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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不透为什麽信杰一付神秘的样子,该不会想整我吧?
我纳闷地拿起这块蛋糕,端给了她。
『板仓小姐,请用。』
「A…Ri…Ga…Do。蔡桑,你叫我AmeKo就可以了。」
『A——A——Ame——』
〃阿妹〃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麽念。
「A…me…Ko。Ame是〃雨〃的意思;Ko是〃子〃,所以我叫AmeKo。」
她微笑地解释着。
『AmeKo,在台湾还习惯吗?』
用这句话当开场白,虽然不甚够力,也算合情合理了。
不然要问啥?难道问她为什麽跑来台湾学中文?
这种问题她一定被问烦了,而且搞不好只是她吃饱饭没事干而已。
「一切都还好。台湾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很喜欢。」
『跟人沟通没问题吧?』
「嗯。只是有时听不懂台语。」
『在台南,听不懂台语的确有点麻烦。』
我附和地说着。然後就不知道要扯什麽了。
而AmeKo跟我讲话时,总是微笑地看着我的眼睛,并专注地聆听。
因为怕她听不懂,所以我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并去掉较为艰涩的字句。
这样的对话,不累才怪!
「智弘,过来一下。」
信杰的声音适时地化解我的危机。
『有事吗?』我走到他身旁问道。
「AmeKo长得不错吧?」信杰不怀好意似地笑着。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罗!我是要给你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麽机会?是不是你意外保险的受益人要写我?』
「你少无聊!是这样的,AmeKo想找人教她中文,而她也可以教日文。」
『所以呢?』
「所以就便宜你这个臭小子了。」
『拜托!为什麽偏要找我?我又不学日文。』
「为什麽不学日文?」
『第一,我不喜欢日本;第二,学日文对我没用。』
「没听过〃不以人废言〃吗?你不能因为讨厌日本人,就不喜欢学日文啊!」
『我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日本人而已,这有程度上的差异。』
为什麽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应该只是偏见吧?
也许除了有历史上的仇恨外,还有对於近代日本经济上的强盛,
我有着因嫉妒而产生的不满。
「智弘,我知道你对日本还有一些民族的仇恨。但所谓〃罪不及妻孥〃,即使
男人做错了事,他的老婆和孩子仍然是无辜的,不是吗?」
信杰的话其实有道理,奈何我的偏见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她可以没有罪,但不代表我不能讨厌。总之,我不想学倭寇的语言。』
「我问你,你的野狼机车是不是日本制的?SONY收音机和电视机呢?
还有CASIO计算机?科学实验用的仪器?这些哪一样不是日本货?
你有种就不要用这些日本货,再来跟我强调你高尚的民族情操。」
信杰终於看不惯我对日本人的偏见,开始教训我。
『这不一样啦!正因为日常生活中已经用了这麽多的日本货,所以不希望灵魂也被日本污染。』
「我听你在瞎掰!你还不是照样学英文,难道你喜欢被美国污染?」
『英文是国际通用的语言嘛!怎能与日文相提并论。而且我的英文不好,所以灵魂还是很乾净的。』
我说不过信杰,只好开始强词夺理。
「你别推三阻四的,要不要一句话!」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很排斥日文,只是觉得没必要学而已。』
「你实在是不知好歹,很多学弟抢着跟我预约,你竟然敢不要?」
『既然那麽多人抢着要,你就公开比文招亲嘛!何况我是工学院的学生,中文
造诣哪有你们文学院的学生好。』
「这你就不懂了。假设要教小学生加法,叫大学生去教就是〃杀鸡用牛刀〃。
如果AmeKo的中文程度像只鸡的话,那我们这些文学院的学生就是牛刀了。
所以你这只菜刀刚好合用。」信杰拍拍我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着。
果然是文学院的学生,连损人时也是那麽地不露痕迹。
『我这只菜刀够利吗?』
「当然够利罗!而且你又姓蔡,注定就是生来当菜刀的。」
『可是——』
「别那麽多可是了。更何况你的台语也可以通啊!AmeKo也想学台语。
