个能在音律上与霍光相知的人,霍光未尝没有别的打算,倒不是贪色,只是同情妙娃在折柳居强颜欢笑,弹琴唱歌给各种庸俗的客人听。
不过想到家里那个夫人……他还真不敢,即使只是为了救人出苦海,也不敢。且妙娃是个死心眼的人,因之前被人买下一个月跟过张安世,就认定了他。
明显张安世对她毫不在意,她似乎并不介意。
霍光措辞许久,道:“你没准备告诉张大夫,你怀了他的孩子?”
“奴是哪里的人,怎好攀折张公,倒让人耻笑他没自制了。”
“那……孩子的名字?”
“这个奴没有想过。听霍公的语气,霍公愿意为奴家的孩子赐名?”
“如果是男子,就叫他鹏,如果是女子,就叫她鸾。怎样?”
“是男儿就有个扶摇而上的前程,是女子就有个鸾凤和鸣的夫君,自然好。谢谢霍公。”
霍光抽动一下嘴角,道:“除了这个,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奴很好,不必霍公费心了。奴为霍公作歌奏曲,奴心里也高兴。奴在家中,十日有九日强颜欢笑,只在公前,能偷来些微欢愉。霍公常来听曲,便是帮了奴大忙了。”
“是吗?”霍光也笑了,“于是你打算如何筹谋将来呢?”
“赎身是不敢了,先把孩子生下来,托给好人家记个名儿。也免得耽误了他的将来。奴还在折柳居,照看新姊妹,教教歌舞,等霍公闲了,就传个信儿给奴,奴送歌舞绝妙的人来。”
“好。当然好。”霍光笑道,“你这样解意,我袖手旁观,似乎不太好吧?你且等两天,我还你一个人情。”
妙娃微微仰起头,不解其意。
霍光却只顾着低头喝酒,并没有解释。
妙娃回到折柳居后,把手上的事务都交代清楚了,对着素来疼爱的妹妹红儿又一番叮咛嘱咐,然后正式引退,避居折柳居后面的矮房子里,除了旧日的衣物和少量钱,只带了一张琵琶。
数日后,几个老仆妇就登门来接妙娃了。
霍光说的人情,是指把她从折柳居买下,送到了张安世家里。
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霍光不太管后院的事,所以他不会知道,那晚妙娃擦黑才离开霍家,早让霍显恨得牙痒。
他也不会知道,妙娃刚进张府,就被剥去华丽的衣服,搜走饰品与傍身钱,然后被送到做粗活的地方,终日与尘土脏污为伍。
妙娃不恨,她只后悔自己带上了琵琶。那样好的琵琶,以后不能弹了,真是明珠蒙尘。
然而美丽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