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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脸渐渐变得模糊,她看不清他们的外貌,只能看到那伪善的背后隐藏的虚伪和自私。躲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躲不过,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扮演的角色。他们抚养自己,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貌俘虏圣恩,为他们铺平政治上的路。
她曾想凭着自己的孝心改变他们的决定,可她却忘了,在他们眼中,始终是先有权才有孝的。现在回头想想,竟是如此可笑。
“什么时候启程?” 她听到了自己气如游丝的声音,双目渐渐变得空洞,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面对着什么人,为什么一切都来的这么快,这么不留余地。不仅仅只是此刻,她这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明日。”老爷忍着心中的痛意,沉默着开口。
选在今日才告诉她,一是为了减轻她的痛苦,而是让她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做这个决定,纵然心狠,却已经更无法回头,他们总要交一个人出去。
“看来你们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了是吧。”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素蝶只觉得眼前的两个人是如此陌生。他们脸上的无奈,隐忍,坚定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即使如此,她就随了他们的愿,就当做是还他们的养育之恩。
“蝶儿”福晋见她面色苍白,心有不忍,想要开口劝慰,却被素蝶冷冷打断,“当初的滴水之恩,不就是为了今日的涌泉相报么?狠心了这么多年,怎么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却心软了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的决定绝不是一时之念,既然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又何必惺惺作态,那样只会让三个人都更难堪。
“我会安排一个婢女陪你入宫。”老爷知道此刻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他们对她造成的伤害,可有的话却不能不说。
他第一次看到素蝶是十年之前,他第一次看到她便知道以她的容貌将来定会有所一番作为,当然所谓的作为不过是限于男人的恩宠之间。那日在河边,他意外看到这个孤苦无依的汉人之女,仅仅七岁,大字不识几个,但言语间却谈吐不凡,若是这样潦草一生岂不枉费?
他将她收为自用,替她改名换姓,动用财力抹去她的过往。十年来,他将她精心栽培,视如己出,把她调养成了一个能歌善舞,精通诗画的才女。为的就是今日将她送入皇宫,替他扫尽一切障碍。
“不必了。”素蝶淡淡开口,此刻她只想迅速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一个陪嫁丫头,算是什么,陪葬品?还是为了监视,难道就算她进了宫,他们也不愿意放过她吗?
素蝶只觉得自己好累,若是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自己真的死在了十岁那年。当年的她虽然穷苦,但至少不至于出卖良心去换的平安,更不会如今日这般寄人篱下处处受人牵制,连生死都不由自己。
她不愿再呆在这里继续与他们纠缠,她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夜凉如水,寒气四溢,微弱的烛火在浮空间飘曳,仿佛随时都会被寒气吞没。
春竹帮素蝶收拾着屋子里的衣物,其实也没什么衣物可以收拾,一旦入宫,一切都不是她自己可以说的算。
“小姐,都收拾好了,还要带走什么吗?”春竹丝毫没有察觉素蝶眼里的哀伤,似往常般嬉笑着。
“春竹,这个你拿着。”素蝶忽然从身后拿出一袋银子,递到春竹手中,“我们主仆一场,你服侍了我整整十年,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个就当做是你服侍多年的报偿吧。”
“小姐,你要赶春竹走吗?是不是春竹做错了什么?”春竹脸色一变,她满噙着泪水,扑通一声跪下,素蝶忙将她扶住,眼中的湿气再也忍不住化作泪痕跌落,“不是的,怎么会呢。只是我入了宫以后,你就不能跟着我了。”
“小姐,我可以去求老爷,真的。”春竹不死心,她从五岁那年就跟在素蝶身边,早已将素蝶当做生活的中心。如今说分开就要分开,她怎么有办法一时之间接受这样的转变。