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我不会讲台语,哪轮得到你捡这个现成便宜。」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自己无法胜任才想到我。』
「当然罗!要不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不会这麽照顾你。感动了吧?」
『好啦!我答应了总行吧!』
信杰走到AmeKo面前,指着我说:
「AmeKo,智弘的中文程度比我高,你可以向他多学习。」
这家伙!刚说我是菜刀,他是牛刀,现在又说菜刀比牛刀锋利。
我实在分不清是赞美还是讽刺。
「蔡桑,以後就拜托你了。」
AmeKo露出虎牙兴奋地说着,当然她的招牌动作又出现了。
『彼此彼此,请别客气。』
从此,每个礼拜二、四的晚上七点到九点,AmeKo会到我住的地方。
前一小时,我教她中文;後一小时,她教我日文。
我的日文程度,可以说是十窍通九窍。换言之,即一窍不通。
所以她只好从开始教我。
而AmeKo的中文底子却不差,所以我根本不算是教她中文,
顶多教她如何欣赏唐诗宋词而已。
偶尔再夹杂着一些台语。
因此我跟AmeKo的沟通,主要是靠中文。
如果中文仍然是鸡同鸭讲,就只好用英文。
虽然我的英文并不好,但已经足以嘲笑日本人了。
我也深刻地体会到微笑是人类共同语言的道理。
因为当我们彼此不懂对方语言中的意义时,总是会相视一笑。
记得第一次上课时,我问她:
『AmeKo,为何你叫〃雨〃子呢?』
她说因为她是在雨天出生的,所以她爸将她取名为雨子。
原来如此。
所以在晴天出生的叫晴子?下雪时出生的叫雪子?
那麽在台风天出生的,难道叫风子?
看来日本人取名字时也是很混。
她说她因此而非常喜欢雨天。
当初会选择来台湾而非大陆,有部份的理由是因为台湾多雨。
她说她也跟雨天非常有缘。
甚至在日本考高校及大学时,都碰到雨天。
「所以,我的考试成绩很好的。」
她轻轻地笑着,不忘了露出那两颗尖尖的虎牙。
後来,我很想告诉AmeKo,台南的冬天是少雨的。
如果期待下雨,应该到台北。
这麽说好了,如果台北在冬天下雨,是像家常便饭般普通,
那麽台南的冬雨,就会像鱼翅鲍鱼般珍贵。
可是我始终没有告诉AmeKo,与其说怕她失望,
倒不如说我怕她真的转到台北去念书而让我失望。
AmeKo住的地方,跟我只隔两条街,还算很近。
她有两个室友,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都是日本留学生。
和田满胖的,肤色黝黑,听说是来台湾後常跑海边所晒的。
因为和田的家乡在日本关东地区,一年中真正的夏季最多也只有两个月。
这也难怪她非常喜欢南台湾炎热的气候。
井上的眼角上扬,颧骨较高耸,有点韩国人的味道。
和田的男友是香港的侨生,至於井上,听说她的男友在日本。
其实我对日本人的印象是很刻板的。
说是〃印象〃好像也不合理,因为认识AmeKo之前,我从未接触过日本人。
所有关於日本或日本人的资讯,全都来自於电视书本漫画或是别人的意见。
日本人勤奋、守法、团结、有秩序、好色而奸诈、欺善却怕恶、自卑又自大。
我所获得的片断或者可说不太正确的资讯是这麽告诉我的。
而日本女人则是柔顺的最佳代言人。
上帝说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右脸,你还要凑左脸让他打。
可是听说日本女人更夸张,她除了让你打左脸外,还会问你的手疼不疼。
也许夸张的不是日本女人,而是我竟然会相信这种事情,
然後让它成为我的刻板印象。
幸好日本人对中国人也有刻板印象,所以我也不用太自责。
日本人觉得中国人脏、乱、自私、爱钱、蓄八字胡、留辫子、既奸诈又邪恶。
这是我看过的日本漫画中,中国人的普遍特点。
看来,〃奸诈〃似乎是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共通点。
所以,认识AmeKo之初,更加深了我对日本女孩的刻板印象。
因为她总是柔柔顺顺,讲话时也总是带点腼腆微笑。
不过後来又认识了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让我的刻板印象来个大逆转。
那次是个耶诞夜聚会,虞姬邀了和田、井上与AmeKo来庆祝。
三杯玫瑰红下肚後,和田和井上便开始肆无忌惮地高声歌唱。
幸好是冬天,不然我真的觉得她们会有跳脱衣舞的冲动。
〃幸好〃是我用的形容词,陈盈彰用的形容词却是〃可惜〃。
为了当AmeKo的中文老师,也为了当AmeKo的日文学生,我特地买了张方桌。
一公尺见方,高度大约只有四十公分,就像电视 常见的和式桌子。
上课时AmeKo在我左手边,我在她右边。
我右她左的方位,刚好符合双方国家的交通规则。
每次采跪坐姿势上课时,下半身血液循环不佳,总让我双腿发麻。
AmeKo教了我好几次跪坐要领,我却始终学不会。
我曾问过AmeKo,跪坐是否是导致日本人长不高的元凶?
