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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相识以来,练无伤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虽然有些好笑,看起来却比平日顺眼得多。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少爷居然肯降尊迂贵来为自己煮粥,实在令人像想不到,练无伤倒有几分受宠若惊了。
「放心,这里面我什么都没放。」对于练无伤惊讶的眼神,凌烈很自然的想起以前的恶作剧,连忙澄清。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过于温和,对这家伙太好了,忙道:「我给你煮粥可没别的意思,只是看在你受伤可怜的份儿上。」
这就算礼尚往来吧。回到家里就看见客厅桌子上面放著一块蹄膀,忽然明白原来昨天练无伤回来得如此之晚,并不是生自己的气,竟是下山去给自己买这个。可惜自己太心急,才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不,不能怪自己,谁叫他都什么也不肯说!
练无伤颔首笑道:「我知道。」第一次发现这小孩原来也有几分可爱之处。不过,就算没有花样,那碗「粥」他是说什么也不敢笑纳的。微微点头:「我现下不想喝,你先放在一边吧。」
凌烈有些失望,把粥碗放在桌上,偷偷瞟了一眼练无伤的伤口,忍不住问:「还疼吗?」
练无伤淡淡的道:「一些小伤,过些时候就没事了。」
「那……我出去了。」
「好。」
凌烈走了两步,又回头。
「有事?」
凌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摇摇头,走了出去。
不能否认,从这晚开始,凌烈对练无伤的看法有了些转变。这人虽然山野穷酸气十足,武功倒是不弱,他一再的不跟自己计较,那是心存宽让,倒不是一味胆小怕事。再者,虽然他总摆出一张讨人厌的死人脸,心肠还是不错。况且他为了救自己又受了伤,多少也要承他的情。所以,凌烈不再有事没事去找练无伤的麻烦,甚至于,遇到不顺心的事也开始学著隐忍。
一切都是可喜的变化,有时练无伤看在眼里,倒觉得自己受这点伤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过一段清静日子。
但是两人的相处依然有著隔膜。凌烈依然别扭,而练无伤也不会刻意的去和别人建立感情。对凌烈,他只是尽力做到对西门无双的承诺。
两人偶尔也会有些正常的交谈,不再相对无言。最让凌烈感到好奇的莫过于练无伤有这样高明的武功,为何还要在深山里过清苦日子呢?
「为什么?」练无伤笑笑,「这里很好呀。」
「有什么好?」凌烈反问。他不明白,这里又冷清又偏僻,吃不好,住不好,半夜里总是能听见狼叫,练无伤是从哪里看出的「好」来?
练无伤淡淡地道:「这里很清静。住久了,自然就会明白。」
凌烈忍不住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抬头望著远处的连山,似有若无的轻愁从练无伤脸上掠过,他忽然问了个全不相干的问题:「你多大了?」
凌烈一怔:「十二岁了。」
练无伤笑了笑:「都十二岁了。我在这里也有十三年了吧。」
他明明是笑著的,可是那一瞬间凌烈却糊涂了,分不清他到底是笑还是在哭。十三年呀,凌烈忍不住打了寒噤,他才住了一个多月,就已经烦闷的要死,十三年又是怎样一段漫长的岁月呀。「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寂寞?」
「有什么好寂寞。人多了,烦恼纷争也就来了,这样很好。」
凌烈怔怔地看著他,不能理解,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难道不好么?这个人呀,恐怕是有些怪癖!
