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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渲-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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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恨不能将这月半以来耗散的功力一夕补回。每日晚膳过后,他还是会和陈晨在书房中饮茶品画、精研书法,最热衷的是探讨各种书体流派,两个人都极爱提笔书臆,纵情于行笔荡墨。当然,互相的鉴赏品评也令两人熟稔得少年书伴一般,常常是秉烛夜谈直至深夜。
  “陈,”旌风饮了口茶,随手将瓷杯交给服侍在侧的红衣侍女,目光停驻在陈晨刚刚写完的一幅墨迹上。“你的瘦金体日见精进了,不过依我来看,这《丹霞蔽日行》要以草书为之才是。陈思王曹植的诗作志深笔长、梗概多气,瘦金体怎能尽抒他的慷慨悲凉之气?”
  “道理是如此,但我一向疏于行草,很难写出气势。”陈晨纤长匀净的手指轻提薄翠色的笔管,将一支长毫递给旌风。“旌风兄可否惠赐一幅,让我也开开眼界?”
  旌风接过笔,细细端详狼毫的笔锋。“用这笔恐怕施展不开吧。来人,”侍墨的侍女忙上前垂首听候吩咐。“取王爷赐赠的斗笔来。”
  侍女应了一声“是”,从红木书橱中小心翼翼取出五彩锦盒,双手托出一支玉管雕龙、镂花金顶的紫毫提斗。旌风将之接于手中,让清水浸软长毫,陈晨上前亲手磨墨,只见浓郁墨汁缓缓流淌于砚池中,松烟墨的淡香渐渐飘散开来。
  两方绿玉镇纸,压下素白的玉版宣,案台上便是一片延展的雪白如浪。旌风凝神振笔,陈晨也屏息以待,就连两旁侍墨端茶的侍女都悄悄抬眼观望。这价值连城的“玉雕龙”紫毫,由这位文武兼修的华彩少年契丹王执笔,将成就怎生气势夺人的墨宝?的确让人有所期待。
  旌风顿笔落墨,腕中力定万钩,笔锋却畅如流云。他惯用中锋行笔,偶尔卧笔偏锋;他用墨丰润浓厚,扬洒变化雄奇;他的书体章法有致,气势连而不断。陈晨细细看去,他所书的并不是“丹霞”,而是曹植的另一名篇——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落于纸上的字迹生气蓬勃、通脱任气,魏晋风骨尽现无余。陈晨忍不住击掌称道,突然也有提笔抒写胸臆豪情的冲动。
  “旌风兄,我也来助助兴!”
  旌风停笔,笑意飞上眉角。一指尚余半面的雪色长宣。“好,你我共书一纸,必能相得益彰!”
  陈晨立即提笔动墨,用圆劲舒朗的行草写道:“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轮力于明君……”
  旌风环顾而笑,手中的笔饱吸浓墨复又下笔。“……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两人写罢搁笔,令侍女从两端将长宣提起。两名侍女遵命将六尺宣竖直展开,于是,书房内的书卷气息立时被壮美华茂的书法映得豪放满室,这奔腾欢跃的笔墨释放出振人心魄的汹涌激流!旌风的“白马篇”居右,行草互用间一派神韵飞动,纵而能敛,放而能收,锋芒突绽如剑气出鞘;陈晨的“薤露行”居左,行楷并连中一脉清劲秀逸,平淡天真,有意忘工拙之美。两人书体各有妙处,一钢一柔,各有不同的修劲力道。然而纵观全篇却钢柔并美,珠联璧合!
  两人望之,欢快神情不言而喻。陈晨以手支颐,笑容清朗如夜风穿透皎洁月光,旌风抱臂侧倚于案台,开怀朗笑,烛光映射栗发灰瞳,如同枭龙现世,神光烨烨。
  “陈,你我二人以笔会友,竟如此难得的相契,真生平一大乐事!”旌风一把拉住陈晨的手臂,“来,我们再合写一篇‘洛神赋’!”