“傻瓜,老爷是不会让你进宫的。”素蝶抚摸着春竹的脸,心中不禁一痛,这个家里真正在意她的,也只有这个平时不起眼的下人。人心薄凉,这些披着华服高高在上的主子,竟还不如一个侍婢懂得情谊。
“不,奴婢去求老爷”春竹还想坚持,不肯就此放手。
见她如此固执,素蝶狠下心来,疾言厉色道, “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过是一个下人,跟我入宫只会牵连我,老爷怎么会答应。你拿着这些钱,想要留下也罢,回乡也罢,我们主仆之间,也好聚好散吧。”
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酸涩的痛楚直刺心底深处,但若不这样,春竹怎么会死心。春竹的好意她怎会不知,只是深宫险恶,若走错一步就可能是万劫不复。她实在不忍为了自己把春竹放到那样一个地方,浮世中若是能保持着她如今的单纯也算是她的造化。
“小姐”春竹知道事情已无力改变,眼中的泪更是忍不住,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素蝶望着泪水纵横的春竹,将剩下的半句话吞回了喉腔里,“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幸福二字已与我无缘,希望你可以替我找到。”
夜入更深,四寂无声,偌大的空房里只剩下素蝶一人。仿佛回到了当初,好不容易找到了依靠却又只剩下她伶仃一人。
也许是注定要孤独一生吧,她自嘲苦笑。天色已暗,她却毫无倦意,不禁感叹,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曾千百次设想这一天,却没有想到,自己竟可以这么平静。
也许是早已料到,所以不论多么难以置信,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她望着房里四周的陈设,这里多年来仿佛一沉不变,只是自己早已没了当初那种惊喜之情。
若是当时就能料到这锦衣玉食背后的代价,她是否还会选择走这条路?
忽然,房门轻轻被人推开。素蝶神色一凛,幼年时的遭遇令她对所有人都保持了戒心,她试探地唤了一声,“谁。”
没有人回应,那人加重了推门的力道,木门经不住这样的推敲发出咯吱一声,似沉重的叹息,叹息她未知的明天。
素蝶踮足轻轻走至房门前,正欲出击时只见房门骤然打开,借着幽暗的光线,素蝶看清了来者的容貌,心中不禁腾起一丝疑惑,“紫鸢,你来做什么?”
竟是早上那个新来的丫头,她就知道她不简单。
“小姐,老爷吩咐奴婢明日同小姐一同进宫,从明日起就由奴婢来伺候小姐。”紫鸢脸上依旧是方才那般波澜不惊的神情,那眼里的寒意仿佛不会被任何人事打动半分。
“为什么是你?”素蝶一开口就后悔了自己的失言,老爷选的人定是经过精挑细选,难道会有差池吗?她兴许是细作,兴许是老爷派来监督自己的人,反正无论是什么,都永远不会忠于自己。
“小姐早日睡吧,否则明日若是错过了时辰可不好。”紫鸢并未在意,她话锋一转,语气虽然不卑不亢,但明显多了几分压迫之意。素蝶知道与她作对对自己没好处,也不再多言。
明日对她而言,可能是转机,也可能是死劫。后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历来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要想活着,就只能跟其他人一样踩着别人的血而活。
素蝶望着那跳动的火舌一点点将蜡烛耗尽,一夜难眠。
同样的飞花下,一片柔软花瓣随风迎下,曙光下的玉玲珑泛着冷蓝的光泽,一如当年。转眼间,十年已过。
桃林纷飞处,一个翩若惊鸿的倩影一袭白衣,孤身而立,手中的玉玲珑背对着透过枝叶直射而下的暖阳,透出淡淡的冷蓝。落花之下,女子静望着眼前的玉玲珑,脑海中隐隐浮出多年前的记忆,仿佛是前世的某一个梦,纵然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却始终不曾褪去。
落花纷飞,似纷纷跌落的流年,顺着流水东去不再归来。
女子黯然抬首,绝美的轮廓之下,皓齿蛾眉,绿鬓朱颜,挺秀琼鼻,眉目如画,一双柳眉凤眼精致绝伦, 风姿绰约的身段玲珑别致,艳如红杏的朱唇似粉黛上的一抹嫣红。她身着一袭翩翩白衣,飘忽若仙,气若幽兰,扶风弱柳,似凌波仙子出尘,清丽美艳,高雅绝尘。
女子的眼神始终停留在玉玲珑之上,纵然早已看过不下百回,但每一次再看,就仿佛重新接触她曾经拥有却早已失去的情谊。
她最初,也是唯一的爱情。
岁月总是毫无眷顾地将一切夷平,她用了十年了时间,去尝试淡忘过往,去接受她新的身份。
十年的养尊处优可以让她忘却过往的种种不堪,却无法让她忘记那只有片刻之缘的少年。
只是片刻的交错,却彻底改写了她的一生。
心中偶尔也会自嘲,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也许他早已不记得自己,也许两人再无机会相遇,也许见面了也不过是形同陌路,她为何还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难道只是为了当年一个无人留恋的邂逅吗?