在练无伤早晚不断的运功之下,凌烈体内的毒素已清出十之六七,精神不再像以前一般容易萎顿,身体也强健多了。
他早就在盘算著,等到伤势痊愈,就要潜心修练武功,好为父母叔伯报仇。每天等到练无伤走了,便自己折了根树枝练习剑法。
他从七岁开始学武,至今已有五年,武功根基已自不弱。可是昊天门武学渊博,他只能说是还在门径摸索。不过他的母亲西门无双在家遭巨变之后,就已将一些武学精义传授给他,以便自己不在儿子跟前,凌烈也能自行修行领悟。
这份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只是凌烈毕竟年纪还小,要自行参悟哪有那么容易?一套剑法使来使去,怎么也使不对路,他越发急躁起来,终于把树枝一甩,闷闷回屋。
连续几天,凌烈终于失去了耐性。索性不练了,四处游玩一天。可是晚间躺在床上,心情又复烦闷,暗想凌烈呀凌烈,你这般终日无所事事,什么时候才为爹娘报仇,重振师门声威?他本来沾床就著,这一晚竟辗转难眠。
正在自怨自艾,忽听外面门声「咯吱」一响。
莫非是有贼?凌烈一惊坐起,随即哑然失笑,哪有贼会光顾这种穷地方?虽然这么想,还是扒著窗子看了一眼,借著淡淡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个人影正自离去,瞧身形正是练无伤。
深更半夜他要做什么?凌烈好奇心起,远远跟在后面。
只见练无伤闪入树林,来到林间一片空地之上。
凌烈偷偷地躲在大树之后窥视,见练无伤始终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心想他不会就这样站一晚吧?失望之余正想回去睡觉算了,林间忽然闪过的一道白光吓了他一跳!
凝神一瞧,只见原本站著不动的练无伤忽然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动了起来!
是的,无与伦比!凌烈只看到一个身影在空中任意挥洒,轻灵敏捷的动作,飘逸从容的姿态,在身后明月的辉映之下,散发一种非尘世所有的奇异魅力,直似天外来人。而他手中的剑,时而隐去锋芒,时而白光乍现,仿佛一道收放自如的闪电,每一次挥洒出去,便是惊天动地!
凌烈看得目眩神驰。其实练无伤使的剑法正是昊天门的嫡传武学,凌烈也曾见父亲使过,只是从练无伤手上使出来,情况又自不同。少了几分凝重,多了几许轻灵飘逸。而其中的变化,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他目不转睛的看著,满脸都是兴奋之情,看到精彩之处,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竟是个武学高人,这著实让凌烈兴奋了好久,一晚没睡好,熬出两个难看的黑眼圈来。早餐时偷偷摸摸的,生怕练无伤追问起来不好回答,哪知练无伤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采药去了。
练无伤的身影刚一消失不见,凌烈便急不可耐的找来树枝演示昨晚的剑法,却失望的发现,看别人使剑是一回事,自己使又是另一回事。高深的剑法没有深厚的功底相佐,根本施展不出。
凌烈这一次的失望又甚于以往,有心请教练无伤,可是两人之前闹得水火不容,就算现在有些好转,也终究疏远,他怎能拉下这个脸?开了这个口?
再者,万一练无伤不答应,自己岂不白白的被他嘲笑了去。
左思右想,凌烈决定旁敲侧击:「我娘说你是我师叔,那你也是咱们昊天门的人了?为什么不留在天门宫,反而住到这里?」
练无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饭。「我说过,我已经被逐出昊天门了。」
这倒忘了!凌烈暗暗叫糟,这个头可开得不好。虽然好奇练无伤为何会被逐出师门——他看起来不像是十恶不赦之徒,可凌烈再怎么不通来由,也知道这话问不得。
气氛有些尴尬,凌烈低头费力地找话题。「这样说起来你的武功跟我爹爹是同一路数,不知谁更高明些?」
「你爹是大师兄,自然是他的高明。」练无伤的语气平静的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是呀,我爹爹的武功确实很高明。我记得以前有个武当派叫什么冲霄子的牛鼻子,号称是『苍穹神剑』,骄傲极了,非要向我爹爹挑战,结果没过百招就被他收拾了!」提起父亲,凌烈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说话更是滔滔不绝,全然忘了初时的目的。
练无伤停箸不食,轻声道:「那你爹爹一定很受人敬仰了。」
「那是自然。」凌烈一脸自豪,「江湖上的人都赞我爹爹是大侠,义薄云天。夸他不仅武功高强,更难得有一副侠义心肠!我爹爹自己也说他这一生从未负过一人。我将来就要作我爹爹那样的人!」
「是吗?从未负过一人?」轻轻重复这句话,练无伤不禁笑了。十几年前的情景异常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威严的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严厉又而痛心的看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又转头去看身旁一言不发的一男一女。其中青年的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几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而这一摇头也让少年几乎失去所有支撑的力气,当他心碎的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分明看见,有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掌正紧紧握住青年的手。
从未负过一人。原来,自己在他心中连「被辜负」也算不上!