  “好。”陈晨心下一动,忽觉似有清风拂面。眼前,侍女重新置墨铺纸的情景,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感观上却恍如远隔云端。这种感觉,但愿只是一时的心旌摇动才好,然而心中却知,眼前的契丹王和两人共纸泼墨的情境,定会成为一道永远抹不掉的记忆线索,如影随形的伴随自己穿越时空、穿行在生命的每一段落。

  泰阿剑

  7
  郡王出行渤海郡一月半才复归来,此行还有上将军一同回到王城。在沙场上平乱负伤的敬振霆将军已上书告假,并请旨因重伤未愈暂不归朝领受封赐。
  此时,耶律旌风在云河牧场疗伤已有两个多月,伤势已无碍,并且因调治精当而越发体阔雄健,看上去比未伤之时更加张弛有型。因从前就对那位以武科状元之殊荣、受命京畿武官的敬振霆将军有所耳闻,又因为与郡王结交的缘故,此次更有机会结识这位刚一出京平叛便在第一役中威名远播的大将,旌风也很感欣幸。所以就在郡王与将军回到王城的第二日,便急切地赶至莲华城相会。
  陈晨当然随往,一则因为老师彼特罗先生亦在王城为将军医治,二则也想一睹真正的古代武将丰采。另外还有一桩心思,这些天早从心海深渠中浮上水面,那就是,他想要追随着契丹王的脚步,至少不想现在就与他分道扬镳。想想,这似乎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友谊或救命之恩那么简单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到晌午就进入莲华城。郡王亲自出迎,与旌风并马入城,一路徐行,主道两边臣民皆向领主行跪拜礼。旌风是第一次来到郡王的王城,对这座在旧城基上重建的雄伟城池赞赏有加。亲见此郡虽处严寒北地,却是五业兴盛、安定丰足,百姓感恩之情朴实而挚诚,不由对郡王更增敬佩,不过大他五岁而已,却已经是雄踞北地的一郡之主,并且以文治武功声名赫赫,神威远震。
  入城后稍事休整,旌风就急着请郡王引见敬将军,于是又转至宫邸内院。将军下榻处是与郡王所居紫绶殿比邻的青羽越江阁,只从这居处就可见郡王对这位异性兄弟是多么重视。此时正是仲春时节,初绿酝染的大树半掩飞檐,淡色长空清云缕缕。将军就在庭中设座,一行人进门时,将军正与彼特罗先生闲谈。
  郡王只略作引见,将军与旌风二人已经互相闻名多时,自有一种神交日久之感。加之都是爽朗性子的铁血男儿,只消寒暄几句便熟络起来,原本应该略有的隔膜生疏顷刻消散无踪。郡王即命侍女们在庭前奉茶。
  敬将军从戎不过五年光景,却极具武将气质。些番虽然有伤在身,却依旧保有铁骨精钢的雄姿,眉目间亦有叱咤沙场的将领风范。然而从谈吐上看,又见宽广温厚气度,为人十分真率随和。
  陈晨退到角落,远远看着将军请出御赐宝剑,三人对着日光共赏。旌风接过御剑,细细端看剑鞘上的镂金嵌绿松石和江海水浪纹,“嚓”的一声拔剑出鞘,就见一团磅礴剑气迸射而出,精光夺目的剑身上有小篆镌刻的“泰阿”二字。
  “好剑!”旌风赞道,手腕轻舞、剑花翻飞。“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得泰阿宝剑!若我说得不错,这就是楚国的镇国之宝,为铸剑宗师欧冶子和干将联手所铸,是一把名满天下的威道之剑。”
  “旌风兄弟真是好见识。”将军点头,将旌风交还在他手中的缓缓入鞘。
  “且慢,”旌风引手按住剑柄,“振霆兄何不展演几招剑人合一,让小弟开开眼界?”
  将军看向旌风,目中隐含自信的笑意。“我有伤在身不应动用内力,不过——既蒙旌风抬举,也不妨现拙了。”话音未落,剑气已经激射而出。迎风一指,剑身铮铮振鸣,霎时间有遮天蔽日之势。观者耳中似有猛兽咆哮,眼中所见尽是威武勇绝的剑光,一脉感天撼地的正义之气凛凛然昂扬于天地之间。
  郡王和旌风撤开两步,看将军剑锋游走。虽未着战袍,然而那驰骋疆场练就的沉稳步法和招式中却依然彰显武将气魄,似乎一身上下蕴藏着无穷浩气。只寥寥几式,就见泰阿宝剑与主人浑然一体,剑气之利与武将内心之威如遇天成!让人不禁设想,若在沙场遭遇这手持的铁将军,将会是对手最大的悲哀与荣幸。
  “唰”的一声,距此十步开外的一株大树树冠落地,而剑锋已化作一道白虹飞还鞘内。
  “好!”在场诸人无不赞佩叫好,而陈晨只觉得他们三人站在一起,似有日月星辉,光泽夺目。这三人各有各的气质神采,又具天然相近的北方男子气节,郡王沉敛如山、旌风耀如白日、将军浩屹如松,让人看了又是艳羡又是感慨。
  “这就是所谓的‘精英层’。”彼特罗也笑看陈晨关注的方向。“无论以哪个时代的眼光来看,他们都是人中之龙。陈,我们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是啊,教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史料中记载的枭雄图霸天下之事真是无法想象的。”陈晨不禁想到秦皇汉武、西楚霸王,眼前的三人又何尝不是这一类的风云人物?