「蔡桑,大丈夫比的是志气和心胸,与身高无关哦!像丰臣秀吉就很矮。」
AmeKo的回答令我佩服与诧异。
『太棒了!你果然是我的老师。』我拍着手叫好。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AmeKo有点不好意思。
『不,你讲的很对。中国人总喜欢嘲笑日本人的身高,却忘了在西方人眼,中国人一样会被嘲笑身高。』
『也有人说日本人像钟摆,摆荡於优越感与自卑感之间。难道中国人不是?』
我不断地高谈阔论,忘了AmeKo的国籍,也忽视了AmeKo的神色。
「蔡桑,你——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日本人?」AmeKo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怎麽会这样问?』我其实有点心虚。
「因为我发觉班上有些同学好像对我并不是很友善。」
『真的吗?』
「嗯。」AmeKo很委屈地低下了头。
「原先我觉得很困惑,後来我去修了中国现代史,我才知道原因。」
AmeKo顿了顿,接着说:「可是日本的历史书真的跟台湾差好多。」
『你们的书上怎说?』
「日本的书上通常会强调日本太小又太挤,若不出兵则无法生存。或是说建立
〃大东亚共荣圈〃其实是为了联合亚洲弱小民族抵御西方人入侵。再不然则会无奈地说发动战争是少数军阀的野心,与天皇及日本民众无关。」
「我也一直相信日本是二次大战的受害者,而非加害者。因为我们只强调东京被美军飞机轰炸的惨况,以及两颗原子弹所造成的人间炼狱。」
AmeKo彷佛很无辜,喃喃自语地说:
「後来面对那些对我并不是很友善的同学时,我都会觉得有些罪恶感。」虽然我对日本书上的逃避现实很不满,但我却对AmeKo的神情更不忍。我甚至有些愧疚,因为我曾经将日本跟AmeKo划上等号。然後将侵略与残暴无耻再跟日本划上等号。
『你别胡思乱想,即使日本真的侵略中国,也不见得跟台湾有关。』
「为什麽?台湾不是中国的一部分吗?」
『是这样吗?』我有点苦笑:
『台湾是不是中国的一部分,坦白说我自己也不晓得。当我说我是中国人时,
就会被人说不重视自己成长的这块土地;而当我说我是台湾人时,却会被人说数典忘祖,不知饮水思源。一个简单的称呼,却必须背负沈重的包袱。』
「那你怎麽办?」
『很简单。我就说我是华裔的台湾人,这样总该不会被骂吧!哈哈哈——』
「华裔的台湾人?很好玩的称呼。」
AmeKo笑了起来,似乎听不出我笑声中的乾涩。
『我有时很羡慕香港人。因为即使香港的土地上飘扬着英国国旗,即使他们很讨厌中共政权,也歧视中国大陆的人,但他们自称是中国人时却是理直气壮,自称是香港人时也很理所当然。』
『好像扯远了。现在是日文课还是中文课呢?』
「已经是日文课了。」AmeKo看了看表,微笑地说。
『那麽今天ITAKURA 桑要上什麽呢?』
「蔡桑,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