一个逝去的片段,一个不该存在的记忆,让她始终不愿也不能就此放下倚素蝶这个身份。
倚素蝶早已死在了她十岁那年,如今的她,是满洲镶黄旗,佐领那尔布之女,乌喇那拉蝶。
她抛得下过往,却舍不得抛下他,那在全天下都容不得她的时候还肯包容她的少年。也许只是不经意间的善意,却成了她永远说不出口的劫。
看着身后的府邸,她如今的家。只见眼前雕梁画栋,贝阙珠宫,明灯高悬,十里春红,这容得下万千人的府邸,却容不下她想要的安稳。
飞花肆意,翩跹如蝶,素蝶望着眼前阵阵飘落的飞花,心中不禁感到一丝伤感,这落花时分固然飘逸绚烂,却不过是春日将去的写照罢了。过了今日,若还想一睹为快,就只有等到来年。
曾经也是在同样的落花之下,两个匆匆交集的人终是匆匆分别,春风来又去,就像留不住的缘分,一切都由不得人做主。
一时间心绪难平,素蝶忽然心血来潮,即兴起舞。
她长袖轻挥,一抛手中轻纱,浮香盈袖,伴着风韵洒落的飞花,纤足轻点,曼舞生姿。片片飞花洒落,暖阳透过轻纱,如梦似幻,若即若离。白衣轻扬而起,衣袂飘飘,她仿佛完全沉浸在舞步中,看不见世间种种,忽略了身边旁观的冷眼。一步一足在无声的伴奏中轻移,舞步时而细碎时而急促,似龙飞若凤舞,柔中带韧,高雅脱俗,清丽绝伦。
一舞终了,为远方看不到的人而跳,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一番心愿。
女为悦己者容,她的舞,也只为心仪之人而跳。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斥骂声,素蝶回首望去,只见双目凌厉的中年男子领着身后的一众下人向这里走来,他手持软鞭,目露怒意,令人望而畏怯。
素蝶心中不禁感叹道,这个管家又再刁难下人了。
“今天进门进了这个门,就是这里的奴才。你们最好识相守规矩,上不可得罪大人福晋,下不可触犯公子小姐,要是谁不识好歹,触犯家规,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那管家仗着几分权利,便对着下人开口训斥,肆无忌惮。
“管家。”素蝶开口唤了他一声,那管家见是素蝶,不禁松下脸来,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请问小姐可有什么事吩咐奴才?”
“这些是什么人?”素蝶望着身后面黄肌瘦的奴才们,心中不禁疑惑重重。
“这些是刚买入府的下人。”那管家回应之际也没忘了讨好,他转身绷着脸对身后的下人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来参见小姐。”
那群下人慢吞吞地走上前,排成一行,战战兢兢地俯身问安,“参见小姐。”至始至终都无人敢抬首正眼看她。
“免礼吧。”素蝶淡淡吐出几个字,这些官家之礼于她不合,其实她和眼前的下人都是走投无路之人,她不过是比他们幸运了几分。但这种幸运,带着她的,究竟是福大于祸还是祸大于福她自己也没能明白。
心中涌起一丝酸意,不知是否出于同情,素蝶在那群人前晃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个与他人格格不入的女子身上。
她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脸上却看不见分毫稚气。没有其他人的瘦弱枯槁,也没有一丝的胆怯之意,她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寻常下人。
素蝶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明眸皓齿,螓首蛾眉,美艳而不矫作,阴柔中带着刚韧,不施分毫脂粉却依旧掩不住天生丽质。
素蝶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来了几分好奇之意,“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紫鸢。”那女子回答地不卑不亢,毫不造作,令人看不出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