「你怎么了?」凌烈眉飞色舞地说完,才注意到练无伤脸色不对。
「没什么。」有些伤感地笑笑。别人都不放在心上了,自己念念不忘有什么用?「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啊?」凌烈傻了眼,该说的还都没说呢。
当晚,凌烈又偷偷跟著练无伤来到树林——那样精妙的剑法,只要是学武之人便舍不得错过。
空地之上,练无伤缓缓的抽出剑来,长剑轻轻一抖,在月下发出闪闪寒光。他信手挽了个剑花,长剑灵蛇一般舞动起来。
凌烈看了几招,惊奇的发现,这一次练无伤施展的不是昨晚的剑招,而是一套「开阳剑法」。这是昊天门中极简单的入门功夫,连凌烈也曾经学过。而且速度也慢了下来,连每一招中最细微的变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凌烈越看越奇怪,随即心头一凛!难道他是发现有人偷窥,故意改变剑路,让偷学者一无所获?那他大可以将自己揪出来呀!
心中惊疑不定,凌烈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凝神细观,渐渐地竟被这些平凡无奇、熟得不能再熟的剑招吸引过去。暗暗惊讶,原来这样简单的剑法也可以有如此精妙的变化!
练无伤剑招连绵不断,一气呵成,忽然长吟道:「明月清风两不关,剑气随心任自流。凭他眼前千机变,我自来去不留痕!」
凌烈心头一震,这正是娘亲当初强迫自己记下的「剑诀」!一直都觉得晦涩难懂,这时对照练无伤的剑招,反覆的琢磨体会,渐渐的犹如一道清泉滋润进心底,顿时明晰起来!
原来,剑要这样使!
醉花荫 上卷 第三章
章节字数:8043 更新时间:07…03…02 15:42
次日,凌烈依照练无伤的演示练习剑法,果然大有进境。以后每晚,他都守在树林中偷学武功。说也奇怪,练无伤每次练剑之时,总要念出剑诀来,刚好可以帮助凌烈理解剑意。
有时凌烈也想,莫非是他发现自己了?可是日里观察,练无伤的神情从无异常,对他也始终冷冷淡淡,即不刻意疏远,也不亲近。凌烈只好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人就有这个毛病,喜欢边念口诀边练剑,这叫作「怪人有怪癖」。
这一天晚上,凌烈照例去偷看,那套开阳剑法他已经练得精熟,而练无伤每晚施展的也换成了扫叶剑法。看到精妙之处,凌烈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剑招比划起来,手背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微微一痛。
他向那树枝间扫了一眼,只吓得魂飞魄散,惊呼出声。
「蛇!蛇!我被蛇咬了!」
手忙脚乱的抄起一块石头,将挂在树枝上的蟒蛇惊走,再看自己的手,已然浮肿一片。他知道这是中毒之相,又急又怕,眼泪也流了出来。
「别动!」练无伤几步来到跟前,出手如风,封住了他半条手臂的穴道。
身体被抱起来,靠在一副温暖的胸膛里,耳边有人柔声道:「现在不要乱动,我带你去治伤。」
凌烈哽咽著问:「我会不会死?」
一只手抚摸上他的头:「傻孩子,有我在呢。」那手是那么温柔,让凌烈想起来死去的父亲。他抬起头,望著练无伤专注向前的脸,心里的恐惧奇迹般的一扫而光。
不错,有这人在,自己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是思想再怎么抵触,内心深处却早已将他看作了依靠,为什么还要别扭的不承认呢?
割开伤口放出脓血,然后上药、包扎,练无伤向他淡淡的一笑:「好了,回去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凌烈却不动弹,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忽道:「你早就知道我在偷看对不对?」
练无伤愣了一下。
凌烈接著道:「你知道我在偷看,所以故意把剑诀念出来,