  “的确,古代的精彩就在这里,我们有幸见到了。”彼特罗道:“我开始喜欢上了这个朝代,如果到了面临回到21世纪的那天,恐怕会做一番艰难的取舍呢。”
  陈晨有些吃惊。“教授,你找到回去的方法了吗?”
  “是有一点发现,”彼特罗的语调没有刻意掩视心里的踌躇,金色眉毛下的深目转向屋檐下的画栋。“陈,与其说期盼回到未来,不如说我认为生存在这个时代更适合我的研究和我追求的生活体验。你呢?”

  将进酒

  8
  灯烛照如白日的金彰大殿,鼓乐华音起伏如浪似潮,为两位贵客接风洗尘的夜宴自是非比寻常。座下诸人已经酒到半酣,正坐中的三人却毫无醉意。将军因正在疗伤之故滴酒未沾,郡王和旌风也就不便放量纵酒,然而这却毫不影响他们三人的谈兴,不到一天功夫便胜似相交多年的世交旧友。不知讲到什么兴处,只听旌风一阵开怀朗笑,敬将军手抚桌案大笑不止,正中而坐的郡王也把酒展颜:“来,倒酒!”侍女手捧玉颈壶,将郡王面前的金爵斟满。
  旌风笑容未收,对主座举起金爵。“贯海,这杯我敬你,振霆的那杯我替他喝!”转对将军道:“振霆,如何?”
  将军点头却似不太尽兴,“算敬某欠你的,改日一定补三杯以示谢意。”
  旌风一哂,果然连饮两杯。
  “旌风好酒量。”郡王赞了一声,又道:“我前日特命人准备了一段科尔沁长调助兴,旌风可喜爱?”
  “当然。”
  郡王挑眉看了一眼身侧的侍官,那灰袍侍官立刻领会郡王的意图,对正在堂中表演的舞者一挥手,十几个舞者立时行礼退下,另有两人从外厅直入,一队身穿各色裙裳的抱琴女子尾随而来,从那款款摇曳的步履可知是舞乐艺人。
  领头的两个渐渐走近,才看出原来是两个八、九岁大的女娃娃,穿着华贵的红羽织金锦和白缎银流苏长靴,五色的彩条编结着长长的发辫,样子十分靓丽可爱。席间众人看到她们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更有击掌喝采者。她们在众人的注目中笑脸更显天真愉悦,手挽手欢快走来,带领抱琴女子向主位行礼。礼毕,两女孩齐声说道:“郡主伊绮娅、娅姿娜奉父王之命,为敬叔叔和贵宾耶律叔叔献歌。”
  旌风恍然大悟,“贯海,这是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他虽有耳闻郡王育有两位郡主,但没想到她们竟然是这样出众的小小少女。
  郡王点头,敬将军对着郡主们微笑摇手,宠爱的神态看来比她们的父亲更甚。
  琴声荡起,女娃娃随着亮起清悦的童音,用的是纯熟的蒙语。
  “太阳宫里生长的漂亮的松树
  如果没有枝叶的陪衬 
  多么光秃 
  美丽温顺的姑娘啊
  要是和我结成夫妻 
  多么幸福嗬 
  月亮宫里生长的粗壮的桂树 
  要是没有枝杈的陪衬
  多么光秃 
  勤快善良的姑娘啊 
  要是和她永不分离 
  多么幸福嗬”
  席间一片喝彩声,郡王含笑注视,将军拍手相和。
  琴音忽然一转,如同草原上的骏马长嘶,一个高亢圆润的女声悠扬唱起,是抱琴女子中一位橙衣的妙龄女郎。
  “啊……
  快快跨上红骏马向我奔来啊
  我心爱的人儿
  快快走近我的毡房啊
  我心爱的人儿
  思念你象太阳月亮一样长久唉
  和你结为夫妻永不分离啊
  我心爱的人儿”
  那女子容颜明丽,歌喉极其美妙,唱得起伏宕荡,百转千回,时而奔放如野马恣意狂奔,时而绵长低徊象吹拂无际草原的长风,荡气回肠,余音缠绕。
  “好!”旌风喝了声彩,炯炯湛眸注视着橙衣女郎,女郎热烈爱慕的眼光回望正座的神俊少年,歌声似平添了情意,更加婉转动人。
  此时琴声忽然分道,几乎所有琴音都沉沉低鸣,惟有一支琴跃众而出,奏出嘹亮而疾如骤雨的调子。如万马奔腾、似激雷滚滚,忽尔一收弦,琴声凌空鸣响,惊如苍鹰长啸。满席立时为执琴